公主惨死的消息传回来时,继后也撒手去了。
那时自己还像个畜生一般被谢昀锁在柴房凌虐,只是听过他与心腹的几句交谈,便记下了这个名字。
“小姐,我们没有拜帖,该如何进去?”
玉竹的声音将她拽回现实,梁晚余抬眸瞧了眼守卫森严的公主府,微有些迟疑,谨慎开口道,“我们只能是来碰碰运气,若是能遇上公主,事情便还有一丝转机。”
若搭不上公主这条船,便只有等死的份儿。
玉竹瞧着小姐,颇为心疼,“那……婢子给您拿个木板凳吧?”
“不必,求人办事,最重要的是心诚。”梁晚余抬头瞧了眼天,轻声道,“万幸今日是阴天……若挂着个大日头,我怕是会撑不住。”
玉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劝着什么,唯恐说错了话,只好陪着小姐站在车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临近黄昏,看门的守卫终是瞧不下去,将门打开一条缝,闪身进去禀报了。
不多时,那守卫小跑着过来,在主仆二人跟前站定,“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公主府门前守了一日?”
听见这道声音,梁晚余眼睛一亮,知道自己有了几分希望,“我是镇国公府的二少夫人,定远侯独女梁晚余,特来求见公主,是有关乎百姓疾苦的大事要相商,因着没有拜帖,所以只能在外等候。”
守卫打量了梁晚余一圈,见她确实穿戴富贵,不像是说假话的模样,面上才多了几分恭敬,“还请梁小姐稍后,待属下进去禀明公主,再给您答复。”
梁晚余微一颔首,视线追随着他,满眼热切。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公主府的大门缓缓打开,原先进去的小守卫又跑了出来,朝着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梁小姐,公主请您入府详谈。”
“多谢。”
梁晚余心中踏实了不少,跟在守卫身后,一步步走进府邸。
府中静的可怕,来往的下人都是尽力放轻步子,廊院亭桥,精美奇巧,又走了百余步,到了十分宽敞的会客堂。
堂中坐了个姑娘,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模样生的极好,眉眼似画,肌肤胜雪,穿着身碧色锦裙,裙摆处有大朵绣花,耳坠上是千金难求的东珠,想来也是在宫中颇为受宠的。
这是梁晚余头回见到肃和公主,心中一紧,急着下跪,却又不失体面,“臣妇梁晚余,叩见公主。”
容樊瑛睨着她,眉头轻挑,“起身吧。”
“谢公主。”梁晚余直起身子,头低垂着,视线紧盯着自己脚尖。
容樊瑛端起一旁的茶盏,不疾不徐的抿了口温茶,低声道,“听下头的人说你在府外等了许久,是要同我商议要事?”
“是。”梁晚余颔首,语气沉重,“这件事除了公主,没人能做到了。”
容樊瑛起了一丝兴趣,缓缓放下茶盏,轻声道,“抬起头来。”
梁晚余听话抬头,不敢有一丝懈怠。
“我只是个女娘,肩不能提手不能挑,你如何自信我可以帮到你?”容樊瑛勾着唇角,语气里多了几分戏谑。
“不。”梁晚余抬眸,定定看向她,“公主一定可以。”
容樊瑛唇边的笑意淡了些,凝眸瞧着她,心中震撼她这份莫名其妙的信任,一时也忘了怪她失礼,“既然如此,你倒是细说说发生了何事。”
梁晚余抿紧粉唇,有些迟疑的扫了眼两侧。
容樊瑛心中会意,低声道,“你们都退下,去外头候着。”
“是。”
下人悉数退去,连带着玉竹也出了门。
容樊瑛笑望着她,低声道,“如何?眼下可能说了?”
梁晚余稳住心神,幽幽开了口,“镇国公的三弟谢锦程在辽东一带私放印子钱,行黑心事,杀害多人,但其背后有靠山,臣妇能力弱小,无法伤其根本。”
“辽东百姓如今食不果腹,人人自危,街上十室九空,有的偏远地方已经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情况,求公主出手,救那些百姓于水火,也还国公府一个清白!”
容樊瑛坐直了身子,面色逐渐凝固,愣了好半晌,才低声问道,“这么邪乎……你说的可是真的?”
“臣妇愿用性命和子孙后代起誓,方才所言,绝无半句虚言,否则天雷劈身,无后而终!”
梁晚余神色坚定,面上写满了诚恳,“不光如此,臣妇手中还救下了一个丫头,她的双亲就是死在那帮人的手中,若有需要,她可以作证。”
容樊瑛盯着她瞧了许久,旋即淡淡问出一句,“你方才说他有靠山……你可知靠山是谁?”
梁晚余点点头,低声道,“是安平王和傅丞相。”
伸向茶盏的手僵在半空,容樊瑛侧过头,一脸诧异的望着她,“你是说……十三叔?”
眼见梁晚余点头,容樊瑛脸色沉了下来,低声呵斥道,“放肆!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梁晚余再次跪下,扬起小脸,不卑不亢道,“公主,人命关天,臣妇不管胡言,恶人不除,日后将会出来千千万万个辽东!”
容樊瑛痴痴望着她,脑子里一团乱麻,喃喃道,“虽然你说的有鼻子有眼,但光凭你一张嘴和一个不知来路的丫头,恕我不能信你。”
那可是父皇最疼爱的十三叔,若她轻易信了此人……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公主,臣妇明白您心中的顾虑,可都再听臣妇一言。”梁晚余垂下头,急声问道。
容樊瑛心里头乱得很,皱眉回了句,“你说。”
梁晚余再次抬起小脸,神情坚定,“不出三日,晁泽将会地动,虽死伤不多,但房屋坍塌严重,圣上会拨银七万,派户部侍郎李闯前去援助。”
容樊瑛听得一愣一愣的,久久回不过神来。
梁晚余咬紧下唇,轻声道,“若公主不信,尽管等三日之后问上一问,方能有答案。”
“公主……臣妇能力不止于此,只求您高抬贵手帮一次忙,保臣妇婆家无忧,往后,任凭公主差遣!”
第95章 重新开始
容樊瑛迟疑片刻,低声道,“梁晚余,你先头所说的事,我记下了。”
“无论晁泽会不会地动,我都信你,也会着人去查,只是你最后那句,要说到做到。”
梁晚余轻轻点了下头,面上没有半分勉强,“公主肯帮忙,我们一家便是欠了您天大的人情,于情于理,都该为公主效命。”
她真心投诚,容樊瑛没理由再拒绝,低声应下,“你回去罢,这几日等我消息,没什么大事尽量不要出府。”
说罢,她从腰间系下自己的玉牌,示意梁晚余来拿,“这是我随身带着的,你且拿好,若有危及性命之事,或许可以救你一命。”
梁晚余上前接下,圆润光滑的玉牌躺在手心里,宛如有千斤重,“臣妇多谢公主。”
梁晚余朝着上首的人行了一礼,而后转身离开。
容樊瑛斜靠在椅子上,神情凝重,对着屏风后头轻声唤了句,“念禾。”
话落,一个小丫鬟从后头闪身出来,在她面前站定,“公主。”
容樊瑛托着下巴,瞧着紧闭的房门,轻叹一声,“你去找几个身手好的,去辽东一趟,再派人跟紧那个叫谢锦程的,十三叔那儿……也去吧。”
“公主当真信了那位女娘的话?”念禾面露诧异,小声道,“方才她说了那么多,又是黑印子…又是地动塌陷的……婢子听着就觉得神神叨叨的。”
“无论她所言属不属实,她的身份都是做不了假的。”容樊瑛捧着茶盏,语气平平,“她是镇国公的儿媳,定远侯的独女,如此硬的家世,与她结交,百利而无一害。”
“老天爷送上门来的便宜,谁会不捡呢?”
“况且,我只是派人去盯着,又不是要将她说的那些人一网打尽。”容樊瑛蹙眉,面上多了几分凝重,“可若是十三叔当真做了错事,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么多条人命搭进去。”
“……是。”念禾没有再劝,应下了主子的命令,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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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府
一路上,梁晚余仍旧心事重重,没有半分轻松的模样。
“小姐……”玉竹面露忧色,低声道,“您方才见了肃和公主,为何还是这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肃和公主先前并不信我,却在我明说要效忠她后当即就决定帮我……”梁晚余轻叹一声,喃喃道,“无利无友,我不过是从一个坑跳进了另一个坑中。”
玉竹也跟着叹气,低声道,“小姐,如今能保住命才是最重要的。”
梁晚余颔首,轻声道,“我清楚。”
她是个俗人,能做的不多,从没想过将拯救天下苍生视为己任,只想保住自己一家人的性命。
车轮缓缓停下,外头响起了车夫的声音,“二少夫人,咱们到了。”
车夫放下脚凳,玉竹先下了马车,而后转身扶下梁晚余。
梁晚余才刚站定,角门后头便冲出一道黑影,直直扑向她,瞧那身形,像是个男人。
玉竹一整天都是高度紧张,瞧见有人接近小姐,还以为是安平王派来的刺客,几乎是下意识反应,一记窝心脚踹过去,那抹黑影顿时朝后飞去。
玉竹一愣,缓缓收回了脚,显然是没想到来人竟连躲都不躲,像是没有一丁点武功的样子。
原本在车上的六个姑娘也全都下了车,护在小姐身侧。
“小姐……”玉竹有些尴尬,手足无措的看向小姐。
梁晚余抬手,示意她噤声,半眯起眼朝着那人望去。
男人呜咽一声,捂着胸口起身,抬头望来时,梁晚余石化在原地。
“谢……谢昀?”
梁晚余蹙眉望着他,面上满是吃惊,压根没想到眼前这个邋里邋遢,一身脏污的男人会是谢昀,更没想到他竟还有脸面来找自己。
“晚余……”谢昀眼睛一亮,身子因为疼痛而不停颤抖,“你还能认出我……”
梁晚余扫了他一眼,嫌恶的退后两步,低声道,“你的模样,就算是化成灰我都认得。”
谢昀红了眼眶,想要上前,却又顾及着她身侧的丫鬟,小声道,“晚余……你能不能原谅我?”
梁晚余不解,皱眉问道,“你在说什么?”
谢昀抹了把眼角,喃喃道,“我落到如今这个局面,谁也不怪,只怪我自己……到头来,我竟发觉对我最好的人是你。”
“晚余,你可不可以给我一次机会,我们……从新开始?”
“什么?”梁晚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上诧然,“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我知道你已经结亲了,可我不嫌弃,只要你愿意同谢庭玉和离,我们就能重新在一起。”谢昀上前两步,眼中蓄满了泪,“我当初从匪寇手里救下你,这情谊你都忘记了吗!”
梁晚余嗤笑一声,素手朝他面门一指,淡淡道,“玉竹,打死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杂碎。”
玉竹也不含糊,上去就左右开弓,照着他的脸狠狠抽了几巴掌。
谢昀被扇的晕头转向,却仍旧嘴硬,大声叫嚷,仿佛要世人都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晚余,你为何不肯直视自己的心?你心中有我,你该是我的妻子!”
“叫你胡咧咧!”
玉竹用了狠劲,十成的力道下去,饿了好几日的谢昀彻底眼冒金星,栽倒在一旁。
“晚余……”
谢昀朝着她的方向颤抖着伸出手去,想要她可怜可怜自己,哀声祈求道,“晚余……我们重新开始……”
瞧着他摇尾乞怜犹如一只哈巴狗的样子,梁晚余勾起唇,轻轻抬起脚,下一刻,用力踩在他的手背上,狠狠一碾。
“如今的日子就嫌苦了吗?”梁晚余眼中闪过一抹狠戾,满腔的恨意险些将自己的吞噬,“谢昀,你的苦难,不如我从前的万分之一。”
上一世她险些饿死,求着他给自己一口吃的,哪知谢昀端过来一盆泔水,命自己趴在地上学着畜生模样将那东西吃下。
自己不肯,他便又断了吃食。
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饿到生生啃光了十个指甲,饿到眼前阵阵发黑,甚至见到了自己早逝的娘亲。
她撑着一口气,就等着自己被救出去,可谁知没等来救兵,却等来了父亲疯掉的消息。
梁晚余狞笑着,望着眼前人,恨不得啃他的骨头喝他的血,“谢昀,你得好好活着,可不能如此轻易的就死了。”
“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恨!”
后面几句话,谢昀并未听清,他饿了许久,又被人打了一顿,早就体力不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96章 宫中来人
时过三日,晁泽地动,人心惶惶,传信至盛京,朝中震动,派人救援。
消息递到肃和公主府时,容樊瑛还在摆弄着刚染完凤仙汁的指甲,闻言身子一震,眼睛不自觉的瞪大,“你说……父皇派了谁去?”
“户部侍郎李闯。”念禾更是脸色惨白,先听见时,她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户部…李闯……”容樊瑛斜靠在桌案上,双目失神,小声喃喃道,“她说对了……当真让她说对了!”
念禾心中泛起了嘀咕,低声道,“公主,这镇国公府的二少夫人是有通天的本事不成,为何能料想的如此细致?”
能将细枝末节都说的这般清楚,饶是神算子照她也差些意思罢?
容樊瑛脸上去了血色,轻声道,“不管她本事多少,她以诚待我,我便不能弃她不顾。”
“她能预料出晁泽地动,也能料出别的,作用大得很。”
说罢,容樊瑛掀起眼帘,抬眸望向念禾,低声道,“你差人去趟外祖府上,知会此事,无论如何一定要将镇国公府摘个干净!”
“是,婢子这就去。”念禾应下,旋即匆匆出了门。
“梁晚余……”容樊瑛粉唇轻启,眸中有兴趣闪过,“你可别叫我失望。”
一连四天,国公府大门紧闭,不见外人,府中上下似乎都察觉到了不对的气氛,变得格外紧张。
临到大选,谢宅递来消息,说是林昭音已经坐着轿子入了宫,余下的一概不知。
辽东突然传来消息,百官被紧急召回,一入宫便是三个时辰。
谢庭玉在堂中踱步,时不时瞧一眼外头的天色,低声道,“老谢怎么还不回来……”
“急不得。”谢永安正襟危坐,神色平淡,语气是一贯的温和,“父亲接到信儿,说是辽东有人煽动群众情绪,引发大规模骚动,百姓们乱了套,打上县衙了。”
“打上县衙?”谢庭玉面露震惊,沉声道,“这是被逼急了,与其等死,不如先一步治人。”
谢永安微微颔首,不疾不徐道了句,“辽东恶势猖獗,地方官不为百姓谋事,出了乱子,只想着蛮横镇压。”
“不知是哪个衙役失手杀了领头的百姓,将矛盾引得如此之大,到最后,还是城去了人手,才堪堪劝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