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2 章 生死有命
急雨下了两日,转作了微雨。
金水河面都升高了几尺,低洼处的民房都被淹了一些,汛期一至,再往南去,恐怕有些地方又要被淹了。
这两日宫里凉快下来,瓜果在冰鉴中镇过,吃起来格外凉爽。
余晚之是进宫来谢恩的,国公府的聘礼足足一百二十八抬,已是超了规制。
有时聘礼多了也是负担,余锦安急得头大,聘礼这么多,嫁妆若是少了,显得余府小气,可是余家比不得国公府,一百多抬嫁妆是如何也凑不出来的。
刚好仪妃谕令就到了余府,仪妃从私房中出了四十八抬,贴补给余晚之,作为嫁妆。
沈明仪本不让她行礼,余晚之硬是行完礼才起身。
沈明仪受了礼,等余晚之落座才说:“你也不必谢我,我有私心,说是充作嫁妆,之后还不是要带去沈宅,便是我这个做姐姐的,给你们夫妻二人小家的礼。”
“还请娘娘收回。”余晚之说:“家兄说,聘礼余家一抬也不留,让我全带去沈宅。”
沈明仪一愣,转而道:“你家里人待你好。”
余晚之笑了,“是待我很好。”
沈明仪话锋一转,“但你家里给的是家里,本宫给你们的,你们必须要收。”
沈家人的固执,余晚之是见过的,仪妃既如此说,那就是她不收也得收,再行推拒倒会闹得不好看。
沈明仪问:“婚期定了吗?”
“定了。”余晚之回道:“七月和九月分别是‘盂兰’和‘重公’,避开这两月,婚期定在八月二十。”
沈明仪笑了笑,“避开盂兰和重公,十月亦可,八月有些太急了。”
余晚之抿了抿唇,表情也有些无奈。
沈让尘和她说起婚期时,她也是说太急了。
如今已是六月,八月的确太赶,往后推迟一月又是九月,一避三娘煞,二避三七九,避开九月再往后就得是十月了。
沈让尘说煞有其事地和她说,这一推迟就是两个月,到时候他怕是等得头发都得白大半,要是当初没有退婚,或许年初时她便已经是沈夫人了。
沈明仪瞧着她的表情,瞬间了然。
她那个弟弟,也有这般沉不住气的时候,什么谪仙人,都是假的,无欲无求方能成圣,沈让尘是成不了,他欲太重。
仪妃想到这里,轻声笑了笑,“让尘那个人,最会拿捏人心,你这回让着他,当心他往后得寸进尺。”
“不会的。”余晚之没说别的。
因为仪妃不知道都是他让着她更多,他这个人,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他年少离家,鲜少尝过的家的温暖,她往后都会一一给他。
“他忙着商议南方赈济一事,我也已有两日不曾见他了。”余晚之说。
“才两日。”沈明仪一笑,“你可知在这深宫之中,有的妃嫔,一生也不曾见过皇上几次,这样算起来,本宫倒算是幸运了。”
余晚之听出了她的自嘲,一时不知该怎么接,思索片刻说:“听说皇上这些日子,每日都来。”
沈明仪目光落在窗前那盆素冠荷鼎上,笑了笑说:“皇上病笃,时日无多,夫妻一场,即便他不来,我也是要去明德殿看他的。”
余晚之微微蹙了蹙眉,前些日子沈明仪还不是这样的态度,似乎突然之间就变了。
还未来得及想明白,就听沈明仪道:“可惜了,养了这么多年,还是不曾见它开花。”
余晚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注意到了那盆素冠荷鼎。
上次进宫时还长得郁郁葱葱,而今叶片凋败,呈现出枯黄的颜色。
“还能救吗?”余晚之问。
沈明仪起身走到窗前,指尖轻轻拨过枯黄的叶片,“便是神仙也难救。”
“可惜了。”余晚之叹息了一句。
素冠荷鼎稀少名贵,死了倒有些可惜。
沈明仪侧头看向她,表情意味深长,“生死有命,到了该死的时候,自然会死,没什么可惜的。”
余晚之觉得这倒有些道家的思想。
窗外微雨不止,余晚之目光移向窗外,看着茫茫雨丝。
忽然说:“娘娘,我今日来并非只是为了谢恩,还有些有些体己话想私下和您说。”
她目光扫了眼宫女,沈明仪会意,屏退左右。
房中只剩下二人,透过窗,余晚之看着丹彩带着宫女走远,这才说:“娘娘送我厚礼,我亦有一样回礼想赠与娘娘。”
“什么?”沈明仪问。
余晚之伸入袖中,取出物件,纤手摊开,掌中是一个小小的瓷瓶。
……
细雨下个不停,余晚之撑着伞,由小黄门引到宫门口。
楼七和既白早在宫门外等候,两人并排坐在车辕上,既白坐在迎风处,被风牵动的斜雨打湿了他半侧肩膀,他丝毫未觉,两人还在斗嘴,都没发现余晚之出来。
楼七:“你有什么不擅长的吗?”
既白说:“有,生孩子。”
楼七翻了个白眼,眼瞳归位时余光里看见沈让尘和楚明霁从细雨中策马而来。
她心思一转,故意坑既白,“你这般能干,你家公子让你在这里淋雨等人,未免大材小用。”
既白才不上她的当,“这你就不懂了,咱们做侍卫的,要紧事只会交给亲信去办,眼下三小姐就是顶顶要紧,接人自然得是我既白。”
马蹄声近,错身时用马鞭轻轻敲了下既白的脑袋,“觉悟不错。”
既白眼睛一亮,“公子,楚大人。”
楚明霁在马车旁勒马,顺手薅了一把既白的脑袋,既白侧身一躲,撞上了一旁的楼七。
“嘿。”楚明霁道:“你躲什么?不让摸?”
“不让。”既白偷瞥了楼七一眼。
沈让尘已奔出一段距离,在下马碑前下马,走了几步正好接上余晚之,从她手里接过伞,两人并肩而行。
余晚之看了他一眼,他估计是从詹事府直接过来的,微雨将他衣裳浇得半湿。
沈让尘一手撑着伞,一手握着马鞭,微微朝她那边低着头,“早说了她送出的东西不会收回,你这趟白跑了。”
余晚之嘴唇动了动,“不算白跑。”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她没有细说,走到马车旁,楚明霁已自觉钻进了车内,掀着帘子等人。
“搭个车,我看早上没雨才骑马来的。”
沈让尘不置可否,扶着余晚之上了马车。
方才还觉得楚明霁有些煞风景,此刻倒觉得挺好的,马车不大,楚明霁大剌剌占了一侧,他便只能和余晚之紧紧挨着。
楚明霁放下帘子,“既白咋回事?方才摸脑袋都不让,和我生疏了。”
余晚之笑了笑,低声说:“有心上人了,别把他当小孩。”
楚明霁一愣,指着外边,“是……是那个……”
余晚之点了点头。
楚明霁对楼七的印象还停留在一把剑将他店里砍得稀烂,真不知楼七有哪儿好的,难道国色天香?他还真没仔细看过。
楚明霁掀开帘子,车辕上既白和楼七同时回过头来,他刚想说什么,目光越过二人看见了远处。
烟雨茫茫,楚明霁眨了眨眼,看清了那个人。
那人撑着伞,在薄纱轻笼中站在金水桥上,伫立于丝雨中,静静地看着他们的方向。
也不知他究竟在那里站了多久,看了多久。
楚明霁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人如今正是如日中天,他却从那个独立烟雨的身影看出了浓重的寥落。
“你在看什么?”沈让尘问。
楚明霁甩下帘子,“你近日有没有见过宋卿时?”
“怎么了?”沈让尘问。
楚明霁搓了搓下巴,“我怎么觉得他怪怪的,郭党倒台,他分明立了大功,怎么倒像是生无可恋似的?”
“那就不清楚了。”沈让尘轻飘飘瞥了余晚之一眼,说:“晚之,你知道吗?”
余晚之目光不动,从善如流道:“你不知道,那我也不知道。”
第 263 章 败露
那车架渐渐走远,细雨如雾,浇得天地间苍茫一片。
很快,马车便消失了。
宋卿时静静立在金水桥上,宫门前偶有人进出。
他与沈让尘里应外合,将郭自贤拉下马,如今风头正劲,少不得人想要巴结,可他一副凛然清冷的样子,又叫人望而生畏。
踏过金水桥时,或有同僚热情上前寒暄,或有官阶相距甚远者,只敢遥遥拱手招呼。
他俱是没有动,看着雨雾。
薄雨浸湿了他的袍摆,广袖也染上了湿气,袖中的手紧紧地握着那支簪子。
他摊开手,簪子在那夜摔碎成两段,他捡回去,又命人做了金玉镶嵌,断口被金子包裹着,没人知道它已碎了。
玉兰,芙蓉……相隔甚远。
宋卿时想起那日她说她喜欢芙蓉,他是她的夫,从前的誓言都是认真的,他岂会不知她喜欢芙蓉?
他恍惚间看见了一个画面。
男子身如修竹,女子亭亭玉立,他和她并排立在屋檐下,她说:“我们何时种一棵芙蓉吧?”
宋卿时眼睁睁看着那男子开口,“芙蓉,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罢了。”
她不再说话,只是笑了笑,看着那棵玉兰出神。
那时他不曾看见她眼中黯淡下去的光,此刻却看得那样清晰。
宋卿时下意识往前踏了出一步,想要解释,画面却顷刻间消失,眼前只剩汴京的六月雨。
“不是,不是这样的……”他低着头,喉间哽咽,却只是徒劳罢了。
那日彩屏鬓间簪着一朵硕大且娇艳的芙蓉绢花,东施效颦,在书房突然抱住他,向他许身。
他想到那个画面便觉恶心,可她远嫁千里,身边只有彩屏视作姐妹,他终究是没有揭开,脱口而出的却那一句负气的话,不过是借物喻人,喻的却不是她。
那时未做的解释,终其一生,都没有机会了。
风来,掀翻了手中虚握的伞。
宫门前的侍卫见状,上去捡起。
“宋大人。”侍卫追出几步,“宋大人。”
却见那人似是没听见他的呼喊,迎着风雨,渐行渐远。
回到宋府,宋卿时浑身已被浇透。
郭自贤的案子进入尾声,拔出萝卜带出泥,半个朝堂都是脏的, 宋卿时虽说立了大功,但他刚坐上侍郎位置没多久,资历尚浅,短时间内不会再晋升。
但建元帝为表嘉奖,赐了宅子,但他也没有搬走。
他已在书房宿了几日,但沐浴还是要在主院的浴房。
走到院中,房门窗户紧闭,丫鬟坐在廊子下闲聊。
见他进来,赶忙起身喊了声,“大人。”
宋卿时颔首,“怎么不进屋伺候?”
两名丫鬟对视一眼,其中一丫鬟回道:“夫人出门了,不在府中。”
走向浴房的脚步一顿,宋卿时回头,“去了何处?”
“奴婢不知,夫人不让跟,只带了贴身的丫鬟。”
宋卿时站在原地,脑中一个念头闪过,忽然转身往外走,吩咐薛辛备马。
薛辛跟在身后,“大人,外边还在下雨,您衣裳都湿透了,要不您去沐浴,我去备马车。”
“我让你备马。”宋卿时冷声。
……
楚府与沈宅离得近,当真顺路,马车先送余晚之回府,有了前车之鉴,沈让尘目送她进了余府,这才离开。
刚入大门,已有一名丫鬟撑着伞在仪门处等。
见余晚之回来,丫鬟上前打伞,“三小姐回来了,家里来客人了,正在正厅等您。”
余晚之颔首,“是哪位客人?”
“是宋府那位新夫人。”
余晚之倏然停步,“你说,来人是谁?”
“是宋夫人。”丫鬟又重复了一遍,解释道:“少爷回来的时候,在门口遇到了宋夫人,宋夫人说有事找少爷和小姐。”
楼七接过伞替余晚之遮雨,低声说:“这女人,是找事来了?”
余晚之心里的不安一点一点扩散,“恐怕是了。”
楼七冷哼一声,“要不你回去,我去替你解决她。”
余晚之摇头,“你回去吧,此事我自行处理。”
她素来要比旁人更有主意,楼七见她没有太受影响的样子,把伞递给她。
“真没事?”
余晚之定了定心神,“来者不善,这里是余府,我不怕她。”
她想过可能会有今日,毕竟人性是最经不得考验的东西,谁也不能保证没有后悔的一日,只是她还未曾想好,一旦事发,要如何面对祖母,如何面对余锦安和余锦棠。
细雨还在飘着。
余晚之在正厅门口停下脚步,把伞递给门口的丫鬟。
只一眼望去,便察觉厅中气氛凝重。
余锦安起身,“回来了,衣裳打湿了没?”
江晚之一愣,余晚之同样一愣,她原以为江晚之已将她二人灵魂互换的事和盘托出。
“没,没湿,雨不大。”余晚之说。
“你嫂嫂原本也在。”余锦安说:“麟儿哭闹,她回去哄麟儿去了,你用过饭了吗?要不要先回去用饭,稍后我们再细谈?”
余晚之心思一动,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
平日里余锦安虽对她关爱有加,但从未像今日这般殷勤。
她目光一转,落在江晚之身上,“宋夫人。”
江晚之:“这声宋夫人,应该是我叫你才对。”
饶是做过心理准备,余晚之也不免被这话一震,她下意识回头看向余锦安,想要开口,余锦安抬手将她拨到自己身后。
“宋夫人。”余锦安冷冷地看着江晚之,“我方才已经说得很清楚,我家中之事,无需外人插手,至于你说的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我一个字也不信。”
见他护着余晚之,江晚之起身,指着他身后,“她不过是鸠占鹊巢,我才是你妹妹,你竟然信她不信我。”
余锦安皱起眉,“荒唐!你好歹是朝廷命官家眷,我逐客令已下了三道,你还不走!那就休要怪我无理了。”
余晚之看着余锦安的背影,这是一个绝对保护的姿势,她第一次觉得兄长竟然这样高大,牢牢挡住了向她袭来的风雨。
可越是这样,她就觉得越不该骗他。
余晚之:“二哥。”
“你闭嘴!”余锦安头也不回,冷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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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谅我,二公子爱情事业双丰收,人生赢家,所以我对宋是有一些心疼的,稍微多用了点笔墨。
写得不顺的时候写出来的东西像AI似的,但是我又不愿意将就,所以导致更新不稳定,每天能更多少我自己都没法控制,随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