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时辰过去,沈让尘才从沈夫人那里出来,和妇人打交道倒是比写了三篇策论还累。
第 29 章 退婚
回到院中,澹风空手而归,已在门口等候。
沈让尘接了丫鬟呈上的帕子擦手,边走边说:“看你的样子,是又让人跑了?”
澹风懊恼点头,“我们把宋府盯得那么紧,竟还是没抓到人,我猜测人还在宋府。”
“那就继续盯。”沈让尘把帕子扔回托盘中,转身看着澹风,“不过我猜也白盯。”
澹风皱着眉,一时半会儿没想出法子。
沈让尘看向院中,院子里那棵青梧等来了最后一阵秋风,仅剩的几张叶片也掉在了地上。
“既然找不到人,那就只能反其道而行之,让她自己来找我们。”
澹风不明所以。
“你找人放个消息出去,就说……”沈让尘思索片刻,继续道:“就说他师兄是死在我手上,别做得太明显。”
澹风一惊,“公子这是拿自己引蛇出洞,那女人功夫了得,太危险了,不可。”
沈让尘侧头看他,“你没信心?”
“有!”澹风咬牙说。
沈让尘:“那就行了,去吧。”
……
五日后国公夫人上了余府。
此事沈让尘盯着她,昨儿个还又问了她一次,故而她人虽是来了,但来得不情不愿,国公夫人的架子端得十打十。
“此事我已与让尘通过气了,婚事的事,便作罢了。”国公夫人坐在上坐,慢条斯理地拨着茶盏里的浮末。
“这事吧,外人不知晓,但咱们两家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也是我儿心善。”
今儿个余老太太没出面,称病不出,心里知道定然是有些气要受都,因而让林氏去见客。
林氏坐在一侧,听她拈酸了半日,愣是一句话没敢反驳,反倒陪笑道:“夫人说得是,此事还是多亏了夫人与沈二公子。”
国公夫人将茶盏搁下,说:“此事过去,咱们两家也算两两清,来人。”
林氏不明所以,只见几名婢女端着托盘进入厅中一字排开,托盘上全盖着缎布。
国公夫人手一动,婢女当即掀开缎布,盘中赫然是满满的金器玉饰。
林氏一惊,“夫人这是何意?”
“咱们家开口退婚,也不能凭白叫外人拿住口舌。”国公夫人慢悠悠道:“既已退婚,往后你们家三姑娘也是要嫁人的,此些物件就算给她的添妆,我国公府也算没亏待人。”
她心中虽不爽,身为国公夫人吃穿不愁,但脸面大过天,既做了就得把事做得漂亮,不能叫人拿住把柄。
单是退婚未免让人背后口舌,说她国公府礼数不周,如此一来,外人也挑不出毛病,这叫舍财免灾。
林氏看着那明晃晃的东西,心说还真是傻人有傻福,嘴上推拒一番,“这可怎么使得。”
国公夫人不接她的话,直言道:“将那丫头唤出来看看,退婚的事还是要让她知晓才行。”
若把人唤出来,这些东西就得入余晚之的口袋。
林氏不情不愿,嘴上却说:“可不巧,晚之前几日崴了脚,如今正在床上不能下地走动。”
“那就罢……”国公夫人原准备说那就罢了,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转头问:“崴了脚?”
林氏不明就里,点头道:“没错。”
“何时崴的?”
林氏想了想,说:“五日前。”
国公夫人一拍腿,倒是吓了林氏一跳,“夫人这是怎么了?”
国公夫人指着门外,“叫那丫头来让我瞧瞧。”一顿,又说:“算了,既崴了脚不便走动,那我去瞧瞧她也无妨。”
说罢起身往外走。
国公夫人心一急,脚下步子就大,她身量高挑,四十几岁仍能保持体态轻盈,身材娇小些的林氏得迈着小碎步才能跟上。
“她一个丫头,哪能劳烦夫人亲自去看她。”林氏跟在一旁劝说。
国公夫人没回话,心里想的却是另一茬。
她记得府中的大夫说当夜看诊的是位小姐,也是崴了脚,就连时间也是五日前,这天底下哪有那般巧的事情。
沈让尘虽叮嘱了大夫不许外传,但他哪知道那大夫在国公府待了二十年,自然是听她这个国公夫人的,而不是听十年有九年半都不在家的沈让尘的话。
那大夫医术了得,这才五日,余晚之已经能下地了。
她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落叶想事。
杨顺给川连带了口信,楼七已经送出府去了,即便他不带信,余晚之也知道这事杨顺定然会将事情办妥。
楼七待在宋府对杨顺而言就是悬在头顶的刀刃,他巴不得早早的把人送走,余晚之不怕他不尽心。
正想着,院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余晚之侧头看去,见林氏跟在一位夫人后面跨入了院中,那夫人身量高挑纤细,眉目间有几分英气,看着不过四十。
余晚之急忙起身出门相迎,站在门口行了一礼,“晚之见过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略带惊讶,“你认得我?”
“未曾见过。”余晚之敛衽答道:“听闻国公夫人今日上门退婚,见夫人气度不凡,当是国公夫人没错了。”
国公夫人听惯了阿谀奉承,但这丫头语气里不带半分谄媚,如在说今日天气晴好一般自然,听起来倒是叫人舒心。
国公夫人打量着她,这身形么,略瘦了些,皮肤略白了些,看上去不够健康,发质倒是乌黑顺滑。
“你抬起头来。”
余晚之依言抬头,眼中尽是坦然。
国公夫人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蹙,这模样生得也太出挑了些,却不够正派,那微微上翘的眼尾勾人,却不够端庄大方,不是她喜欢的长相。
又转头看了眼一旁鹅蛋脸杏仁眼的林氏,“你与你母亲倒是没有半分相似。”
“晚之像她父亲。”林氏赶忙把人往里请,“夫人还是请里边坐吧,外边风大。”
几人相继进入房中,国公夫人和林氏落座,余晚之吩咐丫鬟上茶。
房中陈设简单,不见有什么贵重物品,倒有几分雅致,桌上摆了一大摞书,还有一本是翻开的,应当是她们来之前她正在看书。
国公夫人扫视一圈后收回目光,问道:“你喜欢读书?”
余晚之立在一旁答话,“回夫人的话,不能则学,不知则问①,从前懈怠太多,如今是在亡羊补牢。”
国公夫人“唔”了一声,赞同道:“倒也为时不晚,你读荀子,平日里看的都是这类的书?”
“这倒不是。”林氏抢先一步说:“她《女诫》《女训》都读的。”
余晚之看了林氏一眼,如实答道:“各类杂书都读一些。”
国公夫人点了点头,绕到了正题上,“听说你崴了脚,如今看来已然大好。”
余晚之答话,“已好得差不多了。”
“嗯,碰巧我也略懂些医术。”国公夫人睁着眼睛说瞎话,半点不脸红,“你将大夫开的方子拿给我瞧瞧,我替你斟酌斟酌。”
余晚之:“哈?”
①出自《荀子·非十二子》
第 30 章 管好嘴
“还不快取来给夫人。”林氏催促道。
余晚之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走到桌旁拿了方子,正踟蹰间,手里的方子就被国公夫人一把夺了去。
国公夫人一看那方子上的字,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这不正是国公府上大夫的字迹么,这字迹她看了二十余年,绝对不会认错。
“不错,是个好方子。”国公夫人递还给她,一时间心头的疑惑更重了。
这个沈让尘到底在搞什么鬼,一边又是大半夜找大夫给人看诊,好像十分在意的样子,结果回头又要退婚,让人瞧不清他作何打算。
果然是儿大不由娘,这孩子越发的让人看不懂了。
国公夫人留下了带来的金银玉器后匆匆走了,她是个好奇心强的人,原本一天也闲着没什么事干,她非得回去把这事弄清楚不可。
林氏今日在国公夫人那儿受了气没处撒,同余晚之讲了一番规矩才离开。
林氏前脚刚走,余锦棠后脚就上门来。
余锦棠是听说国公夫人上门退婚才来的 ,前些日子在余晚之这里吃了瘪,让她难受了好一阵,今日总算逮到了扳回一城的机会。
“稀客呀,”余晚之临着字帖,见余锦棠跨进门,头也不抬地问:“四妹妹来我这里做什么?”
余锦棠道:“听说国公府上门退婚了,我来安慰你呀。”
余晚之搁下笔,抬起头看着她笑了,“你尾巴一翘我就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我今日心情尚佳,奉劝你一句不要没事找事。”
余锦棠都没明白怎么才一句话她好像就落了下风,下意识要反驳,刚一开口就见余晚之抬起食指轻轻在唇上一点
“管好嘴,四妹妹。”余晚之气定神闲道:“即便说赢了我对你也没任何好处,可一旦开始我就不会留手,先想清楚要不要惹我再开口。”
那半掀的眼帘有些幽深,余锦棠没来由地怵了一下,感觉余晚之不像是恢复正常,倒像是鬼上身,这样一想,心里又慌乱了几分。
余锦棠定了定心神,“你少来唬我,难不成我还怕了你?”
“那你就试试。”余晚之收了笑,靠着椅背静静地看着她。
兴许是前两次吃瘪让余锦棠有了忌惮,抑或是余晚之如今看起来的确不好惹。
余锦棠“你”了半日,跺着脚走了,高高兴兴地来,憋了一肚子气走。
余晚之兵不血刃,余锦棠铩羽而归。
坠云望着余锦棠离开的背影憨笑,“看样子四小姐气得不轻。”
“听脚步声就知道了。”余晚之执笔在纸上落笔,“炸毛的雀,小翅膀怎么能扇得起风浪,就是个孩子而已,家里宠惯了。”
说完这话,之前国公夫人无心的那句话突然就涌入脑海。
国公夫人说:“你与你母亲倒是没有半分相似。”
彼时林氏回的是“晚之像她父亲,”或许国公夫人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但余晚之是清楚的,她长得也不像父亲余崇光。
结合林氏对她的态度,感觉这里头的水很深。
“小姐,川连来了。”
思绪就此打断。
余晚之停笔,“让他进来。”
川连进屋后喊了声“小姐”,在桌上放下一物,然后给余晚之磕了头才起身。
余晚之看了一眼,桌上是个小荷包,她拿笔杆子轻轻一挑,袋口一角露出银子。
“余锦棠果真找你了。”
川连笑着回话,“小姐料事如神,四小姐找我询问小姐近日的行踪,我按照小姐的吩咐拿了银子又透露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余晚之“噢”了一声,搁下笔,拿起钱袋掂了掂,“余锦棠出手倒是大方。”
川连聪明地没接话。
余晚之将钱袋放回去,“余锦棠比我出得起价钱,你何不倒戈?”
川连明白这是试探,连忙跪下道:“小的没那么傻,四小姐肯出银子不是因为我值这个钱,而是因为我能留在小姐身边,她才愿意出这个银子,若不能留在小姐身边,我就是不值钱的车夫,四小姐看都不会看我一眼,只有跟着小姐做事才是我的出路。”
余晚之没说话,坠云倒是震惊地睁大眼,感叹道:“你好聪明啊!”
余晚之瞥了她一眼,“似你这般的,收买都懒得找你。”
坠云顿时撇了嘴,又听余晚之说:“不过你人老实。”
“老实就是憨。”坠云嘟囔,“我知道的。”
川连道:“还有一事,小姐让我打听的信州江家的消息,镖局那边人还没回来,小姐是知道的,走镖人走南闯北,并非是汴京到信州一个来回,兴许还需等些时日。”
余晚之颔首,“只能这样了。”
她眼下人手不够,也无人能替她去信州跑个来回,暂且只能等镖局的消息。
想罢,余晚之指尖敲了桌子,对川连说:“这银子你既收了就拿着,怎么安排你自己说了算,你下去吧。”
川连点头,起身取了银子后退下。
过了片刻,余晚之听见川连在外小声喊坠云的名字,坠云见小姐伏案写字,缩缩蹑蹑地蹭了出去。
余晚之每日都要练字,她既成了余晚之,从前的笔迹不能用了,便找了钟繇的书法来临。
只是书法一门,多年习惯落笔已成定势,要改起来十分艰难,需得下苦功夫。
又是一会儿,坠云一蹦一跶地进门。
余晚之抬眼看她,“川连分你银子了?”
坠云下意识按住荷包,“分,分了。”
“你怕什么。”余晚之瞥了一眼她按在腰包上的手,“小姐我又不抢你银子。”
余晚之猜到了,像川连这样心思通透的人实在难得,知道分赃不均会引起龃龉,宁愿少拿些也要一条心,这样小姐高看他一头,坠云也会对他感恩,以后也好办事,因而余晚之才让他自己处置。
第 31 章 少年
因着临近皇上万寿,余锦安后面几日都歇在礼部的办差院里。
不受宠的小姐有不受宠的好处,只要余锦安不在家,就没人日日盯着她,余晚之在家装了几日乖顺,又带着人出了门。
近日汴京城更为热闹了些,川连驾车走在路上,不忘回头说:“路上人多,走不快,想是要耽误些时间的,小姐在路上可小睡片刻。”
余晚之掀开帘子一角,街上人来人往,两侧都是摊贩,将路占去了一半。
只要不是太过分,京畿衙门也懒得管,乐得给各地进京贺寿和述职的官员看汴京城内国泰民安、歌舞升平的盛况。
刚准备放下帘子,前面忽然一阵喧哗。
马蹄声急而密,远远看见街道那头有人打马过来,路上行人纷纷避让,就连两侧的摊贩也是怨声载道。
马上之人衣袍翻飞,高束的马尾随着奔走晃动,他胯下那匹马身体修长健壮,四肢如钢,毛发光泽顺滑,一看就是匹上等的好马。
川连赶忙架着马车想往路边让,奈何路上行人也在纷纷躲避,挤得马车动弹不得。
马蹄声越来越近,那马速度不减直策而来。
眼看就要撞上,马上的少年忽然勒住缰绳一个急刹,马儿嘶鸣的同时高高扬起了马蹄,几乎就要蹬在拉车的马匹脸上。
家养来拉车的马哪比得上这样的烈马,登时被惊得四蹄乱窜,拉着马车四下乱晃。
川连赶忙驭马,奈何那马就跟疯了似的,逮着个人群的空档就冲了出去,撒开四蹄在街上乱奔了起来。
余晚之一下被甩在了马车里,车帘晃动间街景飞速后退,路上行人吓得纷纷尖叫着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