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白越说越得意,“我是我们家公子的人,我们家公子是谁?国公府二公子,仪妃娘娘的亲弟,皇上的小舅子,天师之徒,詹事府詹事,我既白何等的足智多谋智勇双全,那都是跟在公子身边耳濡……”
“少废话。”沈让尘不耐烦打断。“长话短说。”
既白“哦”了一声,说:“然后我就圆满完成了此次任务。”
沈让尘放下筷子,有些无语地看着他,“长话短说不是让你这么个短法。”
“哎哟公子。”既白为难道:“这个度该如何把握,我不知道嘛。”
澹风无语地摇了摇头,走到既白身旁,“你偷溜了回去,是怎么找到的剩下的信?”
既白下巴微抬,正经说事的时候倒是像模像样。
“曲沧知府王简给我的信是真的信没错,但是数量肯定是不对的,他与国公私通信件,定然是以为公子没个数,想留下几封做把柄或是关键时刻保命用呢。”
“我就取了几封偷偷扔进他书房,又把书房打乱了一通,他是确认我走了的,看见信的第一反应就是家里遭了贼,肯定会第一时间去检查自己藏过的东西,我就这么拿到手啦。”
沈让尘颔首,“事情办得漂亮,信呢?”
“在在在。”既白赶忙从胸口掏出一叠信件递过去,“我怕丢,都贴身放着呢。”
沈让尘“嗯”了一声,拆开信看了起来。
“那……”既白指了指桌上的鸡腿,“公子能赏我个鸡腿吃么?”
澹风笑道:“就是给你准备的,你何时见公子大清早食荤腥?”
既白嘿嘿一笑,说:“我知道,那主子赏的和我自己要的不一样嘛。”
这事确实办得漂亮。
就连澹风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换他去,这件事未必能有这么顺利。
既白看着是吊儿郎当不靠谱,但他聪明脑子转得快,否则当年也不会在路边讨饭碰到公子后,仅靠几句话就让公子把他带回了不渡山。
第 34 章 诛心
沈让尘看信的速度很快,一摞信很快就被他看完。
“取火盆来。”
丫鬟赶忙取来火盆,沈让尘拿着信,一封一封地扔进火盆,火舌一燎,信件顷刻间就化成了灰烬。
沈让尘看着火苗,都是他父亲定国公和曲沧知府王简的通信,随便拿出一封来都能让他这个定国公下大狱。
可笑沈鸿義在每封信后皆留下“阅后即焚”四字,这信件仍被保存得完好无损。
最后一封信被火苗吞噬,沈让尘起身,“上朝。”
日出点卯,辰时退朝。
既白在马车上睡了一觉,还没下朝就醒来,嘴里咬了根不知从哪里薅来的稻草。
玄武门前的空地全是等候的车架,朝官们从玄武门出来,再各自坐上自家的马车离开,或去办差或归家。
澹风和既白等了一会儿,等车架走得稀稀落落了,才看见沈让尘从大门出来。
“公子。”既白跳下马车兴奋地挥手,引得众大人侧目看来。
沈让尘走向马车。
“公子,那人是谁?”既白拿下嘴里的草问。
沈让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说:“吏部郎中宋卿时。”
既白“噢”了一声,“吏部郎中啊,怪不得呢。”
“怎么了?”澹风随口问了一句。
既白道:“他和他那随从我昨日夜里见过,入城的时候碰到的,我亮了国公府的牌子那守卫还跟我支支吾吾不想放人,哼,倒是他出城顺当。”
说话间几人上了马车,澹风挖苦道:“人家好歹是五品官。”
“五品官怎么了?”既白捏着缰绳不服气地说:“我家主子还三品呢。”
澹风抱着刀说:“你也知道那是你主子,三品的又不是你。”
既白“哼”了一声,腾了只手搭上澹风的肩膀,“都是兄弟,你对我好点儿不行么?总爱拿我开涮。”
“谢了。”澹风拿刀鞘挡开他,“拿我的银子去喝酒的兄弟,这兄弟不做也罢。”
正这时,宋府的马车驶到了跟前,驾车的随从请他们先走。
既白也不客气,一抖缰绳,打那马车前经过时瞥了一眼,等走远才嘀咕。
“这宋郎中深夜出城是去了哪个犄角旮旯,车轮上怎么沾了那么多泥。”
沈让尘两指挑开帘看了眼,又若有所思地将帘子放了下来。
……
“事情就是这样。”
“所以,”余晚之问:“你跟丢了人。”
“我是真追不上啊。”杨顺现在想起那个带着杀意的眼神,突然打了个寒颤,说:“马车太快了,我跑没命都没能追上,大人今日下了朝才回来,想来是办完事直接就去上朝了,回来后我特意检查了那马车,车轮上全是泥,脏得很。”
余晚之看他一眼,“我倒未察觉你是个心思缜密的人,恐怕不是特意检查,而是碰巧撞上吧。”
杨顺讪讪地笑了笑,心道到底是小姐,这都瞒不过。
房间里隔着帘子,杨顺还从未见过小姐,心想一窥究竟,却又不敢伸手。
川连看向余晚之,“小姐,汴京城内的道路都修得宽阔平坦,哪里会有那么多泥?”
余晚之心里有了个猜测,“他出城了。”
“那不会。”杨顺笃定地说:“我注意了时间,早就过了关城门的时候。”
余晚之道:“你家大人任吏部郎中,主吏员的任免、考核,是实权官职,官员的升迁调动被他拿捏在手里,夜里出个城也不是什么难事。”
杨顺点了点头,心下对这位小姐更加好奇。
那封信是余晚之让杨顺偷偷放进宋卿时的衣柜,信上是她的笔迹,落款时间是她去大昭寺上香的前一日。
只是信的内容有些考究,余晚之也是斟酌一番才落的笔。
余晚之知道,宋卿时其实很喜欢孩子,他性格内敛,有事也喜欢藏起来不说,但余晚之和他去参加同僚孩子的百日宴时,曾见过他温柔的、羡慕的眼神。
他期盼能做父亲,可成婚三年却未能如愿。
余晚之在那封假装没来得及寄出的家信中向父母倾诉她已有身孕,那么喜欢孩子的宋卿时,在得知一尸两命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余晚之不确定他会不会为她的死亡感到后悔,但她确定宋卿时一定会为孩子的死备受煎熬,尽管那只是个莫须有的孩子。
诛心,这只是她复仇的开始。
那封信是试探,这试探实在是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料,宋卿时是在看完信之后匆匆出门,那么此事必然与她有关,他出城去是见了什么人,或是办了什么事?
见自家小姐凝神沉思,川连想了想,说:“小姐,我有一个猜测,不知对不对?”
“你说。”
川连道:“听闻宋大人与宋夫人伉俪情深,宋大人深夜出城,会不会是去了宋夫人墓地?”
大半夜去墓地,疯了吧他?
余晚之蹙眉,还没开口,就听帘子外杨顺说了句。
“那倒是有可能,我家大人每隔七日就要去城外夫人墓地去看一次,不过好像有个十几日没去了。”
余晚之眼皮一掀,“这事你怎么之前不说?”
杨顺讪讪道:“小姐也没问,我就一时没想起来。”
余晚之总觉得这里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宋卿时和她的死脱不了干系,一个会杀她的人,又怎会深情到几日便去坟前看望一次。
有没有去墓地,但这事其实好确认,着人跑一趟宋夫人墓地就知道了。
她不好露面,川连办事仔细,这事还得他去才妥。
“你仔细想想,还有没有其他事?不要又告诉我你没想起来。”余晚之问杨顺。
杨顺自个儿也觉得奇怪,明明小姐说话轻声细语,可他就是忌惮,只能以把柄被人拿在手中来解释。
杨顺不敢大意,仔细想了半晌,这才说:“我也不清楚这算不算事儿,也就是夫人死后,我家大人和老夫人的关系似乎不大好,府中不让提夫人的死,大人听到就发火,从前大人待下人温和得很,如今脾气是越发让人摸不透了。”
余晚之默了片刻,又想起了远在信州的老父母,“宋夫人过世,宋卿时的岳父岳母却没有来奔丧,你可知这是为何?”
第 35 章 一叶障目
“这我就不知道了。”杨顺挠了挠头道:“夫人死了七日就埋了,多半是来不及赶过来或者是不方便吧,信州那么远,二老年岁又大,哪经得起这么折腾。”
余晚之知道这不是理由,如果父母亲得知她身亡的消息,即便是天涯海角,也会赶来见她最后一面。
她眼下最担心的是父母会不会是被她拖累,如她一般出了什么意外,镖局迟迟传不回消息,多一日她就更担忧一分,偏生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干等。
午后川连跑了一趟宋夫人的墓地后回来回话。
“车辙印倒是有,只是不像新的,况且我仔细注意过,从汴京城内到宋夫人墓地一路路途平坦,沾上点灰倒是没什么,可是泥多到杨顺都注意到了,那就没道理了。”
“只有一种解释了。”余晚之撇着茶,漫不经心地说:“那就说明宋卿时昨夜并没有去宋夫人墓地,而是去了别的地方,七日去一次墓地看望亡妻,只怕也是他掩人耳目的借口。”
川连点了点头,说:“那就再引蛇出洞一次。”
余晚之摇了摇头,“不用,频发异常会让他心生警惕,杨顺不是说过他过段时间就去吗,那就等他到了时间自己去,况且宋卿时身边的那个护卫薛辛外家功夫不错,凭咱们是没法跟踪的,我们现在缺的是人手。”
川连眸光动了动,心说小姐竟连这些事都知道,却没开口问,他们做下人的,只要办好主子交待的事情就好,旁的事情一概不要过问为佳。
“主子交待的事我都办妥了,这酒我受之无愧。”既白扬高了酒壶躲澹风。
奈何他身量不如澹风高,澹风一探手就把酒壶抢了过来。
既白:“欸——我的酒。”
澹风将酒壶扔给小二,“当完差再给他。”
说罢抬脚上楼。
既白气冲冲跟在他身后,澹风瞥了他鼓囊囊的脸颊一眼,压低声音道:“喝酒误事,晚喝片刻耽误不了你。”
即白小声回他:“咱们都钓了五日的鱼了,也没见那女人来,今晚怕是又要白等。”
他们布局已久,如果楼七得知自己师兄死在沈让尘手上的消息,一定不会就此罢手。
酒楼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是个下手的好地方,如果他是楼七,一定会挑这样的地方下手。
酒楼四周已经布置了人手,还有护卫扮成宾客和小二混迹其中,就等着人上门,来个瓮中捉鳖。
天气渐冷,雅间里撤了圆桌,铺上了氍毹,又置了两张漆案。
沈让尘正襟危坐,连袍子都一丝不苟,反观楚明霁,盘腿而坐,靠着背后的枕头跟半瘫似的。
“今日怎么换了雅间?”沈让尘问。
原本这几日沈让尘钓鱼用的都是隔壁那间,今夜楚明霁忽然换成了这间。
楚明霁看着他,一脸的幸灾乐祸,“我见天气寒凉,有的人要提前戴上绿帽子咯。”
“怎么?”沈让尘淡淡看了他一眼。
楚明霁坐直,撑着膝盖说:“我跟你说个事儿,这里掌柜说了,那位余家三小姐可是次次来都用的这个雅间,我原当她吃不腻我这里菜,我这几日专程待在这雅间里仔细瞧了瞧,你猜怎么着?”
见沈让尘没有接话的意思,楚明霁指了指窗户,“正巧,这个窗户正对着某些大人下朝的必经之路,你猜猜是谁?”
沈让尘哼笑,“你?”
“啧。”楚明霁横他一眼,“我是走这条没错,但是她决计不是看我,你猜猜看是谁?”
“看来巡检司的差事还不够多,让你闲成这样。”沈让尘压了袖子,替自己斟了杯酒,“街上人那么多,你怎么就确定她是在看人,万一人家只是图个热闹呢。”
“是兄弟,你信我!”楚明霁一板一眼地说。
又道:“除了我,还有宋卿时和许少言。”
“不熟。”
“熟不熟不重要。”楚明霁拍案,“重要的是我分析了一下,余三小姐定然是看上了许少言。”
沈让尘抬眼,还没开口,楚明霁就指着他说:“好奇了吧?好奇了不是?求我,求我我就告诉你。”
沈让尘看他片刻,侧头准备喊人。
“别别别。”楚明霁嘴皮子翻得飞快,“你别喊既白进来,那小子就是个愣头青,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连我都敢绑。”
既白可不是愣头青,聪明着呢,知道是好友之间玩笑不会往心里去,才敢动手绑,他才没那么傻。
楚明霁继续说:“我分析了一下,她的那个时间把,正好是宋卿时和许少言下朝路过的时间,她肯定是看上许少言了。”
沈让尘忍俊不禁,“那怎么就不会是看上了宋卿时?”
楚明霁呆住,“你真是一点紧迫感都没有?”
“我与她已经退婚,她看要是上许少言,我只能说她眼光不怎么样,不过要是看上宋卿时倒还好些。”
“宋卿时刚死了老婆,是个鳏夫好吧,不过……”楚明霁略一顿,“看上宋卿时还好些,此话怎讲?”
沈让尘道:“我看过他殿试的文章,很有一番独到的见解,此人不攀附不结党……”
话还没说完,楚明霁“嘁”了一声打断,“你在山里待得太天真了吧,人家攀附结党就不能偷偷的来?他才入仕几年就成了五品郎中,这是平步青云好吧,不出几年说不定就能坐上侍郎的位置,要是没个人在背后支撑,能起势那么快?你瞧着吧,就算他眼下没有攀附,往后定然也别想独善其身。”
沈让尘默然想了想,一笑说:“你说得对,或许是我一叶障目了,当初他那篇殿试的文章打动了我。”
人便是这样奇怪,初见时的印象的确容易影响到之后对这个人的判断。
想到此处,沈让尘忽然想起了余晚之,不论是初见还是再见抑或是见几次,那个女人总在干坏事,这样想来,他对她蛇蝎美人的印象应该没有被一叶障目吧。
第 36 章 请君入瓮
雅室外面座无虚席,热闹非凡。
既白忍不住道:“这地方还真是个销金窟你瞧那盘豆芽,一盘豆芽二两银子!二两!咱俩俸禄一个月只够吃几盘豆芽,那还是咱们公子大方才有这数,要是换成寻常百姓,一月能吃几根豆芽?这地方日日都这样,进钱跟流水似的。”
澹风站在二楼,靠着柱子细心留意着周遭的一切。
一边回他,“这都不是楚家主要的产业,人家可是拿着铁矿开采在手里的,那才是山一样的银子。”
既白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