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锦安没等他开口就问:“到底怎么回事?!”
小厮迎他往里走,边走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起因是余锦棠。
余锦棠下午出了一趟门,也不知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回来后便将自己锁进了房间里谁也不见。
丫鬟听见里面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吓得不行,于是去请了林氏过来,经林氏一通逼问,丫鬟只说是三小姐支四小姐出去的,回来就这样了。
“然后夫人就去了三小姐院子,于是就这么闹起来了。”
余锦安飞快往里走,“母亲打了三妹?”
“打了。”小厮说:“也没算打。”
余锦安脚步一顿,厉声道:“讲个事情都讲不清楚,到底打没打?!”
小厮惶恐道:“打是打了,三小姐躲了,没太打着。”
余锦安本就心急,又被小厮那句“没太打着”给气得不轻,“什么叫没太打着!那说三妹打了母亲又是怎么回事?”
小厮缩着肩,“也不是三小姐亲自打的,夫人动手的时候三小姐身边那个会武的丫鬟还手了。”
余锦安心下大骇,那丫鬟武功不错,她动手那还得了,“母亲如何了?”
“夫人摔了一跤,跌到了,”小厮不好意思地说:“跌到了腰下面,已经请了大夫。”
腰下面,那不就是摔到了屁股么。
“三妹人呢?”
“祠堂里跪着呢,这事惊了老爷,老爷亲自下的令,太夫人已经歇下了,没敢惊动,只有等明早太夫人醒了再处置。”
余锦安眉心已经皱成了川字,他不过是去吃了顿饭,家里就闹成了这样。
父亲不管家事,对余晚之出门一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来这事是真气得不轻。
再往里走一段,余锦安看见了挺着大肚子站在回廊等他的人,赶忙加快了脚步。
“清婉,大半夜你出来做什么?天这么黑,要是摔了怎么办?你先回去歇着。”
余锦安的夫人徐清婉自有了身孕后,余老夫人就免了她的请安,她性子安静,每日除了看书绣花,等闲不爱出院子,也不喜与人结交。
“无碍的。”徐清婉扶着肚子,面露担忧地说:“家里出了大事,我也静不下来,父亲让三妹去祠堂罚跪了,我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你也别着急着兴师问罪,把事情理清楚再说。”
她讲话温婉,速度适中,听着就能让人静下来。
余锦安冷静了不少,扶着她边走边说:“你放心,此事我会处理好。”
徐清婉点了点头,“那你先去吧,我这就回去了。”
余锦安“欸”了一声,叮嘱她小心些,朝着祠堂的方向走了几步,想了想又折返回来,往余锦棠的院子去了。
事情是从余锦棠开始,自然要从她这里开始问。
下人们个个都谨小慎微地站在门口,既不敢开口也不敢走。
余锦安大步跨入院中,听见院子里安静得很,等走近了,才听见屋内时不时传来抽泣声。
“锦棠。”余锦安敲了敲门,“是我,二哥。”
房内的哭声骤然加大,却没有应他。
余锦安耐着性子劝,“你先开门,有什么委屈同二哥说。”
见余锦棠只顾着哭,也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余锦安耐心告罄。
“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你光哭有什么用,晚之已经去祠堂跪着了,到底是个什么事你倒是说清楚,家中父母兄长俱在,有什么委屈有的是人替你做主。”
房中的哭声乍然停了。
余锦棠吸了吸鼻子,“她去跪祠堂干什么?”
余锦安提气,“母亲怪她撺掇你出门才惹出事,去找她算账,三妹挨了打,母亲也受了伤。”
“母亲受了伤?”
屋内噼里啪啦响了一通,房门被余锦棠从里拉开。
一双眼肿得如同核桃,哑着嗓子问:“母亲怎么受的伤?”
余锦安往里走,看见屋内东西乱七八糟砸了一地,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你说呢?母亲去为你撑腰,和三妹的丫鬟起了冲突,大夫已经上门看诊,三妹眼下被父亲罚跪在祠堂。”
“她竟然对母亲动手!”余锦棠声音一大,嗓子破成了鸭嗓,“那就让她跪!打顿板子都算轻松的。”
余锦安转身看她,“事情因你而起,你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余锦棠想到下午得知的消息,又开始哭,“骗子,都是骗子,她余晚之就是故意的,她自己嫁不出去,看我得了份好姻缘心中不平,非让我和她一样嫁不出去才好。”
“怎么回事?说清楚。”
他难得难得色厉内荏,余锦棠也不免紧张,哭着说:“兄长,许少言已经有了孩子,这事是余晚之骗我的对不对?”
余锦安“蹭”一下站起来,“你说什么?!”
第 46 章 罚跪
下午余锦棠按照余晚之的话出门,她原本还有些不怀疑,去了医馆后掌柜听说她是余府的四小姐,说三小姐早上差人来交待过了,若是四小姐来,就去里屋等着。
余锦棠等了半日,等到快没耐心时,总算等来了人。
来人一共三人,一个是许少言的丫鬟,她在大昭寺见过,一个是许少言身边的小厮,她见过多次,时常来余府替许少言递东西,还有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她不认识。
大昭寺见面那次丫鬟的肚子还不显,如今已经和余锦棠嫂子的肚子一般大了。
丫鬟看诊,妇人就在旁边守着,言语间对大夫多番叮嘱,说大夫可得看仔细了,这肚子里怀得可是贵人。
许少言的丫鬟,加上他的小厮亲自送来看诊,怀的又是贵人,这一切联系起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余锦棠性子直,当即冲出去逼问,那丫鬟吓得没办法,护着肚子说孩子不能动,是公子的长子。
那一刻余锦棠只觉天都塌了,她原本对许少言还没起什么心思,可他对她嘘寒问暖,不时差小厮送些小玩意儿上门讨她开心,她也就渐渐对许少言上了心,谁曾想当头就给了她一棒。
余锦安听完,除了暴怒,还有疑惑。
既然是余晚之让余锦棠去的,想必她早就知道,她又是从什么途径知晓的呢?
余锦安安抚道:“你放心,二哥会把这事弄清楚,若真是许少言负了你,我定然让他给你个交待,我现在去祠堂看看三妹。”
……
早过了立冬,天一天比一天冷,祠堂灯火通明,地板却凉得透心。
“你跪得不诚心,祖宗要生气的。”
余晚之坐在蒲团上对着手哈气,看了眼抱剑靠在门口的楼七,“你先想想我为何被罚跪再说风凉话,要不是你动手,我何至于大半夜还在这跪着。”
话虽这样说,余晚之还是感激她出手相护,只是担心楼七往后在府上不好过。
楼七笑了笑,“追根究底我也是为了护你才动的手。”
“大可不必。”余晚之仰了仰发酸的脖子,说:“她是我母亲,我不能对她动手,但我没那么傻,不能打我还不能躲吗。”
“那你躲过去了吗?”楼七扫了眼她的脖子。
当时林氏气冲冲地来,余晚之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见林氏的巴掌飞了过来,她下意识往后一仰,脸是躲过了,脖子被林氏的指尖挠了一下。
“那是我一时不防,之后的我可以躲的。”余晚之伸手碰了碰,有些刺痛,多半是破了皮。
林氏第二巴掌扇过来时,余晚之其实能躲过去的,但是坏就坏在楼七是习武之人,扇第一巴掌时她还站在门口,第二巴掌过来她已经到了余晚之身边。
林氏的巴掌过来,楼七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臂,只用了两成力一推,谁知道那沈夫人那么不经推,一下就跌坐在了地上,顿时疼得起不来身。
“你这人就是冲动。”余晚之说:“又不是非得正面冲突才能解决问题。”
“你的意思是你要阴着来呗,可怕的女人。”楼七走到她跟前蹲下看了看她的脖子,说:“幸好没破相。”
她张了张口,正准备说第二句,忽然侧头看向祠堂外,“有人来了。”
“多半是我哥。”余晚之赶忙跪好,又对楼七说:“你赶紧躲好,母亲摔了,我哥指定找你算账,我可不想因为护你和他起冲突。”
楼七点了点头,脚下一点跃上了房梁。
余晚之“啧”了一声,想说她就不会换个地方躲么,脚步声就已经到了门口。
余锦安站在门口看了她片刻,走进祠堂取香拜了祖宗,这才说:“母亲摔伤了,已经请了大夫。”
余晚之垂首,“是我的错。”
“错不在你,错也是你那个丫鬟的错。”余锦安四下看了一圈,问:“她人呢?”
“跑了。”余晚之道。
“跑了”的楼七此刻正在横梁上看戏。
余锦安抿了抿唇,说:“此事我已问过锦堂,她与我说了个大概,我问你,许少言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余晚之告诉余锦棠时,猜到家里会问她如何知晓,但她没猜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
“我同兄长实话实说,此事说来巧合,我也是碰巧在路上遇到的,我在大昭寺曾见过许少言的小厮和丫鬟一次,因而一眼就认了出来。”
见余锦安没有要接话的意思,余晚之继续说:“我见那丫鬟看诊竟要许少言的小厮亲自送,只是有些怀疑,也不能确定,这事我也是犹豫了很久要不要说,昨日听说四妹和许少言的婚事要定下了,我担心她受人蒙骗,因而才让她自己去求证。”
其实事实远比这更为复杂,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巧合,她笃定许少言有问题还得从她是宋夫人的时候说起。
宋卿时和许少言为同科进士,他与许少言交好,而许少言曾因丫鬟有孕一事苦恼,找宋卿时倾诉过。
没有什么巧遇一说,一切都是她打听之后的刻意安排。
余锦安盯着她,“你与四妹不对付,为何要帮她?”
余晚之默了默,为什么呢?
大约是余锦棠那句“你现在不嫁,等熬成老姑婆更是嫁不了”,还有那句“娘不喜欢你,我是担心你不嫁人在家总气她”。
余锦棠真要不想她好过,没必要提醒她,分明是好话,只是从余锦棠那张别扭的嘴里说出来不好听罢了。
她就是这样恩怨分明的性子,别人给她一碗水,她愿意给人挖口井,可别人要是泼她一碗水,她也会把人摁到井里。
祠堂的香烛晃晃悠悠,余晚之过了许久才开口。
“二哥。”她轻声道:“我觉得你这个问题有些奇怪,我为何要帮她?因为她是我的家人啊,不论怎么样,总是要比外人亲的。”
余锦安心中一震,又听她继续说。
“我知道,这个家容不下我,我是靠着祖母和二哥的庇护才能在这个家里生活,我在庄子上长大,也没人教我大道理,但我知道,做人是得学会感恩的,二哥和祖母待我的好我都记得,人常说爱屋及乌,二哥和祖母疼四妹,我别的做不了,替二哥照顾一下她还是行的。”
“母亲疼爱四妹,我理解她的一时情急,可是……”
余晚之仰起头看着余锦安,两滴眼泪就这样夺眶而出,“可是母亲为何不喜欢我,我也是她的女儿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余锦安心里跟着一揪,赶忙伸手扶她起身,余晚之屈着腿晃了晃,又跌坐了下去。
楼七不禁在横梁上翻了个白眼。
真会演呐!
余锦安那炷香都才烧了不到一半,就跪了这一会儿,能跪成这样?豆腐做的吧?
那眼泪也是掐得恰到好处,她看着都觉得怪可怜的。
第 47 章 骗子
余锦安见她起不了身,顿时慌了神,冲祠堂外大喊道:“伺候的人呢?都上哪儿去了?”
坠云这才跑进来,说:“小姐别急着起来,我替你揉揉先。”
余锦安看着两人,心中百感交集。
母亲偏心大家都看得出来,他也明白个中缘由,可是他说不出口。
今夜之事最委屈的人莫过于余晚之,从余锦棠在医馆所见来看,那丫鬟怀的是许少言的种没错了。
余晚之算是帮了余锦棠一个大忙,却受此无妄之灾,母亲没有问明缘由就上门打人,此为偏心,父亲照样没有问明缘由就罚跪,也是偏心。
她说得对,这个家里只有祖母和兄长庇护她了,她从不说,不代表她看不明白,相反,她心如明镜,却不抱怨不记恨,只是在这样受尽委屈的时候向他哭诉一句为什么。
余锦安的眼睛也跟着红了。
“晚之。”余锦安在她面前蹲下来,又看见了她脖子上的伤,问:“这……是母亲打的吗?”
余晚之垂着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余锦安只觉得心疼万分,握住她的手说:“二哥向你保证,从今往后,定不再让你受委屈,这个家有我在的一日就会护你一日,哪怕你不嫁也没关系,二哥养你。”
……
余府四处掌灯,房中一片亮堂。
余锦安送余晚之回院,走之前说好明日定然给她个交待。
楼七拂开坠云,一屁股坐在了床沿,“得了,跪了不到半柱香,揉了这么半天了,没跪麻都得揉麻了。”
余晚之皱眉道:“你有没有良心,我是因为谁才挨的跪?”
楼七无语,“你方才用着这招让你哥心疼你,眼下又用这招让我内疚,骗子。”
“也不能说骗。”余晚之竖起食指,“我只是把我受的委屈润色了一番,没哪句是无中生有的吧?”
楼七回忆了一下,好像还真是,原来这便是说话的艺术。
一夜一晃而过,余锦棠一早就过来了,只是身边的丫鬟换了个人。
余晚之让她进来,又命坠云看茶。
昨日哭了太久,余锦棠的眼睛到现在还是肿的,让丫鬟把带来的东西递给坠云,眯缝着眼看她,“我给你带了东西。”
又补了句,“哼,要不是兄长让我来,我才不乐意来呢。”
余晚之坐在床上看书,没搭理她。
今晨她特地没去给余老夫人请安,眼下还靠坐在床上没起身。
余锦棠等了一会儿,见她不搭理自己,自己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来,“喂,余晚之,你的腿是不是废了?”
余晚之瞥了她一眼,目光落回书上,悠悠道:“我腿没废,但你那双眼睛要哭废了,啧,真丑啊。”
“你!”余锦棠每次和她吵架都没讨着过好。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不断在生气与自愈之间来回折腾。
余晚之翻过一页,说:“你来找我不是专程为了来找我吵架的吧,有事说事。”
余锦棠这才想起来今日来的目的,她昨天回来只顾着哭和发火,要不是余锦安来告诉她家里发生了什么,她压根就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