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以为这余三姑娘不足为惧,没曾想竟是个厉害人物。
余晚之笑着拍了下手,像是说起了什么好笑的事,“哎呀,抓住她的时候她还一个劲儿喊呢,说肚子里是许公子的孩子,伤不得,还真差点把我给唬住了,不然早就处置了她。”
许夫人心慌意乱,声音都低了,“那三姑娘打算如何处置她?”
余晚之厉声道:“自然是先药了她肚子里的那个野种,再一通乱棍打死!”
许夫人往下一滑,险些坐不住,死死抓着扶手说:“虽说只是个丫鬟,可好歹是两条命,就当是积德行善了。”
“没错。”许少言忙帮腔,“好歹伺候过我几年,我也是心软,才没有处置她,只将她赶了出去由她自生自灭,三小姐动则棒杀,未免让人说心狠。”
余晚之端起茶盏,不紧不慢地吹了吹,说:“夫人应该听过我的传闻吧?”
想起那些传闻,许夫人连忙摆手,“都是谣传,作不得数的。”
“倒也并非全是谣传。”余晚之轻轻撇着浮末,“传言说我泼辣,我倒觉得用毒辣更为合适,我这个人呢,还有个毛病,就是护短,谁要是欺负了我的人,不死我也得让她褪层皮。”
她语速不紧不慢,加之气定神闲,听得人后背莫名发紧。
坠儿早就松开了手,但余锦棠没有开口,安静地听着余晚之与他们二人你来我往。
余锦棠也是见过不少夫人的,却没见过余晚之这般厉害的,将话说得滴水不漏不说,三言两语就把许夫人和许少言套了进去。
许夫人语调轻颤,“那丫头只是编排了几句,罪不至死吧。”
余晚之含笑,放下茶盏道:“人善被人欺,夫人还是太过善良了,此事就不劳夫人费心,我自会处置,恶名也有我担,今日就不留二位用饭了,来人,送客。”
事情还没说个明白就赶人,余锦棠一时情急,伸手抓住余晚之的手臂,只抓了一下就急忙松开,林氏的事到底是在两人中间生了疙瘩。
余晚之扫了一眼余锦棠,口型道:“你急什么。”
许少言盯着帘子,隐约看见帘子后有人站了起来,是要走的意思,顿时慌了,“蹭”一下站了起来,许夫人拽他都没来得及。
“等等。”许少言上前几步,停在帘子前,“三小姐,春儿并非是余府的丫鬟,即便是她犯了错,也不该由三小姐处置。”
“那怎么着?”余晚之冷笑,“待我棒杀了她,你让官府来抓我呀。”
“你!”见她打定了主意,许少言哪还管得了那么多,说道:“她是我府上的人,如何处置当由我们说了算,还请三小姐把人交出来。”
“人?”余晚之问:“什么人?”
第 66 章 撑腰
许少言一愣,没料到她反口反得如此之快,沉声道:“自然是我府上丫鬟春儿。”
余晚之踱了几步,说:“我没见过这人呀,许公子找错地方了吧。”
许少言气急,“你方才明明还说人被你抓了,眼下又矢口否认。”
“我说过吗?”余晚之天真道:“我怎么不记得了。”
坠儿捂着嘴,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这下就连许夫人也忍不住了,愤恨道:“这一屋子人都听见了,你赶快把人交出来!”
“没有吧。”余晚之慢条斯理地说:“我倒是记得夫人和公子之前说已经将她赶了出去, 怎么眼下又成你府上的人了,那到底是打发了,还是没打发呀?”
许少言羞愧难当,心中又气这女人好生难缠。
见软的说不通,便只能来硬的了,他好歹是个朝廷命官,还治不了她一个内宅的小姐么。
“三小姐。”许少言正色道:“三小姐要是不交人,那我们就只能报官了。”
许夫人连忙拉住他的胳膊,低声道:“不能报官,不能报官。”
许少言把手臂一抽,当然知道,他也只是吓唬余晚之而已。
没想到余晚之根本不按他的套路走,“报啊!现在就报,这样吧,我差府上家丁骑马过去,免得耽误了时辰。”
报官的话这事可真就遮掩不住了,别说婚事作罢,怕是往后想娶妻,比恶名在外的余晚之嫁人都难,有哪家的姑娘愿意嫁过去就给丫鬟养儿子的。
许少言骑虎难下,知道此刻必须取舍了,余家这婚事是不成了,但没了余锦棠,他还可以再和别家议亲。
一番思量,许少言道:“我实话与三小姐说了吧,春儿腹中怀的正是我的骨肉,此事全是我的错,还请……还请三小姐把人归还于我。”
厅中安静片刻,许母一脸无奈地摇头,知道已无力回天。
余晚之半敛着那双冷淡的眼,“常言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今日两位算是让我长了见识,不过。”
她顿了顿,说:“我妹妹我自个儿欺负得,旁人却欺负不得,二位将她的脸面放在地上踩,在我余府蹦跶得欢,这事该又该如何是好呢?”
余锦棠看着余晚之,看红了眼。
母亲做了那样的事,余晚之该恨她才对,或者在此刻对她落井下石,家中无人替她做主替她撑腰,站出来的人却是余晚之。
许少言吸了口气,对着帘后深深一揖,“少言在此给三小姐,四小姐赔罪了,望二位小姐海涵,还请高抬贵手。”
余晚之转头看向余锦棠,“你说呢?”
“啊?”余锦棠愣了愣,抹了把眼泪说:“那就,那就抬吧。”
余晚之瞧她那没出息的样就来气,说:“舍妹既说算了,那此事就作罢,送客。”
“这!”许少言急忙道:“那人呢?”
余晚之笑了笑,“人在哪儿?你们自己回万家村瞧瞧不就知道了。”
听这意思,人是没被她抓了?
许少言大惊,这个余晚之,好一招无中生有,竟将他诈了出来。
他们今日是上赶着来让人羞辱了!
“告辞!”许少言一甩袖子,带着许夫人走了。
而偏厅外面,一个人影悄悄地消失在了花窗后。
余晚之此刻才觉得头疼,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听见余锦棠小心翼翼地声音。
“三姐你怎么了?”
余晚之侧眸看去,见余锦棠捧着茶看着她。
“喝口茶缓缓吧,三姐。”
余晚之接过浅啜了一口,又放回她手中,说:“这么狗腿,是不是在我茶下毒了?”
余锦棠咧嘴笑了,鼻尖还有些红,“今日之事还多亏了三姐。”
“只今日?”
余锦棠摇头,“还有前些日子,都多亏了三姐。”
余锦棠现在才知道自己天真了,之前和余晚之斗,人家压根就没使劲,否则她哪能是余晚之的对手。
余晚之被她一口一个三姐喊得满身恶寒,转头对坠儿道:“此事若就这么算了太便宜他们了,找人把许家的消息放出去。”
余锦棠睁大眼,“这么狠。”
余晚之斜睨她一眼,“你不狠别人就狠,你和许家的婚事在汴京城早不是什么秘密,这事黄了,许家为保自家名声还不知怎么编排你,只能先下手为强。”
她这会儿有些头疼,转身就往自己院中走,余锦棠屁颠屁颠跟在后面,一会儿问她要不要请大夫,一会儿问她饿不饿。
余晚之边走边说:“你还想嫁高门,就这样的门第你嫁过去人家都能算计死你,没那个脑子就别硬往上凑。”
余锦棠乖巧道:“三姐教训得对,我知道错了。”
余晚之看她一眼,“找个老实人,对你好的,家里人不复杂,没那么多弯弯绕绕,高嫁有什么用呢,兴许吧命都送掉了。”
“真有这样的吗?”余锦棠问。
“有啊。”余晚之喃喃地应了一声。
她不就是这样吗?世人都说她命好,商贾之女嫁了个状元郎。
可最后呢。
还不是成了如今这样。
“喔。”余锦棠说:“我知道了三姐。”
余晚之还真不习惯现在的余锦棠,就跟那狗儿似的,发现有人对自己好了,就跟在后头一个劲地摇尾巴。
余晚之回身看她一眼,转回来时忽然觉得不对。
再次回头,目光落在了花窗下的地面上。
那里有两个明显的脚印,应该是有人在此处站了很久,鞋上的雪被屋内散出的暖意蒸化了留下的。
“来人。”余晚之道。
丫鬟上前,“三小姐。”
余晚之问:“方才是谁来过?”
丫鬟低头回道:“是少夫人,少夫人担心小姐处理不来,原想来搭把手,见小姐不需人帮忙,少夫人站了一阵,刚走没多久。”
余晚之眉间浮起思虑。
照这样看来,嫂子是将所有都看在眼里,包括她用了什么手段,如何收拾许家。
她凝神想事,一旁的人一个也不敢开口。
过了许久,余晚之才道:“嫂子月份大了,她出来走动得愈发小心,这一路过来竟踩了雪,那就是院子没清扫干净,若是真摔了人,你们谁担得起?”
丫鬟赶忙一跪,“是奴婢的错。”
余晚之淡淡道:“母亲不在,你们别以为家中无人管事就懈怠,这家有人管,少了个人也散不了。”
披风在廊下一扫,丫鬟过了一会儿才敢抬头,看见三小姐带着人走了。
第 67 章 扎根
回去之后余晚之一直在想这件事,徐清婉全看见了,却没叮嘱丫鬟保密,让余晚之摸不准她在想什么。
不过次日,徐清婉就差了丫鬟过来请人,说是少夫人有些体己话想和三小姐说。
孕妇体热,徐清婉房中的炉子烧得不算很热,还开窗敞着风。
徐清婉坐在椅子里,低头绣着娃娃的小衣裳,眉目间一片温柔。
“你二哥不让我做这些,但孩子贴身的衣物我还是想自己做,只能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做一会儿。”
徐清婉说完,抬起头对着余晚之笑了笑,又问:“你来的时候看见院子了吗?”
余晚之侧头看向窗外,院中积雪覆盖,中间有条小路以木篱隔开,中间清扫得干干净净,还铺了一层防滑的锯木灰。
“下人都是按你的吩咐归置的。”徐清婉轻声道:“我嫁到余家五年了,其实我嫁给你哥的第一年就有了身孕,在那个冬天摔没了。”
余晚之心中一震,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徐清婉低头继续做着衣裳,一边说:“你哥虽然不说什么,但我知道他心里难受,这几年一直没有身孕,我也难受,之后就不爱出门了。”
“晚之。”徐清婉突然喊了她一声。
“嗯?”余晚之应声。
徐清婉停了针,说:“那院子还是头一回归置成这样,连我自己都未曾想到,你想的总比别人多,你待我们的好,我们看得见的。”
余晚之抿了抿唇,手背突然一热。
徐清婉握住她的手,“昨日的事,我和你哥说了,你不要怪我。”
余晚之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徐清婉握得更紧。
“你知道你哥说什么吗?”
“不知道。”余晚之摇了摇头。
徐清婉轻声道:“他说你打小就聪明,古灵精怪的,许家遇上你是他们活该,说你做得好。”
余晚之心中有些泛酸,眼眶不自觉红了。
可惜她并不是真正的余晚之,她只是占着这个躯壳的一个漂泊的灵魂而已。
她来到这具身体中时,一度觉得自己无依无靠,可慈爱的祖母,护她的哥哥,温柔的嫂子,这一切渐渐让她开始觉得自己有了根,让她能扎根在余家,不再是一个漂泊的灵魂。
她昨夜其实并没有睡好,不知道她那样的处事方式会让余锦安说些什么,她心里是恐惧的,她害怕失去这些,害怕他们像林氏一样说她不是余晚之。
徐清婉的这些话,让她忐忑不安的一颗心落回了实处。
“嫂子,我……”
徐清婉摇了摇头,“自家人,有些话不必说,我不爱管家。”
她伸手拍了拍桌上的钥匙和账本,“以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了,我们都放心。”
……
没过几日,许家的事就传得满城风雨。
那会儿余晚之正坐在躺椅上,手里拿着本书,身边还多了个“新丫鬟”。
“都怎么传的,说来给我听听?”
“诶。”坠云激动道:“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呢,说许家想要骗婚,骗个夫人回家帮他们养孽种,外头都是夸咱们余家的,说咱们厚道,原本是没声张的,给许家留了颜面,谁知那许夫人和许公子给脸不要脸,恶人先告状找上门来理论。话说得可难听了,说许夫人是恶婆婆,还说许公子行为不检,这下汴京城哪个姑娘还敢往他们家嫁。”
余晚之翻着书页问:“还有吗?”
“有有有。”坠云道:“说是余家老夫人被气得卧床不起,就连恶……的三小姐……”
“怎么不说了?”余晚之抬起眼皮,“是恶名在外吧。”
坠云轻轻点头,“说小姐都被气得当场晕过去,四小姐也病得不轻。”
此刻“病得不轻”的余锦棠面色红润地坐在一边,手里捧着一小碟雪白的荔枝肉。
荔枝放在夏日都是稀罕物,更不论在这样严寒的冬日了,大雪一落,就连新鲜蔬果都比平常贵了不少。
这还是楚明霁差人送来的,他是个善于吃喝享乐的主,夏季从南边运过来的果子,挑些好的冻在冰窖里,到了冬天再拿出来,稀罕得很,通常都只用来待贵客。
楚明霁也是听说余晚之给气晕了,心想那女人那张嘴只有她活活气死旁人的份,哪有别人气她的,多半是个苦肉计。
不过这也正是他“献殷情”的时候,别的不说,吃过他送的果子,总要留几分情面吧。
余晚之尝了一粒,余锦棠立马递上了拭嘴的帕子,余晚之病的这几日坠云的活儿全被她抢着干了。
“甜不甜?”余锦棠殷勤地问。
余晚之看着书说:“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
余锦棠摇头说:“这是稀罕物,我不吃,三姐吃。”
余晚之觉得余锦棠一定是换了一种方式来报复她。
临近年关家中事多,余晚之便待在家中没出门,躲都没处躲,被余锦棠烦得没办法,就连如厕,余锦棠都恨不得替她提裤子。
余晚之将书一搁,“你走不走,不走我就出去透气。”
“我走我走。”余锦棠连忙起身,说:“你病还没好全呢不要总出去吹风,昨日吹了风回来还喊头疼呢,那你记得把荔枝吃了,这东西矜贵,放不得的。”
“端走!”
“哦。”
“出去!”
“好。”余锦棠抱着小碗边退边叮嘱,“那你记得吃过饭再用药,还有蜜饯,蜜饯可千万别忘了,那药我替你尝过,可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