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事——长山里【完结+番外】
时间:2024-09-07 23:06:30

  余锦安立在檐下,“今日小姐落水,没护好主子就是你们的错。”
  院中顿时跪了一地,唯有坠儿动作稍慢了些,她不懂明明是四小姐拉三小姐下水,怎么就成了她的错了。
  不过既然大家都跪,那她也得跪着。
  “你。”余锦安看着坠儿,“你家小姐落水时你可在身旁?”
  坠儿道:“奴婢在的。”
  “为何没护住小姐?”
  坠儿老实说:“四小姐动作太快了,奴婢没来得及。”
第 8 章 自证
  余锦棠唰一下从椅子中起身,指着坠儿骂道:“你这贱婢,分明是她余晚之拉我下水,你说!是不是你们事先预谋好的,早就串好了供?”
  坠儿吓得往后一缩,“我说的都是实话。”
  “实话?”余锦棠冷哼一声,目光扫过其余人,“你们说,到底是谁拉谁下水,都说实话,谁敢撒谎我饶不了他。”
  这话是威慑。
  余锦棠态度已经摆在了那里,这个罪名必须要扣在余晚之头上。
  下人是盯着主子的脸色办事,都不是傻子,一个千娇万宠的小姐,和一个丢在庄子上数年都不闻不问的小姐,该怎么答话,大家都明白。
  几人偷偷交换了眼神,余晚之就已经知道答案。
  果不其然,其余人纷纷说:“是三小姐。”
  “奴婢看见是三小姐把四小姐拽下水的。”
  “奴才也是。”
  余锦棠如今浑身都是底气,看向余晚之,“三姐,公道自在人心,我本不欲与你起争执,奈何你张口就冤枉我,你从前摔傻不是我的错,被送到庄子上也不是我的错,我不知道你为何要这样做。”
  余锦棠说完自己先哭了起来,一脸委屈地看向余锦安。
  余锦安心中也矛盾,余晚之刚被接回来,她受苦多年,如今若是责骂于她,那是要让人寒心的,可是已至此,也不能不处置。
  “来人。”余锦安道:“将这丫鬟拉下去,杖责二十。”
  “是他们撒谎!”坠儿蓦地抬起头来,朝端坐在椅中的余晚之膝行了两步,“小姐,你替我说说话,少爷,少爷我真没撒谎。”
  “贱婢!”余锦棠斥道:“还不快拖下去!”
  “等等。”
  闹着这许久,余晚之这才从椅子里起身,“二哥都不问问我,就下结论了吗?”
  余锦安语塞,顿了片刻说:“二哥不偏袒谁,我只看证据。”
  余晚之叹了口气,“那二哥能随我进来一下吗?”
  余锦安以为她想为那丫鬟求情,跟着进入房中。
  转到了屏风后,余晚之才慢慢撩起了袖子,露出细白如瓷的手臂。
  虽是兄妹,此举仍是不妥,余锦安下意识想别开脸,还没来得及躲,却倏然顿住了。
  余晚之第一次感谢这副身体的娇气。
  她在庄子上养着,为了防止她乱跑,下人时常将她关在屋子里不见天日,肤色也较常人更为白皙,此刻手臂上赫然一个淤青的指印。
  余锦安看看手臂,又看看余晚之的脸,“这是……”
  “二哥不是要证据吗?”余晚之放下袖子,“四妹看着柔弱,手劲着实不小,二哥若是还不相信,可以叫四妹进来比对一下指印大小就知道了,我脖子上还有抓伤,二哥要看吗?不过二哥还要其他证据,我是拿不出来了。”
  手臂是余锦棠抓的没错,可脖子上是谁抓的余晚之就不清楚了,不过余锦棠既然要玩,那她陪她玩玩也无妨。
  余锦安此刻心下愧疚。
  他自己清楚,说到底他心里是更偏袒余锦棠,毕竟在身边看着长大,感情自然要深一些,他心里也觉得余锦棠不是那样的人。
  他带着先入为主的想法,听见下人的话都没有求证一番就下了结论,实在是愧为人兄。
  “晚之,”余锦安心下难安,既羞愤又生气,“余锦棠,进来!”
  余锦棠原本在外面还洋洋得意,听见这声连名带姓的呼喊吓了一跳。
  进屋后只见余锦安脸色铁青地坐在椅子上,而余晚之坐在一旁。
  “二哥,怎么了?”
  “怎么了?”余锦安紧盯着她的脸,“我再问你一遍,到底是谁推谁下水?”
  余锦棠心跳漏了一瞬,咬牙道:“是她推我下水,下人们不都说了么。”
  余锦安没错过余锦棠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她眼神闪躲的那一下,他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给你三姐道歉。”
  余锦棠:“凭什么?!”
  啪——
  余锦安在桌上一拍,他气得够呛,也不管什么男女有别了,捏起余晚之的袖子往上一掀。
  “你来告诉我这是什么?!”
  余锦棠看着那指印神色一呆,养在庄子上的疯丫头,倒比她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姐还要娇气。
  “谁知道是谁抓的?”她硬着头皮说。
  余锦安和余晚之冷冷看着。
  无人应她,余锦棠越发心虚,“是……是我抓的没错,是她拉我下水,我不会泅水自然抓着她不放。”
  余锦棠抵死不认,可她的反应已经给出了答案。
  余锦安:“道歉!”
  “我不!”
  “我让你道歉!”
  余锦棠一下哭了出来,抽噎着说:“我就是不喜欢她,凭什么她有一段好姻缘,我就得配家世低微的许家公子,还有她一回来,连哥哥都不疼我了。”
  “你简直无理取闹。”余锦安气急,可看见余锦棠哭成这样,多少还是有些心软。
  正僵持着不知如何是好,余晚之开了口。
  “二哥,我头有些疼,我可以回去了吗?”
  余锦安皱着眉,“多半是着了凉,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想必快要到了,今日这事,二哥……”
  余晚之打断,“没关系。”
  走出房门,余晚之在门口稍立了一会儿,听见屋内余锦安压低的斥责。
  “我没在三妹面前责骂你,是给你留些颜面……”后面的夹杂着余锦棠的哭声,再听不清了。
  余晚之看向地上跪着的坠儿,“走吧。”
  适才余锦安拍桌子的动静那样大,院中跪着的下人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坠儿起身,扬眉吐气地冲着其余人哼了一声,连忙跟了上去。
  她是个直肠子,有什么话憋着难受,“小姐,这事就这么算了吗?”
  余晚之头也不回,“你觉得应当如何?”
  “当然是给她两巴掌了。”坠儿作势挥了两下手。
  “打了她有什么好处?”
  坠儿心直口快,“心里舒坦呀。”
  “实为莽夫之举,除了心里舒坦,我什么也得不到。”余晚之说。
  “这倒是。”坠儿想了想说。
  余晚之笑了笑,“扇两耳光算什么舒坦?逞一时之快得不偿失,留一线余地,有她加倍还我的时候,那才叫舒坦。”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个道理,她懂。
  过犹不及这个道理,她也懂。
  如今她孤掌难鸣,往后要想府上生活下去,多一个人向着她,她在府上的日子就好过一分。
  余锦安和余锦棠一起长大,感情非她能比。
  要让余锦安愧疚,却不能太过,过了那个度,人就容易逆反,反倒会让人觉得她咄咄逼人,倒不如留个余地。
  余锦棠会矫揉造作装可怜样,难道她就不会么?戏么,她自问演得不比余锦棠差。
第 9 章 坠云
  这副身体的确是差了点,大夫诊过脉开了方子,余晚之喝完药就睡,次日醒来也不见好,头反倒是又沉了几分。
  此事余锦安摁得紧,家中长辈知晓他们回府后相继请了大夫,只当夜露过重染了风寒,丝毫不知落水一事。
  余锦安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我昨夜已狠狠斥责过锦棠,她也着了风寒, 已承诺待她痊愈之后来给你道歉。”
  余晚之弯了下眉眼,眼神干净纯粹,“没关系的二哥,四妹应当也不是故意拉我下水的。”
  听者有心,其实说者也并非无意。
  余锦安勉强地笑了笑。
  他心里何尝不清楚,拉下水可以说不是故意,但之后的栽赃嫁祸却是实打实的故意而为之,他也是时至今日才知道,向来乖巧懂事的四妹竟也有这样的一面。
  “你不怪她,我这个做兄长的却不能由着她胡来,让你受这委屈,届时她来道歉,你只管收着。”
  余锦安今日还要办差,稍坐片刻便离开。
  余晚之靠在床上想了想,忽然侧头唤人,“坠儿。”
  “在的在的。”坠儿跑进屋,绕过屏风站在床前。
  余晚之上下打量着她。
  坠儿年纪不大,身量却挺高,她是从庄子上随余晚之回府的丫鬟,府上已经过了春秋裁衣,身上的衣裳是从库房取的,没有适合她的尺寸,穿在身上短了一截,手腕脚腕都露了出来。
  见余晚之一直盯着自己看,坠儿局促地缩了缩,想把自己尽量缩进这窄小的衣裳里,主要是她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大好看。
  余晚之不禁笑了,“你没着风寒?”
  坠儿举起手臂,“没着,我身子骨强健着呢。”
  “你会泅水吗?”余晚之又问。
  “不会。”
  余晚之抬起眼皮看她,“既不会泅水,那你昨夜跳下来做什么?”
  昨夜余晚之落水的时候,听见了坠儿喊三小姐也落了水,也是确确实实看见这个丫头跟着跳下水。
  “我哪想那么多啊,我当时就是着急,万一你淹死了……呸呸呸。”
  坠儿赶紧拍了两下自己的嘴,“我的意思是万一小姐有个好歹,那我也活不成,想着万一还有救呢。”
  余晚之收回目光盯着被子上的花纹,事实上,疯傻那些年的事情她记得并不是很清楚清楚,只有些零星的片段,但至少醒来之后,对她凶和第一个跳下水想要救她的是同一个人。
  “小姐……”余晚之不开口,坠儿心中就更是紧张。
  余晚之靠着引枕,“你坐吧,我仰头看你脖子酸。”
  坠儿没敢坐椅子上,蹲身坐在了脚踏上,“你,你是不是准备处置我了?”
  余晚之笑了,“我为何要处置你?”
  “从前……我从前待你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
  “我经常骂你,还打过你。”坠儿扯着自己的袖子,“可是我也是没有办法,你总是到处乱跑,我不让你跑你还打我,我实在是忍无可忍才打回去的。”
  她连忙又补了句,“可我也没敢用力,小姐身上太容易起印子了。”
  余晚之问道:“若是不容易起印子,你就要用力打吗?”
  坠儿想了想,“应该是会稍稍再用力些吧。”
  余晚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又是一阵咳嗽。
  坠儿连忙给她倒了杯水,余晚之喝了水,缓了缓才道:“你往后可以跟在我身边,但我不要无用的人。”
  “我有用的,我有用的。”坠儿赶紧坐直,“我可以好好伺候小姐,以后再也不凶你了。”
  余晚之淡淡道:“伺候人的活,是个丫鬟都会,我为什么非要留你呢?”
  这问题可是把坠儿给难住了,想了半天才来一句,“我比其他丫鬟力气大些。”
  余晚之摇了摇头,“我喜欢简单,不喜欢在我面前耍小心思的人,你为人老实,这算一个优点,也是缺点。”
  “我听不大懂。”坠儿为难地说。
  余晚之缓缓道:“在这深宅大院里,若是让人一下就摸清你的底,那你就成了别人的盘中菜,任人拿捏。”
  “可我又不去惹她们。”
  “你太天真了。”余晚之转了转茶碗,“这世上的人并不是非黑即白,世道也并不是非对即错,不是所有的讨厌都有理由,也不是所有的好都能得到回报,人生便是如此,你不去惹麻烦,麻烦总会来找上你。”
  坠儿觉得这话可太深奥了,“小姐为什么懂这么多?”
  “因为啊……”余晚之拖长了调子,“我痴傻的时候,在佛祖膝下受了点拨,你信么?”
  “信的。”坠儿点头,“不然小姐怎么能清醒过来呢,一定是佛祖保佑。”
  “或许吧。”
  或许是一切起于大昭寺,佛前行腌臢事,就连佛祖也看不下去了吧,才给了她一次替自己沉冤的机会。
  余晚之抛开思绪,正色道:“你既跟着我,从今往后,首先管住你这张嘴,不该说的不要说。”
  坠儿点头,“那什么是不该说的?”
  余晚之扶额,真不知道留下这丫头是对还是错。
  “多听,多看,少说话,明白了吗?”
  “明白。”坠儿道:“我也想聪明些,可他们嫌我不够聪明,没读过书也不识字,所以才只能去庄子上干活,后来他们看我力气大,才分我去伺候小姐。”
  余晚之将喝尽的茶碗递给她,“你是怎么到的余府?”
  坠儿接了,沮丧道:“我娘生了五个女儿,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我爹嫌我是个累赘,才给我起名赘儿,我七岁就被卖到余家了,别的丫头都有主子赐名,但我是干粗活的,所以没人管我。”
  余晚之一怔,原来坠儿竟是累赘的赘么。
  回想起自己七岁的时候承欢父母膝下,在家备受宠爱,这世道就是这样,穷人家的孩子,从来就没得选择。
  “你既跟了我,那我给你赐名。”余晚之想了想。
  “就叫坠云吧。”
  “坠云,坠云……”坠儿喃喃念了几遍,咧开嘴笑了,“我喜欢这个名字。”
第 10 章 面圣
  余晚之一病就是五六日,等她身体都大好了,也没见余锦棠来道歉,听下人说那位平日里体格强健的四小姐还病着。
  那夜在余锦安院中责问时余锦棠中气十足,连个喷嚏都没打过,她这副破身体的病都养好了,余锦棠还没养好,恐怕这病没出在身体上,而是出在了心上。
  拉不下脸来给余晚之道歉,又不敢忤逆余锦安,只好继续装病,等时间长了,兴许这事儿也就拖过去了。
  马车驶过茶南大街,转而又进了一条巷子里。
  坠云几次想要开口问,想起小姐说过的多听多看少说话,又硬生生把话憋回了心里。
  余晚之几次见她嘴巴开阖,也装看不见,其实她发现了,这丫头不傻,鬼机灵的,只是要磨一磨性子才好用。
  马车摇摇晃晃,车夫只当她想将汴京城逛个遍,这两日便驾着车穿过汴京城无数条大街小巷。
  又拐过一个弯,余晚之挑开了帘子。
  再往前就是她熟悉的宋家,宋府不大,不在主街上,这几日转来转去,到这里来才不显得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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