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沈让尘说。
“好勒。”既白说:“我去牵……诶,咱们的马呢?”
原先拴马的地方空空如也,沈让尘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国公夫人让人牵走了,甚至一匹都没给他留,还真是操碎了心。
既白率先蹦上车辕,“那就只有委屈公子坐里边了。”
沈让尘唇角抽了抽,倒还真挺委屈的,有一种原本就想吃饭,结果被人摁盆里说你别嚼了直接吞的感觉。
马车摇摇晃晃,盖在余晚之身上的披风滑了下来
沈让尘俯身,将披风往上拉了些,不经意对上了一双朦胧的眼。
月色铺上的窗棱,又穿过薄纱透进来。
她仰望着他,迷蒙的眼中盛着一汪月色,沈让尘的心口如鼓点般敲击了起来。
伴随着马蹄声,却似乎比马蹄声还要重。
可那阵心跳只持续了须臾,便因她眼角的伤痕重归于平静。
沈让尘眉心紧蹙,抬手想触碰,又怕弄疼她,“你眼睛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茫然地看着他,好似半晌才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见她想要伸手揉眼睛,沈让尘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别揉。”他轻声说。
想起她手腕一捏就红,沈让尘放轻了动作,虚握着。
他看着自己的手,若在平时,他应当已经放开手,但他此刻可以告诉自己,她醉了,他可以偷偷地碰一碰。
他既轻视自己的卑劣,又为这样偷偷的触碰而沾沾自喜。
“沈让尘。”
思绪猛然被拽回,沈让尘触电般缩回了手。
余晚之反手抓住了他的手,借力坐了起来。
他们离得那样近,呼吸间都是都是馥郁的醇香,有酒的甘醇,也有果子的清洌。
沈让尘被她的呼吸给烫到了,看着她倾身,越离越近,他的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沈让尘。”
余晚之注视着他的双眼,缓缓开口。
“你是不是……喜欢我?”
压抑已久的情愫在此刻野蛮疯长,或许是被打开了突破口,或许只是他放肆的借口。
沈让尘侧开脸躲避她的目光,心跳加快,他缓了缓心神,把头转了回来。
看着她说:“是,我喜欢你。”
第 107 章 有我
余晚之的眸光里含着醉意,失焦片刻双目逐渐聚拢,定在了沈让尘的脸上。
他生得这样好,眉若墨画,目似刚星,脸庞的棱角明明是那样的冷峻,可眸中透出的俱是柔情。
她的目光下移,从眉至眼,再到那张厚薄恰如其分的唇上。
沈让尘喉咙紧了一下,像被她的目光攫住了喉咙,让他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可你都不了解我。”余晚之垂下眼,看着落在马车里的清晖。
她喃喃道:“你都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我的生辰,更不知道我喜欢什么。”
类似的话,他从澹风口中听到过。
她也曾这样问过陆凌玖,她太在意心灵上的契合,盼望着能有一个人真正地懂她。
那些言语中带着的茫然,沈让尘的心口颤了一下,竟听出了些孤独的意味。
是啊,她独身来到这副身躯中,所有的人和事都那样陌生,沈让尘无法想象她初次从这副身躯中醒来时,是怎样的惊慌和彷徨。
就在这一刻,沈让尘觉得不必再瞒了。
“我知道的。”沈让尘注视着她,她垂着头,让他只能看见她饱满的额头和挺俏的鼻尖。
“你叫江晚之,信州人士,生于开平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五……”
自他说出她原本的名字时,她便抬起了头,眸中惊诧闪过,消退之后眼眶里渐渐蓄起了泪。
“你喜欢云片糕,凤尾酥,不喜吃辣。”
“你不喜欢汴京,因为你觉得这里的人都太假。”
“你喜欢芙蓉花,因为你说它坚韧,也被视为忠诚的象征,你喜欢纯粹,希望遇到一段至死不渝的感情……”
其实没有那么难的。
要知道她的喜好其实那样简单,这些连下人都知道,只要仔细打听就能知晓,她在意的,是有一个人愿意去真的的了解她,懂她。
堆积在眼眶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余晚之哭着说:“可我看错了人。”
“没关系。”沈让尘温声安慰道:“还可以重来,我愿意……”
余晚之摇头,“你不用,当初我说你将我拖到如今,让我没法嫁人只是玩笑,并非发自内心,我从未—— ”
“我知道。”沈让尘打断她,“你说你唯这一身血肉尚可一搏,那……”
沈让尘抬眸,看进她眼里,“如果是两身呢?加上我这一身血肉,够你搏吗?”
余晚之脑中的那根弦终于断了,她微微往前靠了靠,额头抵在了他的肩上。
沈让尘瞬间僵直了背脊,脑中不断拉扯。
他四岁熟读三礼,自幼就明白男女间的礼仪,越是在乎越不忍唐突。
他本该退开的,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本能的想要靠近她。
沈让尘再度抬起了手,缓缓落在了她的头上,扣着她的后脑勺,轻轻地揉了揉,无声地安慰。
她哭得很伤心,可她即便是哭也是无声的,只有隐隐的抽泣声,眼泪不断滴下,洇湿了他的衣裳。
余晚之知道自己醉了,若非醉了,她又岂会这样放任自己。
她不再想去触碰令人失望的爱情,可又贪恋此刻的温暖。
只能告诉自己他醉了,醉得厉害,让她借着酒劲依靠一次,放纵一次,让紧绷的精神松懈下来。
抽泣声逐渐停了下来,沈让尘已经感觉到肩上有了湿意。
待她逐渐平复,已是声咽气堵。
沈让尘问了一句,埋在他肩上的人没有反应,他侧头,却看不见她的脸。
“你睡着了?”
又过了半晌,才听见她闷闷地回了一声:“没有。”
事实上差一点睡着,隐隐听见他问她问题,以为是错觉。
“你的眼睛怎么了?”沈让尘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余晚之这才觉得疼,哭过之后更疼了。
她直起身,抬起袖子擦眼,刚刚碰到又被沈让尘捉住了手。
“别擦。”他凑近想看,可月辉毕竟单薄,只能看见有伤,却瞧不清伤得到底如何。
“车上有灯吗?”沈让尘问。
见余晚之摇头,他在马车里翻找了一圈,很快,车内亮起了一斗灯火。
沈让尘这才看清她的脸,洇湿的睫毛几根几根可怜巴巴地聚成一缕缕,两眼红肿,眼眶染上了彤红。
眼角有一块破了皮,四周显现出淤青,外眼角眼白如血般殷红。
而脸上的醉意,比他想象中的要浓重太多,真不知她顶着这样一副醉态,还能吐字那样清晰。
“眼睛是怎么弄的?”他又问。
余晚之两颊绯红,瘪了瘪嘴,“有人打我。”
沈让尘不禁皱眉,随即又一松,竟听出了几分委屈告状的意思,像个跟家里告状的小孩儿。
今夜从头至尾,哪怕醉态她说话依然清晰,唯独这一句,沈让尘觉得她或许是真的醉了。
素来要强的余晚之又怎会向他示弱,就像小狐狸亮出了自己的肚皮,愿意容他揉捏摩挲。
这样的想法让沈让尘高兴起来。
“谁打你了,告诉我。”沈让尘柔声问。
“是贺家的夫人。”余晚之想揉眼睛,刚抬起来,另一只手也被他捉住。
“别碰。”
余晚之说:“不舒服。”
沈让尘一手轻而易举地捉住她两只手腕,拿出一方帕子,“然后呢?你打回去了吗?”
余晚之随着帕子压上来的动作闭上眼,“没有,昭仁公主来了。”
沈让尘想起来时途中遇到了昭仁公主。
他盯着她半仰的脸颊,目光落到她的唇上,“她欺负你了?”
余晚之点头,冷不丁一动,帕子在眼睛上蹭了一下,蹭得她“嘶”了一声。
沈让尘赶忙收手,“你怕她吗?”
“有一点儿。”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也不太怕。”
沈让尘唇角微微一弯,“不用怕她,有我。”
“就是因为你她才欺负我。”余晚之不太高兴地说。
像是为了表达不满,她往后退了退,一把夺过他手上的帕子,“我的!”
沈让尘被她给可爱到了,这一刻他确定她真的醉了。
那分明是他的帕子。
第 108 章 我想娶你
“好,都是你的。”沈让尘不愿移开眼,哄着她说:“贺夫人打了你,那你准备怎么办?要不要我帮你出气?”
他又看见余晚之的眼神恍惚了片刻,那是醉酒后的反应迟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问:“你不问原因吗?”
“不需要问。”沈让尘说:“不论出于什么原因,我都站在你这边,即便是你先出手打了她,她还手伤了你,那也不行。”
“我没打她。”余晚之睁大眼看他,“是她和裴夫人吵架,她不小心砸到了我。”
沈让尘眉眼弯了弯,那眼里有喜欢,也有好笑。
笑她即便是醉了,仍旧保持着几分清明,还能清晰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沈让尘说:“我问你怎么办,你还没回答我。”
余晚之想了想,想了片刻抬起手捶自己的头,“我这里疼,这会儿想不出来。”
沈让尘不让她锤,捉住她的手,“那就先不想,睡一觉,不论什么都等醒来再想,我可以等。”
他一语双关,也不知道她到底听没听明白,看着她渐渐闭上眼。
过了一会儿,以为她已经熟睡,又见她重新睁开了眼。
“但你不娶妻。”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沈让尘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他笑了笑,“我可以娶。”
余晚之摇头,“但你退婚了就是不能娶,也不愿娶。”
这是沈让尘悔不当初的事,在宋府那夜之前,他从未想过娶妻一事,以为会同师傅一样,与书卷长伴此生。
但他从不自苦,亦不自贻伊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便尽力去争。
“没人逼我不能娶妻,也没人能逼迫我娶。”沈让尘解释道。
否则他哪能在不渡山清修那么多年,恐怕自成年起家中便会逼着他退婚另娶。
沈让尘想过另一种可能,若当初没有拿天师一门无嫁娶来搪塞,他或许会在年少时娶一位端庄贤淑的世家小姐,然后继续回不渡山清修,这世上便会多一位怨女。
然后他会与余晚之生生错过。
命运使然,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天师一门只有我和师傅两个人,没有无嫁娶的规矩。”沈让尘说:“之所以那样说,是为了省事,但我现在想娶了,江晚之, 我想娶你。”
不管她能不能听懂,或者能听懂多少,他都想告诉她,哪怕一觉醒来就忘了,他也愿意再同她说第二遍,第三遍……
余晚之怔怔地想了片刻,说:“就是不行。”
她不是说不愿,而是说不行。
沈让尘:“为什么?”
问完却见她已闭上了眼,马车内安静了下来,外面车轮嘎吱嘎吱。
又过了许久,沈让尘听见她嘟囔了一句什么。
他凑近了问:“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连断句都不清楚,“他们,会,骂你。”
“谁骂我?”
“骂我。”
一会儿骂你一会儿骂我的,看来是真的醉了,竟说起梦话来了。
沈让尘直起身,唇角挑起浅浅的弧度。
……
余晚之感觉自己做了个梦,睁眼时盯着帐顶发了好一会儿呆,意识才逐渐回笼。
她翻了个身侧躺着,长睫半敛,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动静,楼七掀开帐帘,“哟,醒了。”
余晚之“嗯”了一声,又闭上了眼,“我头疼。”
“醉成那样,不疼才怪了。”楼七挂上帘子,回头喊人,“坠云,你家小姐醒了。”
坠云一阵风似的跑进来,给余晚之倒了杯茶,“小姐喝茶, 头还疼吗?”
余晚之自诩酒量了得,昨日喝的都是果酒,以为清淡便多喝了几杯,没曾想后劲这么大。
兴许也不是后劲大,而是因为酒量好的是从前的江晚之。
父母亲就她一个女儿,她随父亲做生意,走南闯北偶尔也会父女对酌饮上两杯,酒量渐渐就练出来了。
只是她竟忘了换了一副身躯,就连酒量也大不如前。
余晚之靠坐起来,捧着茶碗,“我昨晚好像醉得不轻,挺难伺候的吧?”
坠云道:“不知道,是——”
“是我伺候的,你当然不知道。”楼七推了一把坠云,“你去看药。”
昨晚哪是她伺候的,是人二公子亲自把人抱回来,又盯着下人喂过解酒汤才走。
楼七说完就在床边坐下来,看着余晚之把茶喝掉半盏,才问:“你昨晚,干什么了?”
坠云飞奔的脚步忽地刹住,不动声色地往屏风后挪了挪,这种听八卦的机会哪能便宜楼七一个。
一个人听也是听,两个人听也是人,人多还算赚了。
余晚之盯着茶水,自然没看坠云,也没注意到楼七富含深意的表情。
“我好像做了个梦。”她眉心没有散开,身体也不大舒服。
“哦?”楼七拖长了调子,眼睛里的光闪了一下,“做了什么梦,说来听听。”
余晚之半敛着眼眸,似乎真在仔细想,一会儿又皱了皱眉,看向楼七,说:“我忘了。”
楼七呆住,“忘了?!这怎么能忘呢?”
“为什么不能?”余晚之疑惑道。
楼七有口难言,好奇心几乎把她分裂了。
就昨晚那情况,沈让尘抱着她回来时分明是一脸的春风得意,连对她们说话都温和了几分,楼七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样都沈让尘,说没发生什么,打死她都不信。
楼七开始后悔没偷偷跟着去了,至少现在不用在这里抓心挠肝。
“你真不记得了?”楼七凑近。
余晚之往后仰了仰躲开,一脸茫然道:“是不记得,很重要吗?”
重要!
当然重要!楼七在心里呐喊。
嘴上却说:“我也不知道,兴许吧,我走了。”
话题断得太过突然,倒是叫余晚之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楼七绕过屏风了,才想起来问一句。
“你做什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