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额娘要笼络皇阿玛的宠爱,要照顾膝下接二连三出生的弟妹,几月不去见她也是常事。
她心里想和额娘亲近,但到底这些年来娘俩生疏,现如今见了面竟除了嘘寒问暖相顾无言。
她今日来给额娘请安,二人干巴巴的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她自觉无趣,便退了出来,没想到撞见幼姝。
幼姝见这位九格格眼圈都要红了,也顾不得忌讳,一时失态,情急道:“娘娘都是为了格格着想,大清的公主都是要抚蒙的,养在太后膝下,日后下嫁,日子也会快活些。”
“难为你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九格格没想到还能听见这样一番真话,她心领幼姝的好意,苦涩的开口道:
“多谢你为我着想,皇阿玛已经为我赐婚,等我十八岁之后,就下嫁给佟国维的孙子舜安颜。”
幼姝听了,忍不住替她欢喜:“那真是天大的好事,留在京中不用远嫁,还能时常回宫,没有比这再好的事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情急下,抓住幼姝的手,急切的想说些什么。这人选是额娘定的,或许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她好吧,但她心里和明镜似的,额娘这样做,只是想彻底笼络住佟家。
佟国维和佟国纲兄弟俩和老狐狸似的,仗着是皇上的母族,又是妻族,最得圣心,连皇阿哥都未必放在眼里,毕竟阿哥们只指望得到佟家的助力。
他们虽然亲近四阿哥,但也不站在胤G这一边,游走在朝堂上,观望着局势,和墙头草似的到处摇摆。
额娘的母族虽然抬了旗,但到底是包衣出身,乌雅氏一族又没出过什么名臣将军,为了给四哥和十四弟加大筹码,额娘只能抓住佟家。
这是皇家的可悲之处,在利益面前,永远没有亲情可言。
幼姝见九格格眼眶里眼泪打转,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如此悲切,但也想她开心,她回握住九格格的手,真切劝道:“不要多想,无论这条路是否是最好的,走得漂亮就好。”
九格格只沉浸在悲伤中,她不知道为什么额娘每次都选择将自己舍弃,为什么自己每次都沦为了牺牲品?
情急之下,竟挥开幼姝的手,捂住嘴跑了出去。
幼姝见状,连忙起身想要追出去,可这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呜咽声。
她回头望去,秋月姑姑正扶着德妃娘娘站在走廊的拐角处,德妃娘娘用帕子捂着嘴,脸上早已泪流满面。
第12章
近来秋月姑姑忙得很,临近年下,德妃在宫外置办的庄子和铺子都要去对账本。铺子倒还好,把几个当铺的管家叫到一处,慢慢核对即可。
难的是分布在京郊不同的庄子,单一家庄子,就有百十号人在,或租赁给农户,或自家耕种,或是温泉庄子,虽常年不去,但也要精心看管着。
德妃积攒这些年下来,家大业大,手里攥着十几个庄子和铺子。年关这些家产的核对,非亲近之人不能胜任,此人自是秋月姑姑了。
且说这庄子都离京城远,骑马且要两个时辰,秋月姑姑年纪大了,只能坐马车去,还要赶在宫门落钥前回来,这一日的往返只能清点一户庄子。
秋月姑姑折腾了小半月,才单把庄子的账本核对完,这不查不知道,下头人还真有胆子肥的克扣银两;还有打着德妃娘娘的旗号,在外欺压剥削农奴的。
此事到底还是告诉了胤G,让他带着府里护卫去把人收拾了。
秋月姑姑夜里也不能休息,还要核对账本。那日夜间,幼姝没有睡意起身去后院走走,看见秋月姑姑房里的灯还点着,便过去瞧瞧。
只见秋月姑姑算账算的焦头烂额,幼姝见状便坐下一起帮忙。她到底是穿越前学了这些年的数学,又被刘氏鞭策着学过管家对账,这些账目的核对加减自然难不倒她,一会儿功夫就能核对完半本。
秋月倒是对幼姝刮目相看,感慨到底是年轻人,脑子好用。有幼姝夜夜来帮她,她每日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这日,秋月姑姑要出宫去核对当铺的账本,她一想到这么多铺子,又杂七杂八的,有首饰铺,布铺、胭脂花粉铺、点心铺等等,还有酒楼。这可比庄子的核算难多了。
她觉得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就去禀告德妃娘娘,想要带着幼姝一起出去。
德妃娘娘听了沉吟片刻,她也知道这么多事,多个人帮衬就会轻松些。她原本担忧幼姝的身份特殊,万一传出去再惹起争议。但秋月担保说宫门落钥前就带她回来,且出宫后直奔当铺,那也不去。
有秋月看着,德妃也便放心下来,大手一挥,准了幼姝出宫。
幼姝听到竟然能出宫,惊讶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天知道她在这宫里小半年有多难熬,她向秋月姑姑保证,一定听话不乱跑。
她知道有秋月姑姑在一旁看着,必定拘束的很。可没想到,出宫后坐在马车里,连马车的帘子都没让她拉起来看看外面。
幼姝只能老老实实的,在车里坐了一个时辰,径直去了当铺。此番去的是首饰铺,一行人直接上了二楼,二楼各个当铺的管家早已在此等候。
秋月到了二楼,连一杯热茶都没喝上,就马不停蹄的拿着算盘开始对账,幼姝也坐在一旁,帮她一起清算。
下午,胤G处理完户部的事情后,骑马准备回府。这首饰铺就在胤G每日回府的必经之路上。
胤G在马上看见额娘的首饰铺前停了一辆马车,还是宫里出来的,猜测应当是秋月到此。
前个儿刚收拾了庄子上那些欺下瞒上的人,这铺子的人可不比庄子的人老实,他担心秋月一个人应付不过来,便停下进去看看情况。
二人正算账忙得不可开交,连胤G上楼的脚步声也没听到,等听到管家们的声音“给四贝勒爷请安”,才回过神来。
幼姝闻声抬头,正好对上胤G的眼睛。她没想到,此番出宫竟然能碰见四阿哥。
于是连忙起身,和秋月一起行礼道:“给四贝勒爷请安。”
胤G点点头,示意他们继续算账。他则在一旁坐下,询问着这些当铺的管家一些事宜。
他声音不高,语调平缓,可莫名的让幼姝安下心来。
过了一会,幼姝正提笔写着账目的时候,发现身旁多了个人,她抬头,竟然是四阿哥坐了过来,拿起她刚刚算过的账本,正仔细翻看。
她原本犹豫着要不要站起来,毕竟她此时还未入府,和皇阿哥同坐一桌是否不合规矩。但见胤G神色坦然,秋月姑姑也未理会,也便放心坐着,继续对账。
“这处是怎么回事?”胤G指着账本的一处,侧头询问幼姝。
此时清朝所用的记账方法是龙门账法,把全部账目分为“进”、“缴”、“存”、“该”四个部分,以“进-缴=存-该”作为平衡等式,若数目不等,则必有所遗漏或错误也。
幼姝嫌此法繁琐,算账时以一项贷款分记于上下两格,上格记来账,下格记去账,而此核算上下二格的数额。
她原本想一并算完后,再以龙门账法的形式誊上去,没想到在此之前就被胤G看到了。
她尽量用简单易懂的话语解答清楚,还心里暗道,依照此时清朝初期的数学水平,不知道四阿哥能否看懂,若是自己说了一番,他反而不懂,那该多尴尬。
没想到,她只稍微一讲,胤G便很快领悟过来。
说来幼姝还真是小瞧了这些皇家的阿哥,康熙对西学感兴趣,底下的这些儿子也都被洋人教过算术课。其中的九阿哥更是个中好手,他精通外国文化和西学,甚至后来还自学外语,此时后话。
胤G赞了一句:“倒是有几分巧思。”没等幼姝沾沾自喜,跟着问了一句:
“若是寻常的点心铺、胭脂铺之类尚可,但若是古玩店或典当行,银两往往给的不及时,今年冬月的银钱拖到来年,那岂不是如此算得今年是亏损的?”
幼姝倒是没想到胤G还能想到这层,倒是她考虑不周,她这才认真的正视起这位四阿哥,抛去他的身份地位,他也有远见、有谋略,善于纳谏却不盲目听从。
或许这也是历史上,雍正初登基面临国库亏损,雷厉风行的开通海禁,转亏为盈,赚得盆满钵满。
胤G见幼姝有些受挫,劝慰了一句:“你这个年纪,能想到这层,已是不易。”
其他的当铺还好,这样算也没有差错。但古玩店和典当行,须得推翻重算。幼姝有些绝望的拿起放下不久的账本,她刚刚费劲算完,结果就要重头再来,都怪自己自作聪明,此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突然手心一空,账本被胤G接了过去,他接过账本,坐在一旁一起核对起来。幼姝心中一暖,没想到四阿哥竟然会帮她主动算账。
三个人一起分担,效率便大大提高。临近黄昏时,已清算完仅一半,胤G见状,知晓今日便是算到天黑也算不完全部,便让剩下的管家先回去,明日再过来。
胤G起身,对秋月说:“姑姑忙了一天,先用饭吧。”,然后看向幼姝“你跟我来。”
秋月知道胤G心里有数,不是胡来之人,朝幼姝点了点头。
幼姝一脸懵,想不通四阿哥要带自己去干什么,心里存着疑惑,跟在他后边走出了铺子。
第13章
幼姝跟着胤G走出铺子后,她以为四阿哥会带自己去什么地方,没想到胤G只沿着长街慢慢向前走着。
临近黄昏,斜阳余晖映照着京城的大街小巷,漫步的两个影子在金色的余温下相互交织。
商贩们站在沿街两边,扬起笑脸,向顾客殷勤地兜揽生意,叫卖声不绝于耳。
“好大的黄瓜你们谁要,一个铜子儿拿两条?”
“磨剪子来――镪菜刀”
“酸甜的豆汁儿来――麻豆腐”
“葫芦儿――冰糖的嘞――五个铜子儿一个”
小摊前,许多妇人正挽着菜篮子,和商贩讨价还价。卖冰糖葫芦的小摊前,几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正围着叽叽喳喳的等候,还有一个妙龄女子,在夫君的陪伴下,一脸羞涩又幸福的等候。
胤G在小摊前停住脚步,侧身问幼姝:“你要吗?”
幼姝见围着的都是些小萝卜头,虽然自己进宫前常来买,可此时却不大好意思,一挺身正色道:“我已不吃这个了。”
胤G一打眼就知道她在说谎话,也便没理她。掏出一小块碎银,向商贩说:“要一串冰糖葫芦。”
商贩将做好的冰糖葫芦递给胤G,接过那小块碎银,忙不迭的打开匣子找钱。
那块碎银称了称,大概是一钱。难得胤G竟能随身带着这种碎银,寻常的公子哥儿,大多随身带着银元或钞票,鲜少会带碎银。
商贩数了半天,捧着一把铜板递给了胤G。胤G接过来,当是给了九十五个铜板,也的亏他手大,能接过来。
幼姝见胤G窘迫着捧着铜板无处安放的样子,没忍住偷偷笑了笑,她掏出手帕,递给胤G,将这些铜板包了起来。
胤G留了二三十铜板,将剩余的都交给苏培盛。苏培盛瞅着眼色,接过铜板后识趣儿的退的远远的跟着。
他今个儿也是开眼了,四爷倒是经常出来走访民情,但带着女人出来逛街还是头一回。
幼姝手里抓着糖葫芦,边吃边跟在胤G后边走着,这东西指定不能带回宫,也顾不得在外吃东西不雅,四阿哥送的,只能抓紧解决掉。
二人走到卖菜的商贩前停下,围在商贩前的都是嫁过人的媳妇们,见一相貌英俊、身姿挺拔的男子过来,不禁纷纷侧目过来。竟然见到有男子出街买菜,真是难得。
胤G也不在意周围女子们对他打量的目光,他坦然自若的站在哪里,问商贩:“这冬瓜怎么卖?”
商贩面带愁容道:“今年多灾荒,入冬后下了场雹子,庄稼没了大半。仅剩这几个冬瓜,您别管咱狮子大开口,实在是日子过不下去了,这冬瓜要三十文一个。”
旁边的媳妇们听见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乖乖,这往年冬瓜十个铜板就能买到,今年竟翻了几番,这入冬后,蔬菜真不是寻常人能吃得起的。
胤G颔首,这商贩说的是实情,今年冬天各地的收成都不好。他在户部,早看过各地上报的折子,南方还好,北方这些地方,都有知府来报饿死过不少人。
内务府登记在册的折子上,冬瓜是五百文一个。
他将这些冬瓜都包了,商贩感激的朝他不停道谢,总算明年买种子的钱有了。
两人的心情都有些许沉重,慢慢的向前走着,苏培盛苦哈哈的提着一麻袋的冬瓜,远远跟在后面。
“卖鱼喽,新鲜的白条,活蹦乱跳着呢――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前面传来卖鱼的声音,幼姝听到后还小小的惊讶了下,这冬季,莫说蔬菜水果,这鱼也是极为罕见珍贵的。京城里没有养的住鱼的小溪湖泊,这鱼必得是到京郊才能钓到。
二人走进,发现一个圆木桶前竟真有几条鲜活的白条。周围聚了一堆人,都纷纷羡慕的看着,倒是没人敢问价,寻常时节鱼虾都卖的老贵,吃不起,这入冬后就更别说了。
胤G问道:“这鱼怎么买?”
这商贩倒是生的圆润丰满,一双眼睛精明的转着,他见胤G气度不凡,身上的衣裳也是难得见到的料子,就知道此人非富即贵。
他咳了咳,开口道:“哎呦,这白条可是爷们儿跑到了西郊才钓到的,废了老大的力气,且算五两银子一斤吧。”
众人听到后骇然,皆愤愤不平道:“钱老三,你这也太黑心了,五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钱呢?”
“就是,你这鱼是金子做的不成,再金贵也不能卖到五两银子!”
大家骂骂咧咧的,纷纷臭着脸散去,似不想再看这钱老三一眼。
钱老三见引起众怒,现在人又走光,有些尴尬,他看着还停在原地的胤G,厚着脸皮道:“这样吧,我算你三两银子一斤,怎么样?”又连忙补充:“可不能再便宜了,这是最低价了。”
胤G心里有数,三两银子一斤这商贩也是要贵了,内务府那起子黑心的人,都写的三两银子一斤。
“给我来三条吧。”
商贩伸手向木桶里捞鱼,他动作快,一下子就捞起三条,放在竹子编的鱼篓里,用杆秤挑起,他眯着眼道:
“诶,去了鱼篓重,竟还有四斤重,那算是十二两银子。”
还没等胤G开口,幼姝就站不住了,好家伙,竟然狮子大开口,这鱼哪有这些重量,三两银子一斤已是极贵,现在竟张口四斤重,明摆着是蒙人。
她问那商贩:“不好意思大叔,我们只要两条就够了。”
商贩一听,有点生气,怎么不早说要两条呢,他现在也不好改价了,他瞧着是位模样俊俏的小姑娘,将到嘴边的脏话咽下去,不情不愿的拿下一条鱼。
他又挑起杆秤,有些心虚开口道:“哟,刚刚拿下的那条鱼竟这么轻,给你们留了两条大鱼,总共是三斤半,得了,给我十两半银子就行了。”
这商贩真不要脸皮,那几条鱼分明差不多大,他竟如此糊弄人。幼姝掏出荷包,给了一两半的银子,开口道:“好,如此我们便要这条剩下的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