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嫁妆抬走的时候,她脸色可是比死了亲娘还难看。幸好绣坊的事还没来得及说,等这事一完,我就写封状子去告,让他们吃下多少嫁妆就吐出多少!”
当年念着杜家情况,尚娉婷嫁妆可添厚不少。
尚夫人甚至卖掉哥嫂分给自己的一座旧宅子,凑了现银,用小匣子装着叫她带着方便现用。
可惜一片苦心经营,终成满地鸡毛。
尚芙蕖愧疚道,“这事是我对不起阿姐……”
平阳侯夫人是冲着她来的,且比陈采女董美人之流更有脑子。
知道敲东震西,从旁下手。
“这说的什么话,哪里能和你相干?阿姐又不是拎不清的人。”许久都没有这样和母亲妹妹说话,尚娉婷舒缓许多。
“就算没有这次,也会有下次,下下次。重要的不是哪一次,而是他会这么做,会信,会纳妾。”
快刀斩乱麻,说不疼是假的。
毕竟多年夫妻,杜元修待她温柔体贴不是假的。但也是当初看上的这点,最后成了致命一击。
杜元修对她温柔体贴,面对其它女子也心软犹豫。
“还有这个孩子。”
尚娉婷摸了摸自己隆起的小腹,目光逐渐柔软,“我想生下来,以后这就是我一个人的孩子,姓尚。和杜家、杜元修都无关。”
第58章 是你女儿】
本来尚夫人难得进宫一趟,尚芙蕖是想留她再说些话,可眼下出了这档子事,也没了心情。
尚娉婷如今和离,双身子不太方便,尚夫人是想领着人一块回去,好生照料。
但她手底下还有个绣坊要打理,怎么也不肯舍下,所以只能打算先留在京兆。
将人送出宫门,已近黄昏。
杏儿扶着自家美人,正要转身回去。旁边的小径蓦地冲出一道眼熟的人影,也不知到底在那站了多久,速度快到她拦都拦不住。
尚芙蕖被撞的一个踉跄,勉强稳住了。
浓郁的脂粉香气铺面而来——
容貌艳丽的陈采女双目赤红,死死抓着她的衣领,一双染了丹蔻的指尖几乎嵌入她细嫩的皮肉里。
“尚芙蕖!你!”
她胸脯剧烈起伏着,眸子像是要喷出火来,又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说不出。
几名内侍反应过来,赶忙上前想要拉开,可对方竟力道大到一时掰都掰不开。
“尚芙蕖你个贱人!卑鄙无耻禽兽不如!你怎么敢的!!”
她又哭又骂,发髻散乱,十足的撒泼作派。尖叫着伸出长长的指甲就要往尚芙蕖脸上挠来。
尚芙蕖这一日的不痛快,也终于压不住了。
见她伸手,干脆将几名内侍一推,反手一巴掌先甩到对方脸上。
啪。
响声清脆,在场之人皆是愣住。
陈采女也呆呆望着她,白嫩的面颊上很快浮现出一个印痕。
这一巴掌用了十成的力气,尚芙蕖甩了甩发麻的手,接住鬓间摇落的梨花,蹙眉道。
“还不快把人拖下去!”
内侍们七手八脚上前将人按住。
轻风吹过,草叶摇曳。陈采女只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始野兽般拼命挣扎起来,“尚芙蕖你丧尽天良!不得好死!”
“嗯?”
少女缓缓抬手。
她瞬间闭嘴了。
“你今日发的什么疯?”
虽说陈采女有几两脑子都表现在脸上,可往日就是再蠢,也不至于大白青天的就要发疯冲上来手撕她。
宫里的女人明面上最擅长的还是冷嘲热讽,阴阳怪气。
一个个都立志要将嘴皮子技能练到满级。
陈采女狠狠瞪着她,嘴唇颤抖,但终究什么话也没说。
尚芙蕖道,“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事,万一变本加厉的话……”
说完她及时退开一步,陈采女果然如一头暴怒的母狮子,奋力往这个方向挣来,目眦欲裂,恨不得将她抽筋拔骨,“尚芙蕖你有什么冲我来!”
顺着这丝撬开的话锋,尚芙蕖敏锐捕捉到什么。
她低眼瞧着地上的陈采女。
越瞧越觉得对方眉眼有几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女子被反剪着胳膊,云鬓倾颓,钗环散落,那张美丽的面靥涨成红霞色,娇艳胜过垂丝海棠。
这样的美人,天子上回竟也能狠心叫人丢出去。
她出身并不好。
这里的不好不是穷苦,而是风月之地。据说曾是名动一时的舞姬,多少人一掷千金只为博她一笑。
灵光闪过,尚芙蕖终于想到什么。半蹲下身,语气试探,“瑞珠是你女儿?”
这话一出,陈采女顿时像被定住。
她没有肯定也没否认,只怒目而视,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尚芙蕖是知道她嫁过人还有个孩子的,大辰鼓励女子再嫁,寡妇命格贵重,被克死说明这个丈夫福薄承受不起,如果生过孩子身体强健,那就更受欢迎了。
但没想到,瑞珠竟是她的女儿。
因恐惧建立起的临时坚硬外壳被打碎,陈湘娘彻底瘫软在地,凄声哀求,“我求你、尚芙蕖我求求你了,有什么冲我来,千万别动我的女儿……”
“瑞珠、瑞珠她今年才十一,她什么也不知道是无辜的……”
从眼下她的神态以及那小姑娘的衣着不难看出,这份疼爱不是假的。但想到尚娉婷当日说的那些话,还有小姑娘眼神中透出的胆怯和后怕。
尚芙蕖忍不住蹙眉道,“你也知道她年纪小,还敢送到宋家那个纨绔公子手里,也不怕祸害了!”
“什、什么!?”
雷击一样的细麻感从天灵盖劈下,顺着四肢百骸蔓延。陈采女突然呆呆抬头望着她,神色一片空白。
对方说的每个字拆开她都能懂,可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就不懂了……
春光和煦,正是一派好景。这样大好的天,她却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桶冰水,手脚冰冷僵硬,连牙关都咯咯打起寒颤。
“瑞珠、我的瑞珠儿……不是好好的在家里吗?怎么会认识宋公子!”
尚芙蕖看出端倪,示意那些侍人松开她,“你当真不知道?宋家大公子当日可是要将你女儿送进花楼,交到鸨母手上教人事的。”
京兆最大的销金窟,对女子而言却是喝血吃肉的。
陈采女不可能不清楚,后怕的嘴唇都乌紫了。眼见她呼吸困难,尚芙蕖干脆叫人将她架起来。
“那边亭子安静,我们去那边说。”
御景园的亭子临水而建,水就是上回两人栽下去的那个。
说来也是巧,上次这人要害她,眼下却面如死灰跪在这儿。
尚芙蕖也没叫她起身,让人继续将她押在地上。
亭中凉风习习,陈采女脸上还顶着一个红通通的巴掌印,神情黯淡,头发蓬乱。
如果有人路过看到,定会认为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欺凌。
“说吧,到底怎么一回事。”
她可不信,赵瑞珠会这般巧合落到宋家公子手里。
陈采女没有应声。
她咬着唇,目光透露出迟疑和警惕。
“宋家的债可不是那么好还的。”尚芙蕖能猜出几分她和宋家有挂钩,不然也不会这么顺利就被州郡献上。
据说她是第二个选中的,速度仅次傅容华,其它人或多或少也挑了十天半个月。
“宋家是什么地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就是将你们母女都拆了也填不上的窟窿眼。”
陈采女肩膀往下一垮,眼泪如决堤,“怎么、怎么会这样……当初明明说好了,只要我进宫都听他们的,他们就保我的瑞珠儿此生荣华富贵……”
第59章 最好希望我赢】
她当初运气不错,年纪轻轻就嫁给一富家公子做妾,也算是过了段舒心日子。但之后各房纷争,很快分了家财作鸟雀散。
她脑子不怎么灵光,丈夫死后东西没争到多少。
又稀里糊涂听了别人的话,不知怎么一通牵扯后就与宋府挂上钩了。对方巧舌如簧还提及她的软肋女儿。
说要是能在宫中挣到富贵,她女儿少不得也跟着沾光时,以后婚嫁说不定还能够上京兆的那些权贵。
她头脑一热,咬牙答应了。
临行前还特地寻了京兆的好地段,买了宅子,将女儿好好安置。
结果……这才过去多久就出事了。
“哪有上赶着把喉咙往别人手里送的?”尚芙蕖听完声线微沉,“何况那是宋府,一根手指就能压死你们母女。”
她以为的背靠大树好乘凉。
实则是宋府挟持她的女儿,还毫无反抗之力。
蝼蚁与大象,本身就不平等。
更险恶点去猜想,对方说不定早盯上她了,甚至那个劝说的也极有可能被收买了。
否则以陈采女的性子,有女儿在外牵挂,怎么也不会主动想进宫。
她的女儿就是最大的软肋。
而除去美貌,还有什么会比一个记挂孩子的母亲更好拿捏掌控的?
被这么一点拨,陈采女总算意识到自己差点害了女儿。三春胜景,她那张艳丽的脸却白得没有半点血色,像桥上游魂,写满对前路的茫然与无措。
“那、那那我的瑞珠儿现在该怎么办?”
从前在乐坊,坊主对她这棵摇钱树如珍似宝,根本舍不得打骂,那些客人也个个都捧着她。
嫁人后丈夫又偏爱美人骄纵闹小性子,所以陈采女还是人生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槛。
她就像笼雀,束手无策。
“先让人留在我阿姐身边吧。”
京兆人多眼杂,并不安全。
尚芙蕖做的最好打算是将人送到尚家那头。碍于陈采女爱女如命,不一定能一下子接受。
今日她受到的打击已经够大,其余还是留着慢慢说。
可话音才落,陈采女猛地抬起脸——
“那怎么能行?我的瑞珠怎么能给别人为奴为婢呢!”
那日她看的清楚。
尚芙蕖那位长姐,分明是把她女儿当丫头使唤!
她自个心气高,当然也不肯女儿向别人低眉折腰。
转着那朵皎白梨花,尚芙蕖语气依旧不紧不慢,“为奴为婢,总比沦落风尘好。”
陈湘娘立时顿住。
她便是从吃人窟出来的,心底再清楚不过。自己运气好没吃什么大苦头,可不见得人人都能这样走运。而花楼是比乐坊更可怕的地。
她见过那些姑娘是怎么受罚的,皮肉都是银子,不能有损坏。
竹板之类打不得,容易留疤痕。于是就会挑又细又长的针,扎在身上只有血点。或是将人按进水缸里,来回几趟,再关进畜牲圈子里不给吃不给喝,用不了几天,便会像被抽去魂魄的空壳任人摆布……
女儿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尚芙蕖又说道,“我倒是敢让家里人以贵客之礼相待,但闹出动静会引来谁的眼睛就不敢保证了。”
一个细胳膊细腿儿的小姑娘,顶多面上做点端茶送水的活,尚娉婷也不可能真的指使她干什么。
可若是连这么点都忍不了,她就有必要重新考虑,还要不要选择陈采女这个口子作为切入点。
“尚芙蕖,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陈采女智商只上线了一小会儿,便指着她咬牙切齿,“你和他们一样,明里暗里算计我们母女!尽想着怎么敲骨吸髓!”
三千宠爱,仅在一人。
要说这样的美人在后宫大半年无风无浪,那是不可能的事。但不管使的什么伎俩,最后都如石子投入深井,没半点声响。
尚芙蕖也不怎么爱找事,除了有些强横,出门步舆非走道中央,大摇大摆的,只要不招惹她都懒得搭理人。
没想到,原来从始至终她的重点都不是后宫……
尚芙蕖没有否认。
她确实目的不纯,可要说想帮赵瑞珠,却不是假的。
“这世道如此,我们孤女寡母不过想乞条活路!难道这也有错吗?”陈采女情绪再次激动起来。
“旁人都能好好的,凭什么我和我女儿就不行,要受人揉搓?你们都不得好死!”
眼见她声音越来越尖锐,尚芙蕖眉心跳了跳,一巴掌拍在案上。
对方瞬间噤声。
“说够了没有?”
意识到好言好语对着拎不清的人,说不通以后,尚芙蕖立时换了同人文里刻薄恶毒的炮灰人设。
“反正如今你女儿在我手上,要是不乖乖听我的,我就让我阿姐把人赶出去。”
宅子是不敢回了。
但这么一个半大的小姑娘,身上又没有备多少银钱,还能去哪。
万一再遇上宋家,就是死路一条。
陈采女偏生吃这套,她死死咬住下唇,眼里快喷出火来。半晌,忍到声息发颤却是老实下来,“那你想要我做什么?”
“宋府要你做什么?”
事到如今,陈采女只得坦白,“他们要我争宠,勾住陛下。”
前后催过数次,她才心急如焚。
少帝的锋利超乎所有人意料,等宋党意识到他与先帝完全不同,已是放虎出闸,难以控制。
所以才会另寻蹊径,企图通过后宫美人乡重新系上一段柔软脖绳。尚芙蕖思量下道,“他们说的你接着照做,但说了什么都得告诉我,不得有丝毫隐瞒。”
宋府的人根本不在乎赵瑞珠性命,要不然也不至于儿戏般落到宋大公子手上。
即便人丢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反正陈采女身处深宫,耳目皆为敝。若不是那日亲眼所见,恐怕还以为自己女儿好端端被安置在外头。
听完这话,陈采女有些沉默。
尚芙蕖知她不能完全信任自己,不由加重语气,“这世间两头好处都想捞不是易事,我和宋府你只能选一个,选了便不能回头。”
“选宋府,赢了能不能信守承诺善待你们母女我不知道。但若选我,咱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所以你最好希望我赢。”
第60章 全送给你】
哪一方失败,细作都是万劫不复。
冷汗浸透春衫,风吹过凉意直钻心底。陈湘娘紧紧咬着后槽牙,放在身侧的双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短短几息,大汗淋漓。
她像是做了什么破釜沉舟的决定,心一横道,“其实他们当初还交给我几粒香丸……”
尚芙蕖再怎么惹人厌,好歹切切实实没有伤害过她女儿。至于宋府那边……只要宋大公子活着一日,没对瑞珠打消那种恶心念想,她就一日提心吊胆,不敢将心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