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段采女凄苦一笑。
“往后陛下见到我、见我过的苦,就知道心疼后悔了。”
两人对视一眼。
都看清对方眼底的复杂慌乱。
春花第一次后悔,之前为了求宠,说了那么多恭维附和的话,导致段采女脑子越发严重了。以前也就算,忽悠下平阳侯夫人,聪明点像梁美人这样的又懒得戳穿。
可眼下都要进掖庭了,什么都不带,那不是找死吗?
她是主家,有什么自然都得紧着她。
但底下的呢?她们两个要怎么办?
抛弃前怨,短短时间内,两个侍女迅速成立统一战线。
“采女。”秋月深吸一口气,主动上前。她本不得主家喜欢,要是再往下掉一层,和地狱大概没什么两样。
“其实陛下喜欢的是那尚氏……”
话音方落,啪地一声。
脸上立马浮现出红通通的巴掌痕。秋月被打的偏过头去,跪在地上,捂着脸不敢再说话了。
胸口剧烈起伏几下,段采女险些没绷住一贯高雅形象,指着她叫道,“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看来往日我就是太纵着底下,所以你们现在什么话都敢乱说了!”
“还是宸妃那头给了你什么好处,你才这么向着她说话?陛下怎么可能会喜欢她,他心里的人分明只有我!”
眼见场面就要压不住了。
秋月素来胆小怯懦,这一巴掌下去瞬间成了哑巴。
无人可用之下,春花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了。
“采女,您好好想想,陛下要真对她一点情意都没有,又怎会日日都去她那里……”
她还是没敢说太明白了。
那留寝用的册子,简直就是专门用来记载尚芙蕖一人的。
后宫美人如云,但天子从一而终都只逮着这头羊薅,旁人衣角未沾。以至于有时候都怀疑,尚氏是不是给人灌了什么迷魂汤,还是狐狸精再世。
可段清淑压根听不进去,甚至火上浇油,“反了反了、你们这一个个的全都反了!陛下恨她都来不及呢!等陛下成了大业,就是清算尚芙蕖和尚家的时候!”
“姑娘。”秋月喊了声,突然扑上前抱住她的腿,哭着求道,“您就清醒一点吧!”
“尚家都是沾了宸妃的光,才被提拔到京兆来,陛下哪里是身不由己,那分明是在为尚氏铺路啊!要真厌恶,又怎会许给她子嗣傍身?”
宫里头想要剥夺一个女人做母亲的权利,实在太简单了。
要真是演戏,这孩子就不应该出世。
“而且陛下待小公主,也是极好的。”瞧准机会春花慌忙加入,趁热打铁倒,“那半枚玉珏便是陛下自己拿给公主玩的。听说,先前连吃穿都是陛下亲自照顾的。”
本以为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总不至于冥顽不灵。
结果段采女嘴唇翕动,张嘴用力呼吸了好口气,愤怒说道,“那必定就是尚氏勾了陛下!觊觎他人之物,好不要脸!”
两人彻底绝望了。
没等想好下一步该说什么,殿外便传来脚步声。
“采女,您的药已经煎好了,快趁热喝吧。”
红叶的声音透过门缝,像道刺进的晚霞,照的她面色苍白。
“我不喝!!”
可红叶又不是她宫里的侍女,行事不需要那么多的顾忌。
“这是陛下的吩咐。”她径直推门而入,端着碗黑黢黢的汤药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几个扎双髻留着额发的稚嫩小姑娘,看起来是新收的学徒。
“往后,我每日都准时准点过来给您送药。”
冷风灌入,苦涩的药气溢满鼻腔。段采女往后退了几步,瞪大眼反抗道,“我不喝!我没有病!你们出去、都给我出去!!”
对方丝毫不在意她的态度,只不紧不慢回过头,和那几个小姑娘认真讲解,“看见了没,有病的人都会说自己没病。”
“喊的越大声,说明病的越厉害。”
第122章 初生牛犊不怕虎】
“采女,请您麻溜喝了这碗药,奴婢等会儿还要去太后宫里煮汤。”红叶是苦命打工人,自带反矫情语言系统,不喜欢与人扯长道短,浪费上工时间。
那俩夫妻都不算什么好人。
尚芙蕖还有几分好奇和玩心,陆怀就是彻彻底底的冒黑水。能让她过来治病,还是因为平阳侯府这根线还系着,有可利用之处。
很可惜,段采女看不破这一层。
被迫灌下那碗苦乎乎的药汤,生理性的泪水止不住往外冒。
自打进宫,段清淑就从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红叶走后,她揪着帕子又哭了一阵,直哭的两只眼睛肿成核桃大小。这才想起什么,推搡着春花道。
“去,去给我取笔墨来,我要写封信给表姨母……”
这会儿才想起表姨母。
平阳侯夫人被坑一脸血,如今又落到这种境地,哪里还会帮她?
春花暗暗扯下嘴角,面上却也只能照做。
…
夜雨声烦。
半轮秋色坠入湖面,漾开一圈圈涟漪。尚芙蕖坐在窗边,捧着那只羽毛被打湿后,差点飞不起来的鸽子。
掂量两下,手腕微微发酸。
“怎么又重了?玉姬到底喂的什么呀?”
似是听出她的震惊,那只灰鸽慢悠悠转了下脖子,毛都开花了。
屠雨正配合她,取出脚上竹筒的信,附和了句。
“是不像鸟。”
秋雨朦胧,薄雾氤氲,夜间可视度又低。方才这东西咚地一下撞过来时,她险些以为是只鸡。
移近灯盏,尚芙蕖忽地想到什么,越看那只肥鸽越觉得心动。
这样的饲养天赋可遇不可求。
下一个任务就让她去太仆寺搭把手,将系统给的那卷养殖大法,发扬光大。
“娘娘。”
纸条被铺入清水中,眨眼之间墨色蜿蜒。
屠雨将东西递给她,正色道,“您瞧。”
密密麻麻的小字。
这次不再是密探所用的暗语。
玉姬大辰的字写得不是很好,笔触多少带些域外的生硬,但表露的意思简洁明了。
尚芙蕖从头到尾扫过一遍,将纸条重新卷起,“让她回来吧,这笔养老钱算是到手了。”
“蛮族第一细作,的确名不虚传。”如今她与蛮族都是大辰的。
案上灯影摇曳,隔间的门蓦地被推开一道小缝。
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探了进来,踮着脚道,“阿娘,赵姐姐说,明天雨要是下的大了,就让我休息一天。”
有咏絮之才的女子,自是聪慧过人。
只是一门心思没放到这上面,太过无争死寂才显得柔弱。
赵书苒看得清醒透彻,早早便知会有解散后宫这么一日。但于她而言,即便回去也只是从一个笼子,进到另外一个笼子。
所以,在尚芙蕖提出为公主师这么一条明路时,眼前的迷雾瞬间驱散。
长安公主与其它公主不同,这点她是清楚的。若是照历代公主那样只重视琴棋书画,尚芙蕖也不会请她来教导。
而公主不同,她就也有机会不同。
幼时便向往的登云梯,因女子之身被早早扼断,本以为此生都可望不可及,没想到多年以后身处囚笼,却柳暗花明,拨开云雾意外窥得一丝天光。
“阿娘。”
陆云祉扒拉在案前,睁大一双漂亮的杏眼,正好奇打量着那只肥嘟嘟的鸽子,“这个,我可不可以摸一下?”
“当然了。”
将纸条塞给旁边还站着的屠雨,她的任务本就是保护尚芙蕖母女,因此也没有要可以避开小公主的意思。
尚芙蕖将女儿抱起,放到那方长案上。
捞了羽毛看似蓬松,实则也的确是实心的鸽子过来,转了个方向。因胖而重心不稳的肥鸡扑朔两下,更是炸成一团毛球。
“摸它屁股,屁股最好摸了。”
屠雨:“……”
虽然,但是……这话没错。
脂肪都在那儿囤着呢。秋冬又正是动物库库养膘的时候,那块又暖和又软乎,手感好捏的很。
“真的嗳。”
陆云祉不是第一次接触鸟这种东西,但上手却是第一次。
寿安宫那只八哥脾气太臭了,就连陆怀都被蛐蛐过两嘴。
“阿娘,那我可以养这只小鸡吗?”陆云祉摸了又摸,爱不释手。
“可以呀,但这是鸽子,鸟儿。”尚芙蕖说着,莫名咽下口水,“就是胖过头了有点像……鸡。”
旁边屠雨看的清楚。
无奈两眼望了望廊外那一帘秋雨,然后小声喊她,“娘娘……”
这只膘肥体壮的鸽子,还得再回去一趟给玉姬送信呢。
尚芙蕖终于想起来。
迎着小姑娘亮闪闪的期待目光,赶忙改口道,“不过祉儿,咱们得先让它回去,让它和爹娘说一声再过来。”
陆云祉一直乖巧。
听到这话,没有丝毫犹豫地点点头,“那我先给它搭个小屋子,等它回来,就可以有地方住了!”
这性格是真没随她。
自己这个年纪,只想怎么多掏几个蛋,把人全家一网打尽。
“对了,阿娘。”伸手搂住她的胳膊,陆云祉突然说道,“我刚刚回来的时候,看见水边站着一个人。”
童言无忌,一句话听的尚芙蕖寒毛直立,“什么人?”
“天太黑了,我和奶娘都没有看清楚。”陆云祉说话还有点黏糊,表达却是清晰的,“好像是个阿姐,一直站那儿不动。我想过去,但是奶娘不让。”
能让就见鬼了!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有了系统以后,尚芙蕖对这些忌讳莫深,不再像从前那样天不怕地不怕。
眼下女儿这样说,更是满脑袋胡思乱想犹如脱缰野马,“天都暗了,又是下雨天,她站湖边是在看鱼吗?”
这个问题明显超出小姑娘的回答范畴,但对阿娘要有问必答,所以挑了个近的,“她撑了一把很漂亮的伞,上面是有两条脑袋胖胖的小红鱼。”
尚芙蕖愣了下。
遽然间心底就不害怕了。她记得胖头红鲤鱼……似乎是傅家的商徽。
思绪方落,风卷幔帘。
廊外传来湿漉漉的脚步声,夹杂着秋雨,有侍女禀告。
“娘娘,傅婕妤求见。”
第123章 不愧姓傅】
傅宝珍其实与她情况相近。
都是家里的眼珠子,父母疼宠,没吃过什么苦头。所以狭路相逢,两人一直都是水火不容。
傅宝珍比她更矜傲,这还是第一次主动上门往来。
尚芙蕖惊诧,“请进来吧。”
檐下阴雨不绝,绵延成线。软帘被人缓缓掀起,一身潮湿水汽的女子走了进来。她还是那副模样,看谁都不愿低下头,珠围翠绕,光华璀璨。
许是太急切,那把收拢起的油纸伞都忘记递给侍女,水珠正顺着玉葱似的手,一路滴淌至衣角,泅染出深色。
“尚芙蕖。”
她也不上前,只站在帘前喊人。绣鞋沾了泥,往日高扬起的眉梢却落了下去,像只泡了水后打蔫儿的大公鸡,“我今日来是有件事想问你。”
“陛下他……什么时候能再散一次后宫?再放一批后妃出宫去?”
心底惊讶这份快,尚芙蕖面上却只瞧了她一眼,就把眼帘垂下去。
“你就是来问这个的?陛下要做的决定,哪里是我能过问的。”
陆怀教她的。
少打直球,多钓。
但钩直饵咸,有些人的上钩方式就是比较特别,连带钓杆子都给你串上。
“你少在这和我打马虎眼!”
啪地扔了伞,傅婕妤说急眼就急眼。
要是连尚芙蕖都不能过问,那还有谁能在陆怀面前说的上话?
尽管很不愿意承认,但自己这几年确实斗了个寂寞。尚芙蕖的重点,就从没有放在她们身上过。
“要多少钱你说,我出的起!替我到陛下面前探个口风!”
傅婕妤说着,倏然拉过旁边探头探脑的陆云祉,一撩袖子,唰地撸了串金灿灿的手钏过去。
“哇。”
小姑娘惊呼一声,举着手登登跑开。
那片金芒在灯下晃过,刺的尚芙蕖险些眼瞎。
不愧姓傅。
真的好富……
“怎么突然要问这个?”
小费到位,她招手示意侍女上前沏茶。
傅宝珍却咬唇瞪着她,“尚芙蕖,我才是给钱的那一个!你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她才是甲方!
有没有搞清楚状况!
“不是你来求我的吗?”尚芙蕖从长案底下敷衍抽出一盒柿子饼,是长安吃过一个的,有点干硬,“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她要做高贵乙方。
“你!”
两人八字不合,一对上面就无端火大,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傅宝珍被气得站起身。
指着对方你了半晌,才恨恨一挥长袖,重新坐下来。
她算是看明白了,自己玩不过尚芙蕖,对方也压根懒得搭理自己。
这些年,后宫不是没有人悄悄开扒过,想偷师看她到底有什么得宠秘诀。
结果发现尚芙蕖简直像抽疯一样,每日就只知道抱着书打转。她这才意识到,对方当初不是随便说说。
是真要回去读书。
后宫因此还卷起过一阵子读书狂潮,众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引起陆怀注意。
甚至还有人误解成天子喜欢才女,精心包装好自己的人设,到他必经之路吟诗作对。
那段时间,到处都是这个画风。
随便说句话,就有人文绉绉对起下联。对月的,对花的,对鸟的……各种长吁短叹此起彼伏。
结果,陆怀态度更冷淡了。连往日明面上的礼节都绷不住,宁愿绕远道也不愿意经过才女高发地点的御景园后,她们这才死心,纷纷放弃。
“我要出宫!”
傅宝珍破罐子破摔。
她本来就是骄横的性子,最难的一句说出口后,心底一松,后头便不觉得有什么了,“我不想继续待在宫里了,白白磋磨日子!”
尚芙蕖的孩子都满地跑了。
她们每日还像是被养的猪一样,关在这里吃吃喝喝。
东厨这几年手艺猪突猛进,不少人的体重也跟着一起往上窜。
傅宝珍当初年岁尚小,又被父兄保护的太好,娇纵任性。
家里舍不得她这颗眼珠子嫁人远离,本来有意要择一人品俊秀的良婿入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