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鹤绵隐约意识到,自己还是低估了自己在小皇帝心中的分量。
她还是来得太迟了,在后宫感受过那么多年的人情冷暖,谢琅骨子里是有些阴鸷和固执在的,被权臣压迫只是进一步加快了他黑化的进程,却不能否认这些性子是他本来就有的。
还是徐徐图之吧。
温鹤绵放宽心。
得了保证,谢琅脸上的表情瞬间由阴转晴,他眸光闪了闪,一本正经:“我并非要逼迫太傅,只是太傅同我的关系,不似寻常君臣,我希望我们之间,永远不要离心。”
谢琅所知,疏远就是离心的开始,他要彻底杜绝这个可能。
温鹤绵扯扯唇:“好赖话都是陛下说了。”
她暂时不是很想和谢琅说话。
也不知道小崽子打哪儿去学了一身茶艺回来,她有点招架不住。
谢琅乖乖:“我错了,太傅别生气。”
温鹤绵:“呵。”
谁信这鬼话啊?
-
临江地区的大坝紧赶慢赶的,堪堪在雨季前加固完毕,几场大雨下来,倒是没有决堤的迹象,只是今年雨格外大,农田被淹没了不少,粮食产量肯定又要受到影响。
但这些都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能等雨季结束后,朝廷再派人下去统计损失,到时候统一调粮,防止冬季的时候出现粮荒。
原书中这就是个并不太平的朝代,毕竟男女主总要有克服的困难,谢琅是反派,整个时代就是他们的大背景。
书中世界,残酷而真实。
而此刻,她是置身于里面的人,身处高位,更做不到理所当然冷眼旁观。
温鹤绵处理完公务,抽空去农庄看了眼。
红薯倔强,不怎么挑生长环境,也因此能在引进后长得好,刘伯都没怎么照看它,就长得一片郁郁葱葱,已经可以想象到丰收时的场景。
至于怎么传播?是件很好解决的事。
温鹤绵可以借助手下的商队,让他们将这种新奇的作物带去四面八方,只要有人肯种,慢慢的就传播开来了。
有些时候,朝廷的力量未必能有民间的力量快。
“等丰收的时候,我再派人来告知公子!”
刘伯满面笑容。
他作为管理农庄的人,亲眼见证了红薯的生长能力,眼下虽然还没能看到最终结果,对温鹤绵却完全信服了,满心满眼都带着欢喜。
在官场中,温鹤绵根本见不到这样淳朴的笑容,她不由得也被感染了几分:“好,辛苦您了。”
农民一辈子都靠田而活,他们作为底层的存在,看似平凡,却有其存在的意义,由此才能向上托举,推动时代进步。
吃着他们种出来的粮食,温鹤绵是非常尊重他们的。
刘伯连连摆手:“不辛苦不辛苦。”
确认这边一切顺利,温鹤绵回了府中,她刚刚坐下没多久,就见庭院外一道飞影盘旋,半晌后,流乌歪着脑袋落在了她面前。
温鹤绵讶异:“你怎么又回来了?”
大鸟喉咙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亲昵往她面前蹭了蹭,站定后抬起自己的爪子。
喏。
温鹤绵诡异地从这只大鸟身上读出了人性化的情绪。
她神情复杂地取下流乌腿上绑着的信筒。
淮陵王一手龙飞凤舞的字在小小的纸张上显得格外拥挤。
“水云舫,七月七,戌时三刻。”
七夕?
温鹤绵觉得,她父王之所以选这个日子,绝不是因为什么特别的,纯粹顺口,就是不知道具体要她去那里做什么,只能慢慢等到那天到来了。
阅后即焚是个好习惯,温鹤绵看完纸条后,直接就给烧了,这东西不说有什么秘密,落在别人手里始终不好。
大鸟见她在思考,自己也偏着脑袋思考了下,不动声色往她身边靠,明明是只猛禽,却硬要将自己伪装成一副无害的样子,属实是叫人发笑。
温鹤绵笑了:“别凑了,我知道,辛苦你了,多待几天再走吧,保准让青云把你喂得胖胖的。”
流乌还是只幼鸟的时候就被养着了,十分亲人,听温鹤绵这么说,圆溜溜的眼睛顿时就亮了,扑棱扑棱翅膀。
高兴!
温鹤绵摇摇头。
七夕是给有情人过的节,温鹤绵可没有祸害别人的想法,有谁给她介绍也通通婉拒。
只是这次她父王特地交代了事情,怎么也得去看看,温鹤绵挺盼着那天来的。
她唯独没想到的是,有些朝廷官员天生热情,真到了那天,刚下早朝,即便她有心想快些溜走,还是被人被逮住了。
这人是礼部的一个老头,姓方,平时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给人介绍姻缘,明明也不是做媒婆的,也不知晓为什么就独独爱干这事,导致朝中的后生基本上都避着他走。
温鹤绵不巧了,上朝时站在最前面,在先机上就比别人差了一筹,被逮住的时候,她是非常生无可恋的。
死道友不死贫道,叶照旋给她递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自己和同僚则赶快趁机溜走了。
偏偏那位方大人还在喋喋不休:“温大人今年还是不准备成家吗?这身边有个可心人啊,总归是不一样的,不瞒你说,我家那远房侄女啊,今年年方二八,出落得亭亭玉立,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您看看要不要了解一下……”
了解不了解的温鹤绵没兴趣,她只知道,这年龄放现代是要被谴责的。
眼见着方大人还想接着往下推销,温鹤绵赶紧打住:“不用了方大人,我还是那句话,我暂时没有成家的想法。多谢您一片好意,我这就先走了。”
说完,温鹤绵也不管方大人是什么想法,加快脚步离开了,看那背影,匆忙极了。
方大人遗憾地跺了跺脚:“嘿,这个不满意,也还有别的啊,跑那么快做什么?……”
旁边同僚笑成一片。
第39章 早已不满足于这层关系了】
这事传到谢琅耳朵里,他完全不担心。
他相信,以太傅认真负责的态度,绝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选择成家,这是对别人的欺瞒,太傅自己心中也肯定过意不去。
礼部的老头成天没事做,就跟着御史一起撺掇他开后宫选妃。
“还是太闲了点。”
谢琅眯了下眼,如是评价。
殿中冷飕飕的,没有温大人在,跟个冰库似的,来喜缩在一旁跟鹌鹑似的。
然后他就看到少年帝王手下的笔在奏折上重重划了一道。
冷哼一声,驳回了。
-
往年七夕,温鹤绵都是不出门的。
特殊的日子,京城难得没有宵禁,白日里劳作一天,晚上男男女女皆可出去游街,有伴的结伴,没有伴的,也能在人海中寻找自己心仪的对象,赠玉佩或香囊做信物。
这样的民间活动,世家小姐公子哥也是乐意参与的,温鹤绵这张脸他们大多都认得,为了避免麻烦,她特意戴上面具去赴约。
水云舫这边是自家产业,到了这边自有人领路,那人来得比温鹤绵想象中要早许多,明显的混血面孔,是个一身紫衣效益莫测的青年。
“世子快坐。”青年手中拿着把折扇,悠悠晃着,明明第一次和温鹤绵见面,语气中已经带上了自来熟,他扬扬下巴,“我叫慕容跃,是个商人。世子也可以叫我端远。”
同辈之间,称呼字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温鹤绵点点头,叫了声:“慕容公子。”
“哎呀呀。”慕容跃嘴角的笑容垮了下,手中折扇晃啊晃,好奇的目光从温鹤绵脸上的面具扫过,“世子好生无趣。”
自见面起,这人的行为举动就有点轻佻,不过他拿捏好了度,恰在温鹤绵能接受的范围内。
她索性摘下面具放在一边,笑问:“我爹派你来,只是为了让你和我说这些的吗?”
这么些年过去,也就淮陵王这边的人还习惯称温鹤绵为世子,他既让温鹤绵见慕容跃,就说明这人肯定是有用的。
商人?温鹤绵细细揣摩。
“那必然不是。”
慕容跃顿时正色,眼底仍是笑眯眯的,一副和气生财的样子:“如世子所见,我是个游商,最近刚从蛮族回来,这段时日都将停留在京城。王爷王妃知道,世子所做之事要结束了,所以命我来,在必要时助世子一臂之力。”
当年与皇室闹僵后前往边关,淮陵王夫妻俩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他们支持温鹤绵的决定,也能保护她最后全身而退。
而慕容跃,就是他们送来的助力。
短短几秒,温鹤绵就想通其中的关键,看慕容跃的眼神变了变:“既然如此,我就先在此谢过慕容公子了。”
温鹤绵抬起茶杯,敬他。
“当不起当不起!”慕容跃险些跳起来,他笑着摸摸脑袋,总算是褪去了刚才的那副假面,“世子现在可是帝师,我一介草民,有点惶恐。”
温鹤绵挑挑眉:“恕我直言,看不出来。”
慕容跃但凡有点惶恐之心,就不是在这边坐着等她过来了,这说辞,骗小孩都骗不过去。
慕容跃嘿嘿笑两声,忽的道:“不过说实话,世子你长得可真好看,要你是个女子,我肯定都要忍不住动心了。”
说着,慕容跃做出副捧心状,分明打扮得像个贵公子,现下却有几分惨不忍睹的骚包模样。
温鹤绵:“……多谢了哈。”
这么不着调的人,要不是她爹娘找来的,她还真不敢放心用。
好在别的不说,光聊天的话,慕容跃是个很好的对象。
捧哏做得挺好。
……
太极殿中。
烛火幽幽跳跃着,光线不太明亮,殿中血腥味久久未能散去,旁边内侍宫女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谢琅站在中间,面前是一把带血的剑,扔在地上,他沉着脸不说话,周围气息冷得可怕。
来喜处理完尸体出来的时候瞧见,在心头轻嘶了一声,不敢耽搁,连忙躬身:“陛下,里面连床带物都给换了一遍,您看……”
“今日值守之人,全部杖责二十,逐出宫去。”谢琅冷冷,“再有下次,格杀勿论。”
明日休沐,他批完奏折后,本想换身衣裳偷偷溜去太傅府上,结果进门就发现榻上躺着个人,他没有手下留情,当场就拔剑了,但直到现在也恶心得不行。
这人是太极殿轮值伺候的宫女,不管是她自己想,还是别人示意,这一行为都无疑触碰到了谢琅的底线,绝不容许下次出现。
来喜是谢琅身边伺候最久的人,看着一身沉郁的小陛下长到如今,他知道这已是最轻的处置结果,况且确实是那些宫人失职在先,他无心求情,于是应下:“是。”
跪在殿中的宫人全被侍卫拉了下去,闭谢琅去另外一处换了衣裳,洗完手,一个隐在暗处的暗卫出现在他面前。
“陛下,温大人出去了,属下不便靠近,只知在水云舫。”
谢琅知道那处是温鹤绵的私产,面无异色地擦干手上的水珠:“嗯,挑几个人,随朕一起出去。”
出宫后见外面分外热闹,谢琅才发觉出不对劲,半眯了下眼,问:“今儿是什么日子。”
暗卫顿了下:“回陛下,七夕。”
“七夕……”
这个词在嘴中缓缓咀嚼了几遍,谢琅的表情看上去还是没什么变化。
水云舫很快就到了,他们来得巧,恰好还剩下最后一艘画舫,暗卫前去租下,谢琅站在最上面登高望远,企图在满是画舫的河面上找到温鹤绵乘坐的那艘画舫。
暗卫在他身后安静守着,原本想开口问要不要他们帮着寻找,然后就见谢琅的动作仿佛突然停住了。
半晌后,冷笑一声。
暗卫:“……陛下?”
谢琅没回,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距离他们不远处的一个画舫,那上面不仅坐着他的太傅,太傅对面还坐了个穿着紫色衣裳手舞足蹈的花孔雀。
二人颇为熟稔的样子,许是讲到了有趣处,他的太傅勾起唇笑了下,眼眸如弯月,轻松而惬意。
隔远了,他看不清她眼底的具体神色,却也知道,那是不同于在他面前的另一面。
谢琅面无表情地想,他在太傅心中,或许始终是她捡到的可怜小孩。
而他……却似乎,早已不满足于这层关系了。
第40章 他想要,温鹤绵】
夜色凉如水,从陛下身上传递出来的气息,却还要更凉几分,暗卫们纷纷缩着头,不敢吭声。
谢琅一直都非常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就像小时候,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吃饱饭,再把那些欺负他的人报复回去,后来这个愿望实现了,他又有了别的想要的。
想成为温鹤绵夸赞中的明君。
而现在,当温鹤绵在别人面前露出笑意时,他愈发清晰明了了自己想要的——是温鹤绵。
说他不知礼数也罢,说他大逆不道也罢,他先前没有意识到,或许在做那些梦的时候,有很多东西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贪婪,不满足于只做温鹤绵眼中的学生,他想她心中有他,想她对自己露出那样的笑容。
无关任何身份,他非常确定自己不会喜欢别人,除了……温鹤绵。
心中思绪万千,谢琅脚下却跟扎了根似的,站在原地没有动分毫,狂风浪潮在眼底翻涌了又被压下去,直至最后恢复一片平静。
看到温鹤绵拱手与那人告别时,谢琅才彻底按捺住心中难以抑制的念想,堪称平静地收回目光,唇角甚至露出一抹弧度:“走吧,回宫。”
暗卫们悄声对视一眼,总觉得这样的陛下更可怕了,没人敢出来问还去不去王府。
下一秒就听天子淡淡吩咐:“去查,太傅身边那人的底细。”
有反应快的暗卫飞快站出来接了任务:“属下遵命。”
仿佛上天故意要跟他作对一样,今天的所有安排全都被打乱,谢琅沉郁地敛着眸子,深呼了口气,却没那么憋闷了。
好在,他想通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
温鹤绵目前没有能用得上慕容跃的地方,因此他们约定好暗号后,又简单聊了番,看天色差不多,她就主动道别了。
“京中腌臜多,行商一样的,若慕容公子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尽管去王府找路叔。”
慕容跃没客气:“好的,世子多保重,告辞。”
温鹤绵笑着摇摇头,抬眼的时候,好似注意到有抹熟悉的身影从不远处另一个画舫上一闪而过,怔了下。
随后就暗道自己想多了,谢琅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呢?
而且就算是出现,他也一定会到她的面前来,而不是在身后默默看着。
某些时候,皇帝陛下的存在感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