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歌睁着一双清澈无辜的猫瞳,湿漉漉水汪汪的望着她,重重点了点头,一脸感动。
时无双下意识摸了摸他的脑袋,这才注意到他的头发还是湿的。
黎歌眼睛一亮,嘴唇动了动,刚想得寸进尺,央求时无双替他擦头发,下一秒笑容却僵了僵。
时无双运起灵力,直接烘干了黎歌的湿法,有水汽蒸腾而出,短暂模糊了少年的面容。
他小小的瘪了瘪唇,很快又扬起讨喜乖巧的笑容,温顺的坐在桌子旁,大快朵颐起来。
他很饿,胃里火一般烧灼,他吃得很快,却刻意控制着,不让自己吃相太过难看,免得惹人生厌。
时无双支着下颌望着他,眼底浮起笑意。
他埋头苦吃的时候,真的很像宗门里游荡的那只小奶狗,可爱又呆萌。
等他吃好后,时无双便将测灵球拿了出来,示意他将手放上去,“给你测测灵根,若是合适,我送你去……”
话音未落,测灵球已经爆发出一阵浓郁的绿色,含着盎然生机,一派欣欣向荣之色。
“是木系单灵根!”时无双有些惊喜,还有点意外。
没想到她随手一捡,还能捡个天才回来。
对上少年懵懵懂懂的视线,她的笑容越发慈爱,又揉了揉他毛绒绒的脑袋,“你的天赋很好,我会将你引荐给内门长老,推你去做亲传弟子,最次也是内门弟子。”
黎歌未来前途无量。
出乎她的意料,黎歌并没有太开心,而是犹犹豫豫的问:“成为亲传或是内门弟子,我就要和姐姐分开了么?”
时无双点头,“自然,亲传弟子一般会住在师父所在的山头,内门弟子则有专门的弟子峰居所……”
“那我不去!”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
时无双拧眉,“为何?”
黎歌愣了下,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他小心翼翼觑了眼时无双的神色,慢慢试探性的扯住时无双的衣摆,发觉她没拒绝后,这才松了口气。
他攥住她的衣摆,轻轻晃了晃,委屈的耷拉下眉眼,蔫巴巴道:“我想和姐姐待在一起……我是姐姐救回来的……哪怕日后不做什么盖世英雄,只陪着姐姐,给姐姐当小厮我都愿意。”
“姐姐,别不要我嘛。”
少年哼哼唧唧,无意识的撒娇,很不情愿的模样。
分明是无理取闹,却让人不忍心苛责他。
时无双好笑的弯了眼眸,“你若是想,成了内门弟子也能继续来我这里,天天和我见面,更何况你可以当内门弟子,有无上仙途,为何要自甘堕落当个听人使唤的小厮?”
黎歌瞬间竖起耳朵,“那我能一直和姐姐一起住吗?”
时无双无奈,“如果你想,我没意见。”
反正她的院落很大,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也没什么区别。
平日里院落大多时候也都空着,她要么在闭关,要么在修炼的路上,这院子更像是闲置的偶尔落脚点。
黎歌开心了,笑嘻嘻的又晃了晃时无双的袖摆,“那我愿意。而且就算当小厮,我也不觉得是自甘堕落,我只当姐姐一人的小厮,听姐姐一人的差遣。”
时无双佯装生气,冷脸唬他,“你不想将来成为我这样的人吗?当什么小厮,没志气。”
黎歌眨眨眼,“成为姐姐这样厉害的人么?有可能会比姐姐更厉害么?”
时无双颔首,“当然可以,只要你肯努力。”
“这样啊……”少年垂下眼睫,低低喟叹,尾音缠绕在舌尖,有种幽深莫测的意味。
“嗯?”时无双耐心等待他的答复。
少年仰头,对她绽开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好,我去,有劳姐姐啦。”
说着,他张开手臂,牢牢抱住了时无双,还眷恋又亲昵的蹭了蹭她的肩膀,小声嘟哝:“姐姐,你真好……”
时无双本想推开他,见他一副幼崽依赖母亲的状态,忍了又忍,最后将手放到了少年背上,轻轻拍了拍。
少年身体还没有彻底抽条,如今只到时无双的肩膀处,真像只哼哼唧唧求抱抱的小奶狗。
时无双不习惯与人这般亲密,但是……罢了,今日就纵容他一回吧。
她无奈扶额。
他就跟人走哪就围着人的脚打转的小狗狗一样,黏人极了。
或许再大些,他就不会如此了。
如今才被捡回来,生怕被再次遗弃,惶恐不安也是人之常情。
时无双僵硬的直着身体,任由少年赖在自己怀中。
黎歌抱着人,眼底带着由衷的笑意,眼瞳清澈无邪,唇角的笑容却有些扭曲病态。
如果变得和她一样厉害,甚至是比她更厉害,应该就能将她藏起来,独占了吧?
黎歌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喜欢的、在意的东西,不能告诉别人,也不能分享出去,反而要藏起来,这样,才会只属于他一人。
记忆中,年幼时的他似乎也是大户人家锦衣玉食的公子,可后来有一天,他醒来却发现自己不在家中轻裘暖被中,而是在脏兮兮的乞丐窝。
他曾经哭泣,崩溃,跌跌撞撞去找自己的家,却因为人小腿短,方向混乱,毫无头绪。
渐渐的,他混迹在乞丐窝里,也成了他们其中一员,为了一口吃的,和路边流浪狗一样乞尾讨怜。
彼时他已经大了些,但心性仍旧有些单纯。
或许是因为他之前来的时候年纪太小,也没什么人为难他。
他懵懵懂懂,讨到两个香喷喷的大饼后,发现破庙里有个快要饿死的半大少年,就好心将一个饼分给了对方。
对方狼吞虎咽的吃完,却并不满足,而是恶狠狠的威胁他,甚至踹了他一脚,将他怀里剩下的另一个大饼抢走了。
黎歌那时很委屈,也很难过。
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明明他已经忍痛割爱,将自己喜欢的大饼都分了一半给他,他不感激,反而恩将仇报。
还是那一年。
他遇到了一只出生没多久的小奶狗。
小奶狗还没睁眼,软乎乎的小小一团,黑白色的配色,肉滚滚的,十分可爱。
黎歌看着小奶狗,想到了当初的自己,也是像它这样,还是口齿不清,只会念自己的名字的年纪,就被遗弃在破庙中。
他想过认亲,可天大地大,毫无线索。
他朝不保夕,没有更多的精力花在认亲上,线索太少了。
他想到自己,又看看小奶狗,决定将它带回破庙,精心照顾。
它很顽强,即便跟着他饥一顿饱一顿,也慢慢睁眼,慢慢长大。
他看着它站起来,跌跌撞撞的往他的方向跑,看着它逐渐腿脚利索,迈开四爪,飞奔在他身侧。
他很开心,觉得黯淡无光的世界里,终于多了一点别样的色彩。
他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给小狗分一半。
它和他一样瘦,但是却很健康,威风凛凛,像个小将军,黎歌给他取名叫猛虎。
后来啊……
他认识了许多同龄的乞丐,有的比他大一些,一群半大孩子,自然就玩到了一起。
他向他们介绍他的伙伴——猛虎。
他们似乎很喜欢猛虎,不停的摸它夸它。
黎歌原以为事实真的如此。
直到那一天,城中老爷摆流水席,特意恩赦他们这些乞丐也能进去吃剩下的席,他带了很丰盛的剩菜回来,准备和猛虎一起吃。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那些口口声声说喜欢猛虎的伙伴,拿石头砸它,拿棍子敲它,扯着猛虎的腿拖来拖去,狠狠去踩它的尾巴。
它被一群人围堵,身上血迹斑斑,夹着尾巴,惊恐的瞪大眼睛,惊慌失措的四处窜逃,发出悲伤的呜咽声。
他们则哈哈大笑着,脸上的笑容比正午的阳光还要刺眼。
黎歌冲上去和他们理论,拼命护住他的伙伴,却只是在以卵击石。
他们人多,按着他,挂着最灿烂无情的笑,说着最恶毒的话。
“不就是一只狗,玩玩怎么了?”
“玩死了就算了,还不如把他宰了吃肉,听说狗肉可滋补了……”
他们眼冒绿光,贪婪的盯着它。
它瑟瑟发抖,夹着尾巴,蜷缩着身体,像是风雨中飘摇的浮萍。
他们将它当成球一样踢来踢去,最终用一块大石头,一下又一下,狠狠砸烂了它的脑袋。
黎歌被人按着,耳朵里只能听到他们快意的哈哈大笑声,和猛虎凄惨的嚎叫声形成了鲜明对比。
很长一段时间,那凄厉的呜咽都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们要带走它吃肉,他发了疯似的护住了它逐渐僵硬的尸体,即便自己也被打得半死。
他在路边躺了几天,才慢慢缓过来,一瘸一拐的将猛虎埋了。
他擦干了眼泪,不再悲伤。
从那一天起,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喜欢的东西,一定、一定要藏好。
要像老鼠屯食那样,藏在无人知晓的隐秘之处。
藏起来,独占,这样,才会只属于他一人。
后来啊,他谋划了很久,利用各种陷阱,谋杀了他们。
一下一下,他没有停手,哪怕他们苦苦哀求。
正如当初他们无视他的求饶,无视猛虎的惨叫一样。
他被官府寻到蛛丝马迹,开始四处流窜,走走停停,顺便囤银子,准备凑够了钱,就拜个木匠为师,谋一个生计。
直到看到她。
她目不斜视的从他身侧经过,有些狼狈,侧脸却恍若天人。
他失神却不是因为她的容貌,而是因为她身上的色彩。
世界是灰暗丑陋的,许多人像是不停蠕动扭曲的黑色线团,杂乱的缠绕在一起,像是由肉块堆砌而成,令人作呕。
而她,则是明亮、鲜艳、耀眼的红。
像是秋天里的第一片红叶,就这般划破长空,降临至他的手心。
他怔然,随后错愕、惊诧、无措、激动……诸多情绪在胸口炸开来。
手脚似乎都变得有些不听使唤起来。
他只觉得空洞的心像是被什么填满了一样,他不再是飘浮无依的浮萍。
他有了想要追逐的东西
他找到了归属感。
黎歌想,或许是猛虎在保佑他,不愿他孤零零的一人,便冥冥之中,指引他遇见了她。
他会拾起这片红叶,将其珍藏在心口的位置,藏得严严实实的,再也不分给其他人看,哪怕一眼。
但他现在太弱小了,他需要力量。
“姐姐……”少年眉眼间泛着一股不正常的潮红,神色近乎痴迷,低声喃喃。
身心乃至灵魂都为之震颤。
他想,前世,他也一定和她相识。
少年唇角勾起一抹恬静安然的弧度,眼底却有幽深的病态蔓延。
…
黎歌天资不俗,成功成为了一名长老的亲传弟子。
即便每日修炼再苦再累,他也从不抱怨一句,而是咬牙坚持。
每日结束课业后再晚,他也会赶回时无双的院落,风雨无阻。
时无双一开始是去修炼室修炼的。
后来发现,黎歌总是默默守在门前,等她回来,巴巴望着外头,像是一只期盼主人回来的小狗。
她渐渐的便将修炼地点改回了院子里,每日在黎歌回来前,恰好结束入定。
他总是会风一般卷进来,跑得满头大汗,眼睛却亮晶晶的,凑到她身边黏黏糊糊的撒欢。
时无双眉眼无奈,还是会忍不住心软,拿手帕给他擦额头的汗。
少年会顺势再蹭蹭她的掌心,笑得乖巧又讨喜。
再后来,他筑基了,能御剑回来,速度也提升了不少。
他已经脱离了肉体凡胎,但每次回来,还是满头的汗,一如既往笑嘻嘻的贴过来,软乎乎的央求她替他擦汗。
如果时无双懒得动手,他则会可怜巴巴的仰着脑袋,问她是不是讨厌他,语气幽怨的活像是一个被抛弃的怨夫。
时无双最终还是被迫妥协。
实在是他撒起娇来那一套,让人顶不住。
日子过得充实又平静,黎歌每天除了勤修苦练,就是缠着时无双。
潜移默化的,宗门内所有人都知道他对时无双情根深种,非她不可。
他还不够强大,只能先将自己打上她的标签。
他知道,她十分正直,也很负责。
他会成为她甩不掉的小尾巴,再顺势成为她的人,谁也别想跟他抢。
这日,黎歌破例被师父放了半天假,兴冲冲的往回赶。
上午时,他就注意到师父时而看向他,眼神似乎有点怜悯,白胡子老头愁眉苦脸的,叹气的时候胡子翘翘的,有些滑稽。
黎歌不知道他在可怜自己什么。
他如今很幸福,未来一片光明。
等回到时无双所在的峰头时,他终于明白,师父为何今日欲言又止,行为反常了。
大家都在传,掌门钦定的时无双的道侣来了宗门。
对方和时无双一样,同样是顶级宗门的亲传弟子,样貌俊逸天赋高出身也好,和她很般配。
虽然这事没有过明路,可两个掌门之间似乎早已经通过气,这似乎也是众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事。
这次对方派那个男人过来,看似是友好交流沟通不久后的宗门大比事宜,实际上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借机拉进关系,将双修大典的事定下来。
黎歌甚至不知道这回事,也从未听时无双提起过。
他比不过对方,他尚且在成长中,还需要时间来磨砺。
可等他有了能力,怕是他们的孩子都能遍地跑了。
黎歌扯出一抹冷笑,眼神阴恻恻的,像是择人而噬的恶鬼。
他倒要看看对方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抢他的姐姐。
黎歌调整好情绪,很快就在会客大殿见到了那个男人。
他叫宋逸轩,看起来不过如此,长得没他好看,没他嘴甜,也没他会讨姐姐欢心。
他赚来的灵石都给姐姐花,他可听说了,这男人似乎没给时无双送过什么礼。
“姐姐~”他扬起灿烂的笑容,甜甜蜜蜜的唤她,跟只撒欢的小狗似的,直直冲进她的怀里。
时无双接住黎歌,默默扶额,“都多大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蹦蹦跳跳的?整天姐姐姐姐的,没断奶啊?”
“嘻嘻。”黎歌也不恼,反而顺势搂住时无双的腰,笑眯眯的靠在她肩膀上,偏过头去看对面的男人。
被她当成需要照顾的弟弟也有好处,比如现在,他可以幼稚不懂事,尽情黏人。
“不管再大,小歌也永远是姐姐的小歌。”他嗓音软软的,几乎能滴出水来,顺便在时无双看不到的视角里,暗暗给对方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