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太干净了,没有半点绮念,她再强人所难贴上去,就成了不识好歹的贱人了。
她们万花宫的都是坏女人,但绝不是霸王硬上弓的贱人。
她踢踢踏踏站起来,用脚尖碾了碾地面,又瞄了眼明净的侧脸,瞧着他一副圣洁庄严的模样,胸口像是有一团火在烧,恨不得立马把他的僧衣扒掉,为所欲为。
阿弥陀佛,有辱斯文。
“阿弥陀佛。”
脑海中的梵音和僧人的声线重合,时无双一惊。
“无双施主,手串既然到了施主手中,便是和施主有缘,贫僧便将其赠予施主,但施主需每七日前来清净宗,贫僧需为其开光祝祷,否则这手串便会失了护身功效,随身携带得不偿失……”
他的声音听来温和干净,像是潺潺流淌的溪水,令人心旷神怡,身心都不自觉放松下来。
时无双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手串,唇角再次扬起,“哟,出家人果真善良,送我了可不许反悔,哼哼。”
明净略一颔首,“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短短几息,时无双心中闪过一百个念头。
和尚心善,还管售后,刚好她能借机光明正大的接近他。
迟早将他拿下。
她阴险的笑了笑。
“好说好说,大师慢走。”她挥了挥手,突然后知后觉,“等等,你喊我什么?”
如果她没听错的话,是无双施主?
他怎么知道她叫无双?
喊起来莫名暧昧。
“阿弥陀佛,是方才有其他施主提及,贫僧妄加揣测的,若是令无双施主不喜,贫僧这便改口,还望施主莫要怪罪。”
“不许!”时无双霸道叉腰,“就这么喊!”
“阿弥陀佛。”他没有回应她,而是淡然一笑,转身离去。
白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山林之中,如云似雾,飘渺圣洁。
“哟哟哟。”师妹们都凑了过来,挤眉弄眼的坏笑打趣时无双,“看来师姐一颗心,是落到那和尚身上咯。”
有师妹替时无双打抱不平,“那和尚真是瞎了眼似的,对咱们师姐不假辞色,假正经,哼,是个男人都必须喜欢我的师姐,否则便是他们没有眼光!”
有情史丰富的师妹则笑着摇头,“要我看,我倒是觉得那和尚对师姐别有心思。”
“他那般正经有礼,根本没有一点波动,怎么会有心思?”
“哼哼,不怪你,一边玩去吧。”
他没有主动,可却也没有拒绝。
这已经说明了一切。
时无双摩挲着佛珠,陷入沉思,又扭头去问身边的师妹,“你们刚才有谁提到过我吗?”
一位师妹举手手,“我!。”
时无双了然点头,“那就对了。”
出家人果然不打诳语,明净没有骗她。
师妹说完,又挠了挠头,她只说了一句“我去喊大师姐过来逗这个花和尚”,应该没问题吧?
她似乎没有指名道姓,可刚刚听到,他喊大师姐为无双施主。
应该是其他师妹提了一嘴。
小师妹成功为自己自圆其说,乐颠颠的走了。
另一边。
小和尚走在明净身侧,疑惑的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大师兄,我们不是去凡俗界收鬼吗?为何要绕远路,从万花宫这边走呢?走直路不是更快么?”
差点搞得他清白不保。
还好那些姐姐没对他做什么,只是笑眯眯的摸了摸他的脑袋。
要他说,那些女修也没大家说的那么坏嘛。
明净笑而不语,悠悠向前。
小和尚懵懵懂懂的追了上去,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可看了看明净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后,瞬间犹如醍醐灌顶,顿时开悟。
他懂了!
师兄说过,答非所问,即是答案。
但凡所做之事,必定是因为想要达到某种结果,才这般去做。
小和尚眼珠子咕噜咕噜的转,狡黠的笑笑。
所以,大师兄绕路从万花宫过,一定是因为那里有他的心之所向!
小和尚沾沾自喜,为自己的机智得意不已。
明净淡淡瞥了他一眼,眉眼平和一如往常,唇角噙着淡笑。
谜底就在谜面上。
没有明确拒绝,便是默认。
她不喜男子主动,他就被动,诱她主动。
师父曾言,他有一劫,要么渡劫破碎魔障,要么他应劫堕魔。
他想破劫,后来暗中寻到了她。
他一直无法做出决断。
一开始还能哄骗自己,他只是不想妄造杀业,才踟蹰不前,后来逐渐明白,是他动了心。
他分明想破劫,最终却是破了戒,因她有了执念,入了魔怔。
一切都应验了。
他却觉得,事情变得清晰明了起来。
兜兜转转,她不是他的劫,而是他的缘。
…
明净说的是每七日去一趟清净宗,但时无双却是直接赖在了清净宗里不走了。
佛家弟子慈悲为怀,虽觉得她风评不好,但到底也做不出赶客的无礼之事。
时无双住在客院禅房里,明面上老老实实,实则每天晚上,都去夜袭明净。
他着实无趣,白日敲木鱼诵经祷告修炼,晚上依旧在入定。
明净的屋子内空旷干净,除了一张普普通通的竹床,便是窗前的蒲团了。
时无双第一次从窗户翻进去的时候,还砸到了明净身上。
和尚对此不为所动,只是将时无双接住放到一旁,继续诵经。
不论时无双在旁边怎么逗他,他只会道一句阿弥陀佛,看起来正派极了。
但他也没驱赶她离开,温吞到像是没有脾气。
她很不客气,霸占了明净的床,支着下颌听他念经。
竹床很硬,硌骨头,她就将明净的床装饰了一番。
先放上软软的床垫,铺上丝滑奢侈的床单,再准备一些软枕,和一床被子,床的四周也挂起了淡紫色的轻纱帷幔。
今日床畔放了个香炉,袅袅檀香升腾而起;明日屋檐下一脚挂了个铜钟风铃;再过几日空荡的屋子一角多了一张书桌,然后另一角又摆了个软榻;日复日,花瓶中总是会插满了时令鲜花……
时无双每次来,都会偷偷摸摸装饰一番。
跟囤食的松鼠似的,一点一点搬运自己的家当,直到将储存仓库全部屯满。
而时无双则是慢慢的,将一个偌大空旷的屋子,变成了自己喜欢的风格,这里不再是一个光秃秃冷冰冰的禅房,反而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她起先只是改动一点小地方,发现明净没有察觉后,胆子就大了起来,越发肆意妄为。
到最后,在明净的默许下,屋子彻底焕然一新。
他并没有趁她离开的时候,将那些东西扔出去。
每次时无双去的时候布置的是什么样,隔天再来,还是什么样。
她问过他,他只说自己不好碰她的东西,若是她有朝一日腻了,自然会将这些东西收回去。
时无双乐了,这不就是老实人吗?被人欺负只会忍气吞声,低眉顺眼的接受一切。
她越发有恃无恐。
欺负没脾气的老实人,感觉实在是棒极了。
整个屋子都被她的东西霸占,明净唯一有的,只是窗户下那张蒲团。
这也是他唯一用的东西。
修士并不需要睡眠,更不需要床榻,像他们这种苦行僧,都是用打坐入定来代替卧床休息的。
她每天的日常便是翻进明净的屋子,看着和尚容色淡然悲悯的接住她,然后将她放到一旁,继续坐回去念经。
偶尔她会故意抱着他不撒手,他温和的与她对峙,连拒绝的话都十分没脾气:阿弥陀佛,无双施主自重。/阿弥陀佛,无双施主,这样于理不合。/阿弥陀佛,无双施主,请放开贫僧……
时无双总要先逗弄他一番,觉得差不多踩到他的底线了,这才撒手,倒到旁边的软榻上,接着听他念经,从昏昏欲睡,到安然入眠。
一切似乎没什么改变,他仍旧是那副庄严圣洁的模样,对她的勾搭不为所动,淡然自持,恪守本心。
悄然间,似乎又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花瓶里的花不再是最开始被时无双放进去时的乱糟糟一团,而是被人修剪得错落有致,开得热烈。
她睡过的床,前一天被她蹬得乱七八糟的被子和床单,在第二天时,总会变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褶皱,被子也叠成了方方正正的豆腐块。
她会笑嘻嘻的扑到床上,再继续把一切弄乱。
周而复始。
书桌上她画的明净画像、给他写的酸溜溜的情话、偶尔的胡乱涂鸦……那些纸张都被整整齐齐的收集了起来,分门别类的码好,上面还用镇纸压住,防止被风吹走。
飘荡的淡紫色帷幔被一根素净的淡青色丝带绑了起来,她躺在床上光明正大欣赏念经的明净时,不会再被挡住视线。
日久天长,时无双细数这一桩桩一件件,觉得自己似乎有戏。
可问他时,他却说:“阿弥陀佛,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气得时无双半个月没理他。
合着是她自作多情,人家只是发善心,慈悲为怀,做了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罢了。
她离开了清净宗,回了万花宫,没多久,却有师妹告诉她,山下有个小和尚来报信,替人带话——
陌上花已开,既然是无双施主亲手栽植,贫僧想来你是不愿错过花期的,花期短暂,转瞬凋零。有花堪折直须折。
时无双想起她还在明净院子里,种了一堆杂七杂八的花和树,算算日子,是该开花了。
她冷哼一声,嘴上说着不去,双腿却有自己的想法,当晚就再次夜袭明净。
这次她要去找场子。
这和尚跟她摆架子,端着这么久,矜持得要命。
他既然不吃软的,她只能硬来了。
反正采完就走,圆了这份执念,得到后,她就不会再惦记了。
时无双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
同门的师妹们则拿着传话的那张信笺,笑得一脸荡漾。
“大师姐威武!竟然拿下了最漂亮、最正经的那个和尚。”
“啊?可这不是只是让师姐别留遗憾,去赏自己亲手种的花吗?这明明是明净慈悲为怀。”
“傻孩子,一边玩去吧。让懂行的本师姐来给你翻译一下,陌上花已开——花都开了,你为什么还不回来?我可想死你了!有花堪折直须折——花期可太短了,你可要好好珍惜,快来折取我这枝花~~”
“啊????”
“可是,既然他对师姐有意,可为何看起来有情又无情呢?”
“这个我懂,太过轻易得到的,大多不会被人珍惜,即便师姐不是那样的人,可也该做万全之策。只有来之不易的,才会让人格外眷恋,死死攥住不放手。”
问话的师妹钦佩极了,“师姐好厉害,都是学问,师妹受教了。”
彼时,时无双已经倒吊着,从屋檐上垂挂下来,想要吓一吓端坐在窗边打坐的明净。
他不为所动,只是掀了掀眼皮,看了倒吊下来的时无双一眼,温声提醒:“阿弥陀佛,无双施主,小心跌落。”
时无双撇嘴,对他做了个鬼脸,“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啊,怎么会那么不小心……”
咔嚓!
屋檐的瓦片年久失修,猛地松动了一下。
时无双猝不及防,身体晃了晃,就这么直直的往屋内荡了下,恰好亲在了明净的唇上。
她赶紧稳住身体,讪笑,“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明净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阿弥陀佛,贫僧信无双施主不是故意的。”
这话和往常平和语气没什么不同,仔细听,却又带着点莫名的危险意味。
时无双觉得自己被他嘲讽了,咂巴咂吧嘴,回味了一下方才的触感,心下发痒,理直气壮道:“你管我是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有意的又如何?”
她凑过去,恶狠狠的摁住明净的双肩,再次深深吻了上去。
她几乎是用了全部修为来制住他,自己则全身心沉浸于掠夺之中。
如果她睁开眼就会发现,他坐得挺直,却很自然放松,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就像是收起了爪子和獠牙的猛兽,任由她恣意妄为。
许久,她睁开眼,对上的就是一双幽深的眼眸。
像是生气了?
时无双一个激灵,想起自己还在人家地盘上,连忙开溜。
僧人在原地静坐了许久,唇角扬起的弧度分外显眼,隐约透着几分疯狂。
…
时无双很久都不敢去清净宗溜达。
生怕自己一去,就被明净喊人把她叉起来发落。
她很馋,又担心明净因此生气。
难不成真要搞强制爱?
时无双纠结的挠挠侧脸。
她还是更想要明净心甘情愿。
否则强扭的瓜虽然也甜,也解渴,但终归不是最甜最解渴的。
她犹犹豫豫,却听师妹们带来一个噩耗——明净携师弟去凡俗界驱鬼,回来时却被一个修二代大小姐给看上了。
对方缠着要明净还俗,和她结为道侣。
时无双气得撸袖子,她不忍了!
谁敢截她的胡?
她才喝上一点汤,才不要将他拱手让人。
时无双气势汹汹前去抢人。
那个女子是个标准的修二代,有些娇蛮任性,但本性应该不坏,除了胡搅蛮缠嘴巴碎一点,倒也还好。
明净面上看不出喜怒,言行举止透露出的拒绝意味却很直白。
大小姐要给他喂橘子,却被他周身的防御屏障逼退,无法靠近他周身五尺。
大小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却面色平静无波,甚至未掀一下眼皮。
直到有小和尚找明净,才知道,原来他屏蔽了自己的听觉,压根没有听到大小姐在说些什么。
时无双顿时生出了一股同病相怜的感觉。
太对味了,明净就是这样,看似老好人,实则让人根本拿他没有办法。
大小姐很快就放弃了,毕竟对牛弹琴实在是累,无语的翻着白眼走了。
时无双落到明净身前,双手抱臂,打趣他,“和尚,又伤了一个女子的心,啧啧啧,你可真是作恶多端。”
他看见时无双,微微一笑,那张面容瞬间变得生动起来,甚至有几分温柔,“阿弥陀佛,她对贫僧并非有情,只是一时兴起,何来伤心之说?”
“哦。”时无双拖长调子,“那她若是真对你有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