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弦歌一身的冷汗,手脚冰冷,却是不敢停下来,头也不回的冲向门口。
哪怕鬼魂就趴在她背后,她也不可能在屋子里等死,好歹出去找那个小弟子,传说里鬼怪都厌恶秽物,或许在那桶臭烘烘的黑狗血里边打个滚,就能暂时恶心走周晏呢?
可到了门口,她根本打不开房门,把手仿佛焊死在了门上,转不动,打不开。
一只苍白冰冷的手自身后伸过来,几乎是用环绕的姿势环住她的身体,又握住了她死死攥着冰冷的金属门把,青筋凸起的手。
“为什么要逃呢?你不爱我了吗?”
仍旧是周晏在往日的淡漠语气,但在闻弦歌耳中,每个字都充斥着仿佛要宣判她死刑的恶意。
她僵硬的回头,眼泪已经不受控的流了下来,隔着泪水,她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看到了周晏……的鬼魂。
他看起来苍白又干净,和生前最大的区别,就是只穿着一件薄衬衫,没披着大衣或毯子。
“别哭啊,妆会花的。”
周晏这样说着,冰冷的手指抚摸过她的脸颊。
“你到底想怎么样?”闻弦歌绝望的问。
“当然是继续爱你。”
这个回答让闻弦歌一瞬间不知所措。
爱?这个字太沉重了。她觉着自己和周晏之间,充其量只能算是互相喜欢。在恰当的时间认识,各取所需,她温柔漂亮善解人意,而周晏礼貌又富有。
仅此而已,没有什么天雷勾动地火,也不会将对方看的比自己更重要。
甚至爱这种概念,闻弦歌都并不能感同身受。哪怕是父子儿女之间,血浓于水,又相处了那么多年,也并不一定都会构建出恨不得替对方去死的深刻感情。
爱情也并不会比亲情和友情更高贵,完全可以是浅浅的心动,相伴一段岁月,之后相忘于江湖。
周晏明知她是这样的人,却在死后提高了要求,这也太不公平。
然而和鬼魂没有公平可以讲。
周晏接着道:“之前在墓园的第二次婚礼我很喜欢,当时你不是也很开心吗?为什么现在哭成这样?”
说完他就俯身,去亲吻闻弦歌被泪水浸湿了的睫毛。
闻弦歌更慌了。
周晏说葬礼上她很开心……
这是真的,但绝不是因为她不喜欢周晏,因为他的死而欢欣雀跃。而是她当时确实认为自己了却了一桩麻烦事――
操持葬礼真的很累人,又有那么多的手续要去办,期间还得提心吊胆的防止有他的远方亲戚试图染指他的遗产。所以当这件事终于尘埃落定,她是真的松了口气的。
可这要如何解释呢?倘若周晏真的比生前表现出的更爱她,那么在他离去后的这几日里,只要没表现的悲痛欲绝,似乎就是一种无从辩白的背叛。
闻弦歌心虚的想逃。
但周晏虚扣住了她的手掌,膝盖已经架在了她两腿之间,她仿佛一只被固定在门板上的标本,颤动翅膀也只是徒劳。
跟她一起回来的人好似都消失不见了,闻弦歌求援无门,绝望极了。
“放过我吧,如果……”她试图说服周晏,“如果你认为我不够爱你,所以不配继承你的一切,我也可以不要……”
但周晏却只是哼笑一声,趁着她最后一个字没说完,就品尝起了她因为恐惧而发苦的舌尖。
他似乎根本不在意财产之类,只是想要继续下去,在他的家里和的妻子做最亲密的事。
闻弦歌被动的接受着吻着,能感受到一只手已经灵活的解开了她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的内衣扣子。
她双目失神的看向天花板。
或许她应该认命接受的,想想前两夜,彻底放弃抵抗的话,其实也算是一种享受……
但这时,她看到在楼梯上,有一团模糊的身影走了下来,那坨烂泥一般勉没有人形的东西上,两只滚圆的眼睛盯着她,嘴巴一张一合,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
那是因为她被周晏影响,从而有了阴阳眼,看见的其他鬼魂吗?还是说因为产生了幻觉,将其他人,比如赵姥姥,看做了怪物?
窗外也是影影绰绰,似乎外头的树活了,在挥舞着枝干隔着窗户窥视。
不,不行,周晏怎么能当着别人的面做这种事?
果然她还是接受不了!
闻弦歌激烈的挣扎起来,踢翻了门边的一颗盆栽。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窗外的枯树开始用枝干敲击窗户,两下就敲碎了,碎玻璃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玻璃窗上有防盗护栏,很是细密,就算砸碎了人也绝对是进不来的。
但树枝能伸进来。
闻弦歌眼见着一根树枝探了进来,随后,顶端有腥臭的黑色液体喷溅而出,兜头浇在了周晏身上。随后她眼见着周晏的身体迅速崩塌了,就像是雪崩一样散落在地。
周晏从来都像个雪人,但那些散落一地的的可不是什么雪花,而是虫子。
各种各样的虫子,间或夹杂一些小体型的其他动物,蛇,守宫,蚯蚓之类。
它们一哄而散,迅速的在客厅的阴影中消失了。
一想到自己先前在跟这种东西接吻,甚至更早似乎还在不清醒的状态和它做了爱,闻弦歌就恶心的想吐。
而再抬头的时候,就见楼梯上,先前是烂泥怪的地方,赫然站着赵姥姥。
门外敲破窗户的则是阿秀。
她在原地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开门将阿秀放了进来,哑着嗓子道谢。
阿秀却是心虚的移开了目光:“嗯……你不怪我破坏了你家就好。”
砸碎了玻璃,客厅又淋满了腥臭的粘液,甚至不少都淋在了她身上,确实是很惨不忍睹。
但闻弦歌并不在意这些,一想到组成周晏身体的那些小东西或许还潜伏在家具的缝隙中,闻弦歌就恨不得将房子一把火烧了。
听赵姥姥说,当时她在浴室里也看到了幻觉,凭着印象来到楼梯上,看到脚下只有尸山血海,就让阿秀从窗外采取备用手段。
而客厅内的灯被关了,一片漆黑,也是阿秀听到了闻弦歌摔碎花瓶的声音,才能成功定位到她和周晏的位置。
总之,如果闻弦歌不想自救,那谁都救不了她。
第57章 6.挖坟
◎另一种意义上的《梁祝》◎
得知当时的场景其实没有被人看到, 闻弦歌心里好受了点。
接下来还要从长计议,闻弦歌总不能带着这一身的血污出门去,只能先去洗个澡。
但她实在不敢一个人去浴室, 如今身上沾着血姑且没事,但洗掉了之后周晏就又来了怎么办?
赵姥姥让她安心:“那是我们这一门供奉的上仙的血, 哪怕是洗掉了, 也能再庇护你一段时间,别害怕。”
但姑且还是跟小弟子一同,在浴室门前陪着闻弦歌。
隔着水声,闻弦歌隐约还能听到赵姥姥在训斥阿秀:“让你用, 没让你这么用啊!也浪费太多了!那可是古蛇血,用一碗少一碗的!”
阿秀闷闷答应着认错,就好像之前她的救场确实不够完美。
闻弦歌心想, 虽然对方没说,但她待会儿出去之后,还是问下价格,把钱付了吧……
腥臭的气味, 以及因为周晏而产生的冷汗和其他东西,都被热水冲刷殆尽。闻弦歌很不愿意承认, 哪怕在那种极端情况下, 她竟然还是有生理反应的。简直不可理喻, 明明在周晏生前, 他们之间都算不上和谐。
她的精神, 到底是被影响了多深?
洗过澡之后, 她实在没有兴致再仔细的将头发吹干, 立刻问赵姥姥眼下该怎么办。
赵姥姥思考片刻:“去挖坟吧?”
“啊?”闻弦歌怀疑自己听错了。
就听赵姥姥又重复了一次:“去挖坟。”
妖物就算再玄而又玄, 归根到底也是一种生物, 它如果拥有周晏的全部记忆,事无巨细,那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它占用,或者吞吃了周晏的躯壳,从周晏的大脑中提取了一切信息。而为了验证这一点,自然要去开棺。
挖坟的过程比闻弦歌想象的容易,墓地本来就是她花钱买的,想怎么挖就怎么挖,只不过必须在天亮之前恢复原样。
毕竟不能吓到第二天来扫墓的人。
甚至闻弦歌都不需要亲自动手,有两个工作人员毛遂自荐,表示这活他们很擅长。
闻弦歌:……夜里偷偷挖坟的人这么多吗?
在天已经蒙蒙亮的时候,打开棺材,就见里边果然只剩了当时周晏穿在身上的衣服。
很干净,显然在他的尸体尚未腐烂的时候,就从这层文明的躯壳中羽化了。
至于是自愿还是被动承受就不好说了。
毕竟人都死了,就算不是自愿的,也肯定不会留下挣扎的痕迹。
这年头愿意花大价钱买最贵的,土葬专用的墓地的人并不多,这些工作人员都还记得闻弦歌,面面相觑,却也不多问。
闻弦歌则跟着大师一起蹲在棺材边仔细检查。
里边没有尸体,自然也不算吓人,很快,闻弦歌在棺材盖的木纹处,看到了几个很难察觉的小孔,干净又平整。显而易见,要么是有虫子钻进棺材,将周晏的身体吃空了之后走了。要么就是周晏的身体直接变成虫子钻出去了。
果然还是虫子。
她嫌恶的皱眉。
旁边阿秀瞥了她一眼,试图安稳道:“别想太多,你看一般这种形态的都是幼虫对吧,不是都能变态发育吗,等变成蝴蝶就好看了。”
倒也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梁祝。
只是闻弦歌不想和周晏殉情。
而且,妖物真的能用科学来解释吗……周晏能不能变态发育她不清楚,很变态倒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就算真发育了,谁能确定是蝴蝶,万一是丑不拉几的蛾子呢?
检查过了之后,赵姥姥让工人们再将棺材埋好。
“逝者已逝,这就当是周先生的衣冠冢好了,还是回你家再商量下对策。”
闻弦歌对于回家充满了抵触:“是家里还有什么线索吗?”
赵姥姥一副“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的表情,在回到了一片狼藉的别墅之后,将装着小蛇的木匣子又掏了出来。
小蛇对于周晏的气味似乎很敏感,仍旧排斥闻弦歌,只是程度有限,似乎她身上残留的气息,尚且不及卧室里的浓厚。
赵姥姥一路将这小蛇当做指南针来用,似乎是想要找到周晏的鬼魂重新回家之后,都去了哪些地方。
这过程中,她慢悠悠道:“看来它对你还是不错的,并不是将你当做猎物,往你身体里留奇怪的东西……”
闻弦歌一开始还不明所以,甚至有些脸红。
后来才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有其他类似的妖物,会往人的身体里留东西?就像异形产卵那样。”
赵姥姥点头。
闻弦歌越发觉着匪夷所思了。
赵姥姥呵呵笑了:“是不是觉着很难接受?但这世上就是没有和《聊斋》里一样逝者所化的鬼魂,反正我活了五十来年没见过,都是妖物,有生,有死,有形体,有情绪。当然,这些话平日不会和客人说的太透,对于客人来讲,说的太透反而不好接受。”
大部分人愿意给大师送上厚厚的红封请人出山,往往是因为怀念死者,或者心中有愧,说透了生意就不好做了。
但闻弦歌不一样,她明显对自己那位早逝的丈夫没有太多顾念……
闻弦歌很懂,没再追问,提出要付先前救她小命的古蛇血的费用,并问能不能多买点来防身。
赵姥姥却说,那只是出其不意的手段,因为妖物的本能就是趋利避害,会避开更强大的妖物。
而所谓的古蛇,是她出身那个古老村落所祭拜的土地神。
“但毕竟只是血,偷袭吓唬一下可以,但治标不治本。等它反应过来,知道古蛇本尊并不在这,这招就不好使了,还是得寻找根除的方法。”
这时刚好走到了周晏的书房门口,小白蛇又有了反应。
进去转了一圈,周晏留下的气息最浓厚的,应当是在他的书架前。
那儿放着的一些拓本,都是不知什么年代,从哪里挖掘出来的古董,上头的文字多半看不懂。
赵姥姥刚想拿一本下来翻看,却听闻弦歌在身后低声道:“不在了。”
“什么不在了?”
“那一卷书,不在这了。”
因为接二连三的惊吓和休息不足,闻弦歌此刻眼神有些呆滞,但她确认自己没有弄错。
她先是蹲下来确认先前那卷书并不是掉到了夹缝,或者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被周晏挪到了下层摆放,又转头拉开抽屉扫视了一圈。
没有,哪里都没有,它确实是消失了。
闻弦歌记得那个拓本。
那是在她还认为自己或许没那么学渣,经由名师周晏指点,能快速学到这门轻松赚钱的本事时,曾经在这间书房,坐在周晏的扶手上跟他聊天。
当时,周晏看的那一卷拓印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备注。
闻弦歌很少看到他会将备注直接写在拓本上,往往都是编辑个文件,通过邮件发送到顾客那边去。
她好奇凑过去多看了几眼,结果就是一句也没看懂。
上边都是些奇怪而复杂的象形文字。
再追问这本写的是什么,周晏就没正面回答了,他将拓本合上放在一旁,又抽出了另一本。
“想要学的话,还是从本土的开始。”
这一本上边全是篆体,比之前那本天书好了些,至少能认识三五个字了。
后来那卷写了太多字,甚至封面都隐隐透出笔痕的天书,一直放在书架的最高层。闻弦歌看到过许多次,都没有翻阅的念头。
如今它不见了。
闻弦歌下意识就要转头去翻周晏的电脑,他家里最常用的台式机是没设过密码的,就算设过找人破解也不难,但走到机箱前又停下来,焦虑的转头走了几步,走到书架前又停了下来。
就像是动物园中窄小笼子里的困兽。
妖物有周晏的记忆,它来这里带走了拓本,却又没带走电脑或者毁掉它,就说明里边没有信息。
这或许也是周晏将所有注释全部手写的目的:只要拓本没了,线索就彻底断了。
闻弦歌靠在书桌边缘,抱着手臂微微发抖。
“他已经计划很久了,甚至一直在骗我!”
复生作祟并非是死后的意外,而是周晏生前自己的计划,通过他亲口说过,只是富人花钱买安心的古籍……
他满口谎言,编织出温柔的陷阱,又悉心准备好了第二次婚礼,就在墓园里,比第一次更盛大。
全然不知情的闻弦歌正是那场婚礼的女主角。
那时周晏或许已经以非人的形态醒了过来,就在细密的雨幕后,潮湿的泥土中,落叶的缝隙里,通过蛇虫鼠蚁的眼睛,品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