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拉觉得有些别扭，自己又不是什么易碎的琉璃制品有必要这样小心翼翼吗？她看向还在等待的人，这段日子她的态度非常明确，不喜欢，不接受，可天天看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坚硬的心还是会有所动摇。她上前几步，把最沉的几样塞进裘德腾出来的空位中；略有茧子的手蹭过裁剪得体的外套，摩擦的声音被耳朵捕捉带起一丝涟漪，少见的接近简直要让裘德疯狂，停跳几百年的心脏都要为她颤动。
“这些是最后的了，咱们走吧。”她怀抱自己的那部分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不去瞧看裘德惊喜的表情，省得多给他脸让这个家伙翘尾巴。
她稍稍绕了远，特地挑选阴影多的地方，即使是夕阳的光对吸血鬼也是致命的，她还没那么坏，会苛刻自己的保镖。
“你喜欢喝羊血吗？”伊莎贝拉也觉得该给点酬劳，不然她受得一点都不心安理得。
“什么？”裘德刚一说完便咂过味儿来，“喜欢，我不挑食。”
两人之间又没了话语，静悄悄地穿行于弯弯绕绕的小巷间。裘德看着前方的背影，心中乐开了花，他的坚持是有用的，伊莎贝拉迟早会对自己敞开心扉。
“……喂，裘德，裘德！”伊莎贝拉唤了几遍他的名字没有回应又加重了音量。
“是，是的！”他慌乱应答，刚才想走神了。
“前面的树叶掉了不少没有什么遮挡了，咱们要不要等太阳下山再回去？”她指着出城的路，之前两旁还算茂密的树木是裘德敢在白天乱走的资本，可几次秋风过去，这样的资本也越来越少。
裘德扫视几眼，凭借往常的经验树荫的遮盖足够他躲避，没有伊莎贝拉说得那么夸张。“够了，你先出城，我随后赶到。”他向后退了几步隐于黑暗，为之后的冲刺做准备。
明白他想做什么，伊莎贝拉欣然应允：“注意安全。”好好的壮劳力可不能受伤。
伊莎贝拉不紧不慢地走着，秋风刮起落叶与她擦肩而过，她回头看去，目光所及之处，翩飞的落叶井然有序地朝向城中心聚集，怪异的感觉更甚了。
“大概是快了。”她喃喃自语。
裘德并未让伊莎贝拉等候，在离城不远的必经之路上不知等了几许，看到她的身影露出浅浅的笑。
伊莎贝拉得承认，除开吸血鬼的身份和怪异的口音，裘德真的很好看，尤其是笑起来的样子大概没有谁不喜欢。
不是吸血鬼就好了。她想。
还未靠近，裘德突然转头看向一处，伊莎贝拉顿时紧张起来，吸血鬼的感知比她敏锐，肯定是感到了莫名的危险。
“那里有什么？”她问，她的使魔没有反馈任何信息，也没有发出警报，令人不由担心是什么厉害的人物。
“你先走。”裘德没有多言，放下怀里的物品让开足够的距离，“别管这些，坏了再买。”
事态看样子比想的严重，伊莎贝拉恨不得连自己手里的都想一并扔下，可这里的都是近期再买不到的稀罕物，实在舍不得。她抱紧怀里的袋子留下一句“当心”，拽起裙摆去搬救兵，她记得不远有户农家，只要借用他们的马时间肯定够。
没跑出多远，破空声从斜后方传来，伊莎贝拉暗叫不妙，这是冲她来的。她就地一滚勉强躲开，腥风擦过衣角撕裂裙摆也将她推出老远，袭击者见一击不成扭身再去抓人，裘德转瞬赶到拦下这名袭击者，两个强力者开始力量的角逐，谁也不肯放松一下。
裘德的状态并不好，吸血鬼离开躲避的阴影，看似没什么杀伤力的暗淡黄昏照射在身上烧出焦糊的气味，身上的皮肤开始龟裂，说不好下一秒就会拦腰断碎。幸好那个狼人的状态也不怎么样，不仅身上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馊臭味，身上更是遍布大大小小的伤，这些累加在一起似是刚从地牢逃出来。
“留下女人和食物。”他张开一口烂牙，腥臭的气味熏得人想退避三舍。
“做梦！”裘德拼尽全力将他掀翻在地，又去拦另外一个，这两个混蛋声东击西不能有一刻松闲。
伊莎贝拉没有留下观战，肉体凡躯的魔女不当累赘就不错了，留下来就是个麻烦。她边跑边回头审视局势，裘德暂时处在上风或许足够救兵赶到。
刚才那个带着杀意的狠戾眸子在眼前一闪而过，只是回想就叫人恶寒遍体后脊发凉。伊莎贝拉想不通，自斯契尔契纳一役后几乎见不到狼人的身影，他们也学聪明了绝不会在人类的范围活动让血猎将矛头对向自己，可为什么……
难道是那股力量？伊莎贝拉想到困住自己力量，甚至改变了风向，没准困住一两个狼人也不在话下。
在她又回头的空挡，一个狼人牵制，而另一个袭向裘德没做防备的死角，伊莎贝拉惊呼一声：“当心！”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裘德来不及躲闪便被打翻在地。一方落下，一方崛起，没了束缚的狼人乘胜追击，挥舞拳头攻向裘德的心肺——这一击足以击碎他的躯体——这是狼人对付吸血鬼最常用的手段，只保留头颅无助的等待死亡。
伊莎贝拉吓得泪眼婆娑，她不顾危险折返回来。“听吾之令，万鸟群飞！”她运转魔力，比出复杂的手势招来使魔。顷刻间，周围的树林沸腾了，数不清的鸟类腾飞而起攻向那两个狼人。
“该死的魔女！”其中一个敏捷地躲过尖利的喙，抄起身边的石头精准地砸中伊莎贝拉的额头。
猛烈的冲击力砸得伊莎贝拉眼前一黑，直直地向后仰去。骨头碎裂的声音盖过了身体落地的闷响，厮杀声更大了，只听得到裘德的嘶吼。
疼痛。这是伊莎贝拉现在仅剩的感觉，好像是流血了，是不是也骨折了？她什么都不知道，整个人都是蒙的，完完全全被疼痛支配。不知过了多久，耳鸣退了些，听觉总算回归了一小部分，拳拳到肉的声音传入进来。
是谁，谁还在战斗？短短一句话她想了许久才在脑中成形，紧接着裘德的样子冒了出来。
“呜呃……”伊莎贝拉强撑着没有知觉的半边身子抬头看去，那个一直保持精致外表的吸血鬼发狠地与两个狼人扭打在一起。
“傻子。”她说。吸血鬼脆弱的身体怎么可能打得过狼人。
“不要小瞧了魔女！”
伊莎贝拉艰难地站起身，以血为媒，将使魔传送到这片领域，各式各样的兽类聚集于此遮挡住太阳最后的光。它们冷眼看着不自量力的狼人，注视着今天的晚饭。
狼人超群的力量在数量面前不值一提，飞鸟叼瞎了他们的眼，走兽啃食他们的躯干，不过片刻变成一摊白骨。
驱使它们的人神色淡然地站在外围观战，一面倒的趋势全在掌握之中。
裘德痴迷地看着伊莎贝拉的身影，太美了，美得让人挪不开眼，誓要将此刻永远烙印在心中。
鸟兽散去，伊莎贝拉也到了极限，这个魔法早就超出自身的负荷，更别提她本来就负着伤。她吐出一大口鲜血，身形踉跄地向前栽倒，裘德眼疾手快地将其接住。
看着怀里昏迷的人，早已不跳的心脏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第85章 V84·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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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贝拉感觉有些颠簸，秋季的晚风打在身上很不舒服，她想动一动脖子，那里窝着很不舒服，却扯动头上的伤，不由痛呼出声。
“伊丝？你别怕，别怕，很快就到了，你是冷了吗？再忍忍，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有事。”裘德颤抖的声音近在咫尺，只要伊莎贝拉睁眼便能看到自己正窝在往日最惧怕的吸血鬼怀里。而裘德，假如他还有泪腺一定是哭着朝庄园的方向跑，他珍爱的人刚才几乎死去，可他却无能为力。
太失败了，我太失败了。这样的想法陪伴了一路，裘德觉得像他这样糟糕的吸血鬼怎还有资格待在她身边。
裘德加紧脚程，他头次觉得回庄园的路如此漫长，恨不得下一秒就出现在门口，撞开沉重的大门求艾尔莉塔救下伊莎贝拉的命——她早已摊牌自己魔女的身份，他单纯的认为拥有奇妙魔法的魔女肯定能救下奄奄一息的人。艾尔莉塔确实能，但也只有她能，取人性命的魔法鲜少拥有治愈的能力，只有身为绿荫魔女的她才有这样的本事。
艾尔莉塔站在房顶看着太阳西沉，玫红色的晚霞映衬着一切带来炫美的色彩。如此美景也抚不平她忧愁的心，这样被动等待的日子比往常还要难熬，好在奇珂那边传来了好消息，破解咒具的魔法道具接近完工，再等等，就能打吸血鬼们一个措手不及。
“……大人！艾尔莉塔大人！”破音的呼喝从远处传来，伴随着若隐若现的血腥味令人皱眉。
艾尔莉塔刚跃下房顶希维拉也一同出现在门口，他们对视一眼迎上飞奔的裘德。他怀里血流满面的女孩刺痛了艾尔莉塔的心，扎在深处的刺又往里深入几分冒出汩汩血液。
“把她给我！”她紧紧抱着递交过来的人没命地往回跑，她绝不能失去这个妹妹。
伊莎贝拉缓缓睁开眼，她还有些不适，挨打的部位许是因着心理作用还在隐隐作痛，牵带着头脑发胀，两眼昏花，蜡烛柔和的光也在眼前叠出了重影，一双眼眨了又眨才又找回焦距。她的这番举动引起了身旁人的注意，握紧一只手猛然起身。
“醒了？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艾尔莉塔的一句话问得小心翼翼，音颤不止，无数糟糕的发展从脑子里闪过，幸好哪个都没实现。
伊莎贝拉扭过头看向泪流满面的人，她哪见过她哭，坚韧强大的魔女从不畏艰险，只有鬼怕她，没有她怕的。
“我，咳咳咳……”刚一开口扯动缺水的嗓子不由猛咳几声，“没、没事。”她坐起身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水缓缓喝下又再次看向最在床边的人。她早就察觉到艾尔莉塔对自己的感情里混入了另一个人，一根痛苦的刺，留下难以磨灭的伤痛，所以她希望自己好，希望自己永远快乐不被任何事压垮。
似是安慰，伊莎贝拉弯起眼眉对她笑道：“姐姐你知道吗，我利用使魔击退了狼人，我是不是很厉害。”
原本压制住的泪再次夺眶而出，艾尔莉塔抱住伊莎贝拉哭得悲戚：“傻丫头，命都要没了还说什么厉不厉害。”
伊莎贝拉拍着她颤抖的背更加痛心，那个被挂念的人大概是死了，没个好结果。
“姐姐不要哭，我很好。”她擦拭艾尔莉塔脸上的泪，“我向姐姐保证，绝不会死。”
艾尔莉塔握住脸上的手，大家谁都不是心思单纯的人，自己表现得毫无遮掩，她肯定猜到了。
“对不起。”她咽下心中悲痛，头抵伊莎贝拉的膝盖，“我……”
她磕磕绊绊地将莉莉丝的事讲述出来，他们的相遇，他们的对话，他们共同的展望，以及她的死亡。
“我杀了她。”
「是我杀了她。」梅丽莎提醒道，这么沉重的事不该由妹妹来背。
你我一体，你杀与我杀有什么区别？艾尔莉塔在心中纠正。如果她早早注意到这个问题，或许能赶在惨剧发生之前用魔法压制住那个莉莉丝，她或许能活到现在，见识更广阔的天地，认识更多的人。
“姐姐。”伊莎贝拉捧起艾尔莉塔低垂的头，“不要自责。”不要将那些压力强加于身，“人无法预知未来，你给过她美梦，给她编织了美好的未来，她会在天神的怀抱延续这个梦，她会在天上祝福姐姐。”她拭去汹涌而出的泪，轻述母亲曾唱述的歌谣，“我们因神而生，道路虽有坎坷，不尽是美事，我们干坏事也干好事，神并不会为犯过的错事唾弃祂的孩子，祂在天上看，用心听，保佑所有孩子回归怀抱，拥抱上天的奇迹。”
艾尔莉塔从半途加入清唱，她听过这个歌谣，古老的民族崇尚他们温柔的神，神殿庙宇刻满歌颂祂的诗句，但他们的结局并不美满，神抛弃了他们，愤怒的神使抛下教义成为了魔女。不同力量的魔女有着不同的发源，或许这也是为什么伊莎贝拉有着一颗向善的心——神使再过怨恨本心也不坏。
原来伊丝是他们的子民。她想。
“姐姐到底活了多久？”伊莎贝拉煞是新奇，这可是他们密不外宣的歌谣。
“比你想的久。”艾尔莉塔起身捏捏对方圆润的脸颊，“谢谢你，我还以为你会讨厌我。”
伊莎贝拉摇摇头，创伤会使人逃避做出无法预料的事，但艾尔莉塔并没有把她当做莉莉丝的代替品，她是名为伊丝的妹妹，偶尔当一下悲痛旋风中的避风港。这算得了什么？
屋内的谈论断断续续，又哭又笑，裘德不放心地侧身倾听，确信伊莎贝拉无恙不由松口气。
太好了。他想，经此一事他也该撒手了。
艾尔莉塔动了动耳朵看向门口，对伊莎贝拉眼神示意：“你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想好了。”伊莎贝拉打开门叫住远去的吸血鬼，“你就不打算进来看看我？”
裘德转过身惊疑不定地看向门口的人，她这是……
“你不是喜欢我吗？这就是你的喜欢？连慰问都不敢？”伊莎贝拉上前一步接连出击，这就是她的答案，她愿意接受裘德的爱。
裘德惊喜地冲过去举起伊莎贝拉一圈又一圈地转着，在她的惊呼中开心地大声欢呼。他同样无比庆幸自己学着希维拉一同严于律己，即便干了无数凶残血腥的事让双手沾满鲜血，但他至少可以很自豪的说自己是干净的，身心都是伊莎贝拉的。
“不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的心，我的身，全都是你的。”裘德放下伊莎贝拉如同信徒般虔诚地跪下，“伊莎贝拉，我爱你。”
告白听得真切，裘德的爱终于得到了回应，虽然还要接受考验但八九不离十了。
“我还以为伊丝不会这么快松嘴。”艾尔莉塔对此颇为讶异，虽说患难见真情，但还是快了。
“你呢？知道我并不是女性后立刻就把我睡了，这算什么？”希维拉出声提醒她曾做过的壮举，现在伊莎贝拉的年纪与当时的艾尔莉塔相差无几，在这里担忧别人怎么不说说她自己当年？
艾尔莉塔看向自己睡来的爱侣，抬手抚摸上他光洁的面庞，由上至下，再单指抬起下巴：“我记得当时说过喜欢你了。”
“那是在我说喜欢你之后，之前呢？”
“当然是想着不懂拒绝的漂亮男人不睡白不睡。”艾尔莉塔挑眉坏笑，“你不知道你欲拒还迎的样子有多美味。”
“因为我喜欢你。”
“我也是，喜欢你才想着睡一次，不然那么多漂亮男人怎么只睡了你？”
这个回答安抚了希维拉，但是……
他拥住艾尔莉塔，说出积压几百年最大的不满：“你从来没说过爱我。”这句的语气低沉得能滴出水来。
“我表现得还不够吗？”
希维拉不住摇头，表现还不够，他想听，一遍又一遍。
“我爱你。希弗，我爱你。”
从艾尔莉塔口中诉说的爱语敲击在心上，希维拉都要觉得它又要再次跳动。
“我也爱你。”比你想象得多百倍千倍。
“‘我爱你’的代价还真是大啊。”希维拉手举烤肉，跟一旁吃着锅里看着碗里的人抱怨。原本浪漫的气氛被一句“我饿了，带上你的钱包咱们去吃饭吧”打断，在艾尔莉塔的引领下来到这个热闹的夜间集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