苡仁回忆一下,然后摇头,“这个倒没有。”
元汀禾若有所思,没再问这个,倒是想到了许久不见的小家伙,便说,“噢,前日行清观递来的信件里说到小仓度最近道法上精进不少,你去叫人备些他爱吃的东西,不用忌讳这么多,就让他尽兴一回。对了,一会儿我得去一趟行清观,记得叫人备下车。”
苡仁应声出了去。
元汀禾则旋身坐下,拿出研好的笔墨,摊开信纸,往上写下几行字。
昨日,她原是打算去一趟国子监,问席承淮些事情,顺道见见小阿初。结果,半途刚买好脂粉,却遇上了一个人。
.....
元汀禾应声回首,只见一位模样英俊,气质温柔的郎君站在那儿,手里半举着一个月白色的香囊。
她摸了摸腰间,那里果真空了,于是上前一步,笑着接过,道谢,“多谢这位公子。”
那郎君也跟着笑了笑。
元汀禾原要离开,怎料那位郎君再次开了口。
“这位娘子,敢问是否来自于玉至观。”
一瞬,元汀禾几乎是停滞住了,然而下一刻复又恢复如初。
她淡笑,“公子此言何意?”
那郎君笑着摇摇头,“娘子不必紧张。只是,若娘子方便的话,可否愿意同在下到对面去,坐下聊一聊?”
元汀禾定睛看他,隔着幂篱,对方看不见她的神情。
于是,元汀禾果决道,“不方便。”
....
后面那人倒也没有强硬,只是笑着说了声冒昧打搅,便离开了。
元汀禾独自想了会儿,这人的确奇怪,但她在长安城没有任何势力,找个人如同大海捞针,太后那边定然不可惊动,那就只能去麻烦席承淮了。
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先去看一看仓度,说不定席承淮也在行清观。
为避人眼目,元汀禾只带了面纱,临走前看了眼那枚香囊,最后还是拿上了。
上了犊车,便往行清观去。
-
只是,路上并不顺利,没走多久前面便又出了事。
侍卫看了眼情况,然后返回犊车旁,元汀禾从里头掀开车帘,附耳说了几句,这才得知原是有个年轻娘子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一下子撞翻了果贩的车,果子一路跌落四散,堵挠了前面的路。
元汀禾留了个心眼,问,“可看清那娘子的脸了?”
侍卫点点头,“回娘子,看见了。”
元汀禾于是不再问下去,只叫车夫绕路而行。
另一条路途径一巷子,这一块儿哪怕是白日里也几乎没什么人经过。
此时依旧静的很,两道边上也被清理的很干净,只有车轮滚过地面发出的声响。
元汀禾习惯性地掀开车帘看了一会儿,然后在转角处,看到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
眯了眯眼,随着犊车前行,视角转换,彻底看清了那张脸。
是昨日遇见的那个人。
元汀禾手一顿,原想放下帘子,熟料那人竟是同一时间抬眼看了过来,正正对上她的。
这下避不过了。
元汀禾暗自叹了口气,随后叫车夫停下,自己从里头走了出来,跃下。
对方依旧一副温文尔雅的神色,微微拱手,笑着说,“又见面了。”
元汀禾也垂眸点点头,但没说话。
于是,那人便说,“既然如此有缘,不知娘子这回可否方便听在下说几句话,不会耽搁娘子时间的。”
从前,也不是遇上过这样的情况,毕竟玉至观称得上百年道观,名声鹊起,总有信奉道家之人在世间行走,遇上一个两个知晓的人也并非罕见。
只不过,眼前的人总给她一种微妙的感觉。或许是因为那言语中表面上的疏离礼貌,实际上却富含侵略性与若有若无的笃定。
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她想。
“公子说罢。”元汀禾如是说道。
对方微微点着头,然后道,“多谢。在下多年前曾至玉至观,幸得观上檀悠散人提点一二,否则在下或许会遇上不可言说的劫难。”
“渡劫后,原想再去拜谢散人,然而遗憾的是,散人并不在观上。之后接连去过两次,都堪堪错过。只是在下身份有异,不得肆无忌惮,此后便只能暂按捺感恩之情,等到如今才恢复自由,本想再去一回,怎料在此遇见了道长。”
元汀禾心中微一动,原是师父与他有过提点,或许是当日恰巧见到的她,这才认了出来。昨日还以娘子相称,今日见她放下戒备,又无闲人在侧,便改称道长,确实是个极为细心的人。
于是,她稍稍放下些许猜测,如若只是还愿,倒也不必如先前那般排斥。
“原来如此。”
对方笑了起来,眉眼间皆是高兴的意味,随后说道,“只可惜此次返京匆匆,更不知能在此遇见道长,手无存物,实在是有愧...”
元汀禾道,“无碍,还愿胜在心诚,玉至观非是重金贪银之地,何况与你有助之人并非我,而是檀悠散人。所以不必感到愧意。”
对方一听顿时颔首,抬手一并,“多谢道长。”
他顿了顿,“对了,因着心切,竟还忘了告诉道长在下名讳。”
“在下姓周,名斯行。”
元汀禾于是笑道,“周公子。”
周斯行笑笑,然后从怀中取出一物,伸了过来。
元汀禾一顿,竟是一串檀木珠子。
这串珠子旁人或许看不太出来,然而道家人都十分清楚,这串珠子有抵抗邪魔的力量,可保寻常妖魔不近身。
其效力或许不至于能与其他法器媲美,但其最为瞩目的点在于,前一位拥有此物之人乃是百年前那位大能,可以说是道家各徒心中最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那位大能近乎成仙。
自那以后,许多道门纷纷效仿,制作檀木珠串,又因其意义非凡,故而制作时会耗费更多的心力,令其效力大涨。
檀木珠串不常见,而那位大能所持的,其中一粒珠子有个不深不浅的豁口,因此而显得特别。
面前这一串珠子亦是如此。
所以,面前这位公子的劫难难不成十分难挨,否则师父也不会用此物相赠。
“道长,当年在下去寻散人时,散人予我此物,说是可在渡劫时助我一力,现在劫难已过,我想是否需要将此物还给散人?”
元汀禾笑道,“不必。此物即赠,便是你的了,无须再返还。”
周斯行闻言有些犹疑,但还是道,“说来惭愧。当时散人说的是,此物会在劫难来临时断裂,然而劫难已过,此物却完好无损,可是我用错的法子,白费散人一番心意?”
元汀禾顿了顿,“完好无损?”
以珠串示警并不算罕见,且准头极佳,所以在香客之间向来流传甚广。
面前这位周公子说是已经渡劫,珠串也什么事也没发生,师父自然是不会有虚言.....难不成是那劫根本没过?
罢了,她不清楚这事,还是不要妄下结论,要让师父自己瞧过才算数。
元汀禾于是点点头,“这样,周公子现在可方便再去观里一趟?”
周斯行遗憾摇头,“恐怕,不太方便...”
元汀禾便道,“那你交给我吧,事后我将其拿给散人看一看,有什么结果再来告知于你。”
周斯行自是喜不胜收,忙拱手,“多谢道长,真是麻烦你了。”
元汀禾笑道,“周公子不必多礼,不过现在还在京城,旁人可不知晓我的身份,周公子莫要再如此了。”
周斯行于是也笑了起来,“明白。”
随后,他没立即将东西递过来,而是先从袖中另取出一个囊袋,很小巧,与娘子常佩的香囊的大小差不多。
把珠串放入其中,这才递过来。
周斯行道,“麻烦....娘子了。”
元汀禾接了过来,补充道,“我姓元。”
周斯行便笑,“麻烦元娘子了。”
元汀禾点点头,将东西妥帖收好,抬头刚要说什么,身后却传来一道声音。
“师姐!”
元汀禾眸中一喜,回过头后,果真看见仓度正快步朝这边赶来。
她笑道,“我正要去找你呢。”
仓度很快便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郎君,对方穿的是圆领玄色锦袍,脸很臭,与平日里笑眯眯的样子毫不相似。
是席承淮。
“道长好。”
周斯行先一步道。
仓度穿的依旧是道袍,现作一副老成模样,“贫道稽首了。”
又转向元汀禾,问道“师姐,这位是?”
元汀禾眼中的笑意还没收回,便简单介绍两句,得知对方曾是观中的香客,仓度便拱了拱手,以示意。
周斯行笑着回应,又朝后方席承淮示意,然后对元汀禾说道,“既如此,在下便不打搅了,不过还是要多谢元道长,往后还要依仗道长回信。”
元汀禾浑不觉此话有什么问题,只说不必客气。
待周斯行拐过弯离开后,身后才再度传来靴声。
转头一看,席承淮正背着手,走到她的身侧,两眼一垂,问,“那日二皇子没有去找你,同你说什么吗?”
元汀禾点头,“找了。说起来....”
她笑嘻嘻地往后退了半步,然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还要多谢世子提醒。这段时日实在是麻烦世子太多,若有事须相帮,我必然在所不辞。”
席承淮斜着眼看她,怎么看怎么心里不舒坦。
笑的这么高兴,看来方才和那个人聊的很投机,很愉快,连礼物都收了。什么时候这么熟了,他怎么不知道?
哦,方才那人称她道长,那就是知晓她道门的身份。难道是以前就认识了,不会比他还早吧?
席承淮清了清嗓子,却只是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
元汀禾正纳闷,却听见他又说道。
“既然你听了二皇子说的话,那怎么还离周家人这么近。”
第72章 算计
元汀禾不由一愣, 周家人?
她原本没想这么多,只觉得不至于那么巧,碰见一个姓周的人便恰巧是晋国公的那个“周”。
“我不知道是他。”元汀禾如实说, “而且,适才他也是以还愿香客的身份与我相谈,或许并未有其他意思。”
席承淮道, “防人之心不可无, 万一他是骗你的怎么办?”
元汀禾道,“应该不会吧,这种事一问便知真假,没必要撒谎。”
仓度闻言, 也跟着探头好奇道, “还愿?”
元汀禾便把方才的交谈说了一遍, 不过抹去了佛珠相关的内容。毕竟其中疑点重重, 不好先下定论。
席承淮抱着双臂, 神色倒没方才那么不霁, 只道,“要想还愿,自然是返回当地才是最心诚的,如果暂时返回不得,倒不如先缓缓, 总之都比托人要好的多。”
元汀禾想了想,“我倒是觉得那位周公子心挺诚的。”
席承淮说:“反正要是我还愿,不论如何都会回去一趟。”
元汀禾开始觉得有些莫名了。
透过席惟凌的话得以知晓晋国公一家子在长安城的风评并不是特别好, 但显然, 席承淮的态度更是极具攻击性,好像二人之间有仇一般。
不过再往下深究就涉及到隐私部分了, 所以元汀禾选择略过这个话题。
“对了世子。”
元汀禾叫仓度去看车上载着的糕点,外面便只剩他们二人。
“我刚正准备去找你。”她说,“前两日我在大街上遇见一件事,当时没多想,不过现在回忆起来总觉得有诸多疑点。”
席承淮在听到那句,特意来寻他时,眉间便止不住地有些上扬了,末了,颇为装模做样道,“嗯?什么事。”
“世子可曾听说过人皮魅?”
人皮魅,顾名思义,披了生人面皮的魅鬼。
“你说的,可是那间脂粉铺子的掌柜?”席承淮挑眉问。
元汀禾一惊,“咦,你知道了?”
“嗯,这东西妖力不强,换了人皮后妖力更是渐渐消逝,如常人一般,所以对普通人也造成不了什么威胁。前两日便派了官兵去追,今日晨时刚刚寻到其踪迹,如今应当是被关押在地牢。”
怪不得说那掌柜有事出了门,原是逃亡去了。
元汀禾正要开口,席承淮却先一步道,“去我府上说吧。”
元汀禾本觉着就这么到Z王府上去,会不会不方便,但又想到自己易容过后,再以胡人形象入里倒也不是不行。
谁知,路途上席承淮闻言,却说不用这么麻烦,所以最后反倒是堂堂正正地从正门走了进去。
席承淮笑道,“这有什么,你来是找阿初的,又不是来找我,谁又能说什么?”
元汀禾还是觉得不妥,但真正进了府,看见里头站了不少人以后,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原来今天是阿初邀请同窗的朋友们来府作客,其中不乏姊妹兄长都来自于世家大族,所以那群同龄郎君娘子倒也来了不少。
这下就妥当了。
随着进了其中一间房,元汀禾稍稍看了一圈,意识到这里应当便是席承淮的书房。
坐下后,席承淮将一卷书展开,指尖定向某一处。
“这里就是地宫所在。”
地图上,所有的建筑都以简易线条勾勒,若不细看,并不能知晓这是一份皇城图。
不过,说是皇城图倒也有些过了,这东西顶多算是份指南,并不细致,都是些大概的方向。
元汀禾顺着指尖所向看去,不禁有些意外,原以为这地方应该会建在中心处,这一看却是在皇宫边缘,几乎顺延至外方。
“硬闯是不可能的。”席承淮笑了笑,“毕竟我可只有一个脑袋。”
元汀禾也没忍住笑了起来,然后又听他继续道,“这件事单凭我自己的话,暂时也没有那个权限。”
“所以,再等两日吧。”
席承淮看向她,笃定地说,“彼时我阿爷会回京。”
“我是没那个权限,但他有。”
元汀禾顿了一顿,她并不了解皇城中这些天潢贵胄之间的种种联系与暗涌。以前不好奇,也不想知道,但现下,却无端多了点儿别的什么。总之,她想知道。
席承淮见对方没即刻说什么,抬眸一看,顿时了然。
随即,他很轻地笑了一下,“怎么,想知道?”
元汀禾有些没来由的心虚,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最后还是诚实道,“有点。”
席承淮觉得好笑,但忍住了笑意,看着她的发顶,莫名有些手痒,又想到什么,蓦地一阵脸热。
最后只说,“下次再告诉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