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汀禾上下打量一番,又逐一确认,最后落下定论。
“这里有个机关,连通鬼符,若扳动机关,鬼符就会燃烧,一旦机关后头发生的事情我们没能顺利完成,鬼符就会彻底生效。”
“届时,群妖降世依旧会在百年后,也就是今日,再次重现。”
席承淮平静地补充道,“就算不扳动机关,鬼符照样生效。总而言之,今日这机关,我们闯定了。”
话落,室内一片寂静。
很正常,没有谁在得知自己的一举一动会影响整个世间,关乎万千生灵,一个不慎就要带来普天邪魔以后,还能无动于衷,平静无波。
那些百年前的纷争,血与泪,分明于后世毫无联系。可偏偏却落在了后人身上。
此责何等庞大,又何其卑鄙。
“世子。”元汀禾忽然出声。
席承淮闻言看去,目光静静地落在她身上。
“嗯。”他应道。
元汀禾原本心里还有些乱,飘忽不定,像忽然被高高掷到空中,抓不住什么东西一般。这一句应声,却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托住,一瞬便平稳下来。
她转过身,侧首,看向席承淮时嘴角微微上扬。
然后道,“世子,我们又得合作了。”
席承淮唇边也带了点儿笑意,“嗯,事先说一句,合作愉快。”
那些沉重与忐忑,暂时抛到一边儿去。
元汀禾俯下身子,将手往那机关上一放,紧接着便听见齿轮转动的声响。
那机关形如车轮,两侧各自一个把手一般的东西。
元汀禾犹豫一瞬,正要将其中一只手覆上,另一边,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然后,两只手一同放了上去,一人一边。
下一刻,轮子开始转动,二人一瞬不瞬地盯着看。
然而半晌后,轮子停了下来。
等了一会儿,依旧没有反应,元汀禾侧首看一眼席承淮,眼带怀疑,“这是...?”
坏了?不太像。
不过,显然,再将手放在上头也毫无意义。
于是,他们犹豫着将手抽开。
果然,手刚一拿开,轮子再次转动,只不过这一次,那两侧的把手变幻了形态,其中一个渐渐往里缩去,另一个则毫无动静。
声响再次消失,轮子吱呀一声就停了下来。
相比方才,这会儿他们两个人倒是更加慎重了。
“世子,看看那边儿屏风上的的图画,说不定有线索。”
元汀禾起身,再次细致地观摩起这六幅画面,经由五皇子方才那一下,此时六幅画面都如有生机一般,各自流动着。
她走向第一扇屏风前,伸手试探着去挨近些,果然,在即将触及那条湍湍河水时,指尖似乎也传来了一阵淡淡的凉意,如置身山谷,山涧流水弗来的清凉。
那些东西竟都是真的吗?还是幻术?
元汀禾站直身子,正要同席承淮说道,却见对方也正正收回伸出去的指尖,一脸思索。
“我有一个想法。”元汀禾看着他说。
席承淮侧首看来,“什么想法。”
元汀禾道,“如果这只是幻术,那么当然不用在意。但我猜五皇子大费周章,不可能只用这一个幻术去开玩笑。”
“不知道世子有没有听说过,在很多年以前,曾经有位几乎得道成仙的大能,因为某些缘故,自创出一面桃花源,将己身神识投入其中,但由于身魂分离太久,又一面浸在那片桃花源之中,于是不幸离世。”
席承淮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面前的这六扇屏风,极有可能也是所谓‘桃花源’?”
元汀禾没应声,只道,“对于五皇子而言,那位姑娘一定是十分重要的存在。我看他那香囊上勾有柳枝图,这六扇屏风在变换以前亦是不同时节的柳树....对了,五皇子与那位姑娘相识之时亦是春日,正逢柳树生长蓬勃之时。”
“五皇子如今非人非鬼,亦非妖邪,我虽还不确定他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他心中一定也有执念。”
“而至于那个执念,显而易见,便是无辜惨死的小池子。”
元汀禾撂下猜测,“所以我想,这里头有关的应当也是那位小池子。”
席承淮抚了抚下巴,道,“前面说的我同意,但这里头的东西与小池子却不一定有关。”
元汀禾没吱声,只看着他。
席承淮:“五皇子憎恨世人,要后人祭拜小池子,但他实际上并不愿意小池子再为世人所道,故而,他不会用小池子作谜题,那是他的禁忌。”
元汀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道理,那这下就又没有方向了。不过。”
“世子,你有没有发现,自五皇子消失以后,这地宫里的温度正在逐渐往下降。”
早该预料到的,五皇子既然处心积虑把他们引来此地,想必要设下的难题就势必不会简单。
元汀禾重新走到最后一扇屏风前,俯身看着那个一长一短有两个把手的轮子。
“试一试吧。”忽然,她心脏鼓动地飞快,“总要试试的。”
“对吗?”
席承淮没接话,他依旧站在那里,目光静静地落在她身上。
没听见回答,元汀禾便抬目去看,然后看见席承淮迈起了步子,朝自己走来。
距离不远,但每一步都迈得极稳,终于来到跟前,然后在元汀禾错愕的视线下,紧紧地抱住了她。
第90章 万卷 二更
方才是碰了这轮子, 而发生了变化,所以如何触发机关,玄妙应当还在这东西上头。
“再来一次吧。”元汀禾说。
席承淮道, “好。”
于是,二人再次各将一只手放在上头,轮子转动起来, 连带着六扇屏风也开始晃动。
元汀禾谨慎地注视着, 便见那六扇屏风正在挪动位置,由直愣愣的方位变换为半包式。
就在停下来的那一瞬间,陡然,一股极强大的吸力朝她迎面而来。
根本来不及反应, 在吸力出现的那一瞬间, 最后的那一扇屏风便如一个怪物, 大张着口将元汀禾吞入腹中, 眨眼间便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
......
耳边是鸟鸣, 眼前是大片的山色, 清澈的溪水流动不停,叮铃作响。
元汀禾回头看去,脚下踩着的是一片广阔草地,远处是连天碧色。
只是,如此美景, 却透出一副悚然之意。
身后,草地广袤无垠,然而远处连天之处, 却显得有些死板, 仿佛不过是一面上了染料的墙面。
而身前,山泉共灵, 鸟鸣清脆,却是一派生机。
即是,她所在之处虽无比庞大,可实际上真正有生机的不过面前这两亩地罢了。
元汀禾伸手摸了摸衣袖,符纸还在,又探向腰间,天机绫稳稳当当地缠在那儿。
元汀禾于是定了定神,将视线重新放到身前的画面里来。
这些景色与方才所见的那其中一面屏风上所绘一模一样。
元汀禾并不清楚,五皇子设此是为何,难道这里便是他心中所想的所谓“桃花源”?
她又试着感应起周遭的环境,突然,眸光一动。
这里有怨气!
心脏不由自主地扑通扑通跳动着,如今的处境虽还十分位置,元汀禾依旧难以自抑的有些激动起来。
被那不知是何物的五皇子憋屈太久了,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也就无从下手。
现今终于察觉到怨气,即为附近存在着怨魂。
只要知晓是什么的东西就好,知道了就能对症下药。
元汀禾执起罗盘,正要探寻那怨魂所在,忽然看见眼前不远处那座高山上很快飞来两只通体黑白相间的禽类。
飞近一看,竟是两只仙鹤。
它们一前一后擦过山脚下的一面湖上,又转而落到前边儿横着的那条溪水上。
元汀禾小心地靠近,确定那两只仙鹤身上并无怨气以后,稍稍放下心来。
这时,其中一只仙鹤若有所察,抬首望了过来。
元汀禾忙道,“无意叨扰,还请阁下见谅。”
另一只仙鹤也闻声望了过来,虽只为禽类,但仙鹤有灵性,通人识,一双眼睛望过来,只能看见无边的平静。
就在此时,原本蔚蓝的天空忽然发生了变动,只见如蓝织布的天空忽然像是被搅动一般,变得扭曲起来。
元汀禾下意识又看了眼那仙鹤,却料,一瞬,仙鹤那两只眼睛骤然变红,然后不管不顾地展翅而飞,直奔向元汀禾。
或许这里是独属于他们的天地,若有外来人闯入,总要吃亏的。
元汀禾不知为何定在原地,怎么也迈不动双腿,如同被定住一般。
就在这儿千钧一发之际,眼前蓦然一黑。
紧接着,元汀禾感觉到有一双手紧紧地抓住她,然后用力一揽,再一推。
下一瞬,白光闪过,她便安然无恙地站在地宫里,那六扇屏风前。
元汀禾只怔了一瞬,下一秒便回神,她匆忙地奔至被扯入方才那地方的那一面屏风前,蹲下身去看。
然后,她看见原本什么也无的溪水上平白多出了两只栩栩如生的仙鹤。
元汀禾大脑一木。席承淮呢?
方才的那双手,定然就是席承淮的,是他将她从里头拉了出来。
然后,换他自己进去。
元汀禾出神之余,余光这才瞥见,屏风下边儿摆着一小堆东西。
一把金弓,叠放着的符纸,还有那柄弯刀。
很显然,这样的特地的摆放并不是不甚落下,而是专门放在这里的。
那屏风里的幻境似乎并不是安逸的,就像方才,那些骤然大变,凭空出现的仙鹤。
在那里头,没有防身的东西,也许处境是十分危险的。
席承淮把法器和符纸都留在了外面。
元汀禾垂首看着这堆东西,看了很久。
然后直起身来,面色如常,只是那双眼睛却将这面屏风又一寸一寸地从头到位观察一遍,然后移动到下一面屏风前,一个一个地看下去,都与先前无二。
她继续往前走,一路盯着,终于来到第四面屏风前,突然,发现这一面图画上与先前有了变化。
这一扇屏风上角落处多出了几朵无名野花,静静开在一棵大树下。
呼吸一滞,元汀禾下意识地,抬手去碰,然而指尖触及却只是普通粗糙的触感。
进不去。
只有那个轮子上的把手。
元汀禾走了回去,再次试图去触碰,然而并无异动。
她不信邪,既然席承淮能把自己和她交换,那么她也可以的吧。
可是找来找去,却始终没有任何线索。
席承淮是怎么进来的。
看了又看,元汀禾回过头时,终于在那轮子上发现了端倪,原是那一长一短的把手,其中短些的那个柄,此时是破裂开的。
破掉了。
所以,他是通过这个进去的,但现在坏了,所以换不回来了。
元汀禾怔愣在原地,为什么,要替她进去那个充满未知的地方,还把能用来防身的东西全部留给了她。
她许久没能回神。
直到,又一阵凉意自脚下往上蔓延,元汀禾双眼才渐渐变得清明。
她垂下的双拳攥住,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席承淮在里头危机未明,她应当重振旗鼓,把他从里面救出来。
还有万鬼符,不出意外,若是到了一定的时辰,还没能解出五皇子留下的谜题,那么群妖降世的惨案会再次发生。
虽然到目前为止,元汀禾依旧不知五皇子到底要他们做什么。
她竭力冷静下来,在想五皇子需要的是什么?在地底下沉睡多年,过去的故事与惨痛的经历下,他未化作怨鬼,未因害人而成厉鬼,亦未成妖、成魔....
百年前他设局召现群妖,死伤无数,又设计梁王屠杀取走小池子性命的几位皇子,那名老道也死去。
所以,五皇子到底还在遗憾什么?是因为还无法释怀小池子的死吗?可他让宗室万民年年祭拜小池子,按理说,百年过去,那些愤愤不平的恨意早该在一次又一次的祭拜中被抚平...
元汀禾努力思考着,但她知道的都来自于五皇子的话语中,始终找不到症结。
就在这时,瞥见方才屏风变换时陡然出现在地上的那副笔墨,忽然,心间一跳。
是了,她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元汀禾急忙迈步过去,半蹲着身子,顿了顿,然后伸手执起。
她看见,那所谓的墨汁并非是墨,而是纯净如透明的水。
她迟疑着,将笔拿了起来。
低头看的那一刻,眼前再次发生了变化。
原本立在地上的屏风顷刻间尽数离开地面,彻底环住元汀禾,然后开始绕着她转动,速度不快不慢,甚至带起一阵极轻的风,将元汀禾鬓边散落的几缕发丝扶起。
屏风在转动中渐渐泛起了点点星子,发着幽幽的蓝光。
那些光星渐渐聚集,包围着屏风,下一瞬,又尽数散开。
然后,那些屏风化作了长长的画卷,一个接一个,像被什么托起一般,悠悠在半空中围绕转动着。
上头的山水画也变了,那些流动的溪水消失了,只余片片白茫茫的云,山脉也渐渐淡去。
元汀禾慌忙去看那些野花,一副接一副的寻,每一副未见着时心里便沉了沉,直到看到最后一幅。
那原本就被画在角落里的几朵野花此时似乎又小了不少,可怜兮兮地落在最底下,甚至变得有些皱巴巴的。
不知为何,元汀禾的心也跟着被人揪了揪。
还好,那些花都还在。
也许是一种慰藉,但元汀禾的本能在说,只要花还在,席承淮就没事。
她稍稍回神,再次集中注意力,试图从那些形态不一,仅剩白云的画作里找出端倪。
可还没等她发现什么,那上头画着的东西就又变了。
这次是溪水,形色不一的溪水,来自山间、林里、草地。
就这么不断变化着,还没等看全便开始变换,元汀禾始终找不到突破点,似乎是想要一次又一次的击溃她的内心。
元汀禾被击溃了吗?还没有,但是有些摇摇欲坠了。
她平日里不曾弱小过,心底里总是比谁都强大,可是现在...现在众生的命运都握在她手里,还有席承淮,他将自己换入险境,将她从深渊里捞出来。
如果她做不到的话,该怎么办。
那些画卷转得越来越快,叫人感到眩晕,又不断变换着,试图击垮人的意志。
元汀禾感觉到视线逐渐开始有些模糊,天旋地转,浑身如被卸了力,连执笔的力气好像也要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