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复仇,她并不想千里牵扯进来。
她是穿越来的,不是吗?就算行刺失败,大不了一死,死了就能回到现实世界了,故事里都是这么写的,只不过要经受死去那一瞬间的痛苦。
千里就不同了,他要是死在这里,就是真死了,她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千里作为禁军中的中级将领,每晚都要与其他同级将领开会,时长为半个时辰,卢筠清就趁着这个机会,悄悄行动。
她已探明,每晚子时,皇帝寝殿中的侍女会换班,此时,殿中的蜡烛和安息香也燃到底了,需要更换,会有两名侍女专门负责去烛房拿蜡烛。
只要她抓住机会,替换掉其中一名侍女。
连日来,她竭力与寝殿中负责洒扫、服侍的侍女搞好关系,同为宫中下人,侍卫和宫女之间本就往来密切,宫女不能私自出宫,少不得托侍卫向宫外的家人递信或送些细软。
她原想悄无声息的把下了巴豆的点心,送给当夜值守寝殿的宫女,没想到,机会来的猝不及防,她的点心还没送出,就见宫女芳蕊捂着肚子急匆匆地走向净房。
见了他,像是见了救星一样。
“卢长官,请您帮我给沁香带个话吧,我身体突感不适,今晚需请她来替我值守,可她在茶房那边当值,要子时才回来,我现在没力气去找她了,请您帮个忙去转告她。”
“对了,记得提醒她先去烛房拿一对红烛,要快。”
同为女子,卢筠清一看她苍白的脸色便知她是痛经,立刻安抚道,“你放心,我现在就去。”
芳蕊把当值的腰牌交给她,道了谢,向净房走去,卢筠清立刻回到房中,换上事先备好的宫女衣服,又去烛房取了蜡烛,向寝殿走去。
已近子时,换班的宫女需要提前在偏殿外候着,且不能私下交谈。
在偏殿外的暗影里,卢筠清一味低头,避免与巡逻的守卫和同行的宫女对视。
窗内烛火摇曳,两条交缠的人影映在纸窗上,一个肥硕如猪,一个细瘦如草。殿中传来诡异的声音,似哭似叫,还有鞭子打在□□上的清脆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分外清晰。
卢筠清闭上眼睛,双手在袖子里悄悄握成拳。
兄长埋于荒山,尸骨未寒,而始作俑者,已经故技重施,开始折辱新的猎物。
很快,殿门打开,两名侍卫进去,用担架抬出一个人。
只匆匆一撇,她看见担架上的人发丝凌乱,半张脸白得像纸,看得出还是稚嫩少年,白色亵衣被血水染红数处。
这本该触目惊心的一幕,众人已经熟视无睹,卢筠清心头的火烧得更旺了。
当初,兄长也是这样受尽折磨。
四名宫女鱼贯而入,悄无声息地走进偏殿,偏殿分内外两重,卢筠清替代的芳蕊,正好是负责内厅的。
一进门就闻到的淡淡血腥味,在内厅更明显了。
同进来的宫女,手脚麻利地去换水,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红烛,向御床走去。
这寝殿别处的蜡烛都是白的,只有床边的两根,是红烛,床头一根,床尾一根。
床上摊着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四肢肥硕,身形粗短,胸前一撮胸毛,左手原本握着一条鞭子,此刻手掌松开,鞭子前端垂落在地,滴落几点暗红。
这是一个十足的虐待狂。
卢筠清小心地把沉重的蜡烛放到烛台上,先是床尾,再是床头。
昏红烛火下,一切都罩上了一层鬼魅气息。
她站在床边,看着这肥头大耳、赤身裸体的迟国皇帝,手摸到了胸口的短刀。
机会就在眼前,只要刺下去,就能为兄长报仇。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连鸡都没杀过的手,如何能杀人?
不,她可以,心脏在胸口左侧,只要刺下去,用尽全力刺下去。
时间紧迫,她掏出短刀,回想着无数次的演练,朝着眼前赤裸的胸口刺下去。
刀刃刺破胸口的一瞬间,迟国皇帝猛然睁眼,一双铜铃似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她,粗短的手像铁钳一样死死箍住她的手,让她动弹不得分毫。
她能感觉到刀下这具罪恶的身体的起伏。
要失败了。
是的,刺杀皇帝,哪有这么容易,她太过鲁莽,就此断送性命事小,不能复仇,却叫她难以心甘。
手腕上传来刺骨的疼痛,他要捏碎她的手腕。
就在这时,身后人影一晃,一只大掌伸过来,捏住了迟国皇帝的手。
只听一声脆响,这只手被硬生生生掰断,可他还没来得及呼痛,就被一刀毙命。
卢筠清看着自己的手,被千里握着,将短刀的刀身尽数插入皇帝的胸口,插进去的一瞬间,他长大了嘴,似乎想要大喊,一双浑浊的小眼睛里,混杂着震惊、愤怒、害怕,可是很快,这些情绪便都消失不见。
他的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向上一挺,又软软地躺下来,眼中再无光彩。
“插得很准,落月。”
千里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沉稳平缓。
他握住她颤抖的手,将那短刀拔出来,带出一些鲜血,崩落在死人身上、床铺上。
“你……怎么……来了?”
上下牙相撞,她的声音也在抖。
千里把沾了血的短刀在床上擦了擦,重新插入刀鞘,递到她手里。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哐当一声脆响,是宫女手里的铜盆砸在地上。
“你们,你们是谁?你们干了什么?啊,杀人了!杀人了!”
卢筠清转身,这才看见,内厅的两边帘幕下,各躺着一具身穿夜行衣的男子尸体,她立刻明白过来,这是皇帝的贴身暗卫,若不是千里解决了他们,自己恐怕早已是刀下鬼。
这一转身,身后的宫女也看见了床上的皇帝,立刻惊叫起来。
尖锐的声音划破永夜似的宁静,很快招来了宫中禁卫。
千里忽然把她拉入怀里。
“听我说,落月,你从西边的角门往外走,装得镇定一些,待过了御花园,继续向西,穿过浮桥,有一处巨石,奚族的穆长老,会带人到那里接应。”
“快去。”
千里说着,轻轻推了她一把。
卢筠清拉起他的手,“你跟我一起走。”
千里掰开她的手,坚定地摇摇头。
“我拦住追兵,你才能逃出去。”
“可是…… ”
“没有可是,这些人,我还不放在眼里。”
“不行,我不能自己逃跑,让你送死。”
卢筠清咬牙拒绝。
“傻姑娘,你留在这里,才会影响我出刀,明白吗?”
千里说着,抬手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珠,无比温柔。
“你放心,为了你,我一定会活下来。”
卢筠清还想说什么,已经有禁卫闯进来,千里抽出背后的双刀,上前迎敌,手起刀落,已经斩下两颗人头。
他回头催促,“快走!”
他眼神明亮,目光坚定。
一秒之后,又有三个人攻上来,千里腾空而起,双刀劈向他们,卢筠清知道,他说得对,自己没有武功,留在这里只会是他的负担,于是转身向西边角门冲去。
原本在此值守的卫兵,已被召集到寝殿正门,此刻四下无人,她立刻闪身出来,在走廊上紧走两步,闪身躲到花园里。
她按照千里的指示,走小路到了御花园,一路上,见一队队侍卫行色匆匆往寝殿方向走,此时已是后半夜,御花园中少有人,她借着月光辨认方向,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往外跑。
快走出御花园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厮杀声和金属相击声,她回头,隐约看见千里模糊的身影,寒光闪烁,那是千里在用刀身击落飞射的利箭。
她的脚程毕竟不快,等她在浮桥上走到一半时,黑压压禁军已经赶到桥头,而千里一人守在那里,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
身后是持续不断地砍杀声,眼前的浮桥仿佛漫长的没有尽头,她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可是急中生乱,脚下一绊,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
顾不得膝盖钻心的疼,她立刻爬起来往前跑。
只要她跑得再快一点,千里安全的几率就会更高一点。
卢筠清不敢回头,一味往前冲,肺里几乎快要炸掉,脑中一片空白,她觉得自己快要晕倒,可是双脚还在不停地往前跑。
终于跑过了浮桥,巨大的黑影出现在前方,正是千里说的巨石。
第82章 系统现身
黑黢黢的巨石下空无一人。
卢筠清的心沉下去。
浮桥的另一头,千里笔挺的身姿隐约可见,只见他一人守在浮桥口,坚固如一堵石像,威严如一尊神祇。
半个多时辰了,竟无一人可踏上浮桥。
卢筠清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可是,千里还能支撑多久?纵然他再神勇,一人对抗行宫里禁军,力气终有耗尽的一刻。
不管了,如果终究是一死,她倒宁愿在他身边,陪他一起。
卢筠清转过身子,正要往反方向跑,身后传来笃笃的马蹄声,她回头,见前方一片浓稠夜色中飘来一点火光,那火光越来越近,映照出马车轮廓,还有数匹高头大马。
她的心急速跳起来。
是奚族死士。
救兵来了。
为首的老者对她略一点头,目光立刻移向前方,抬手做了个前进的手势,立刻便有五名男子跳下马,直冲向前。
她紧张地注视着他们,见五道黑影如利箭一般破空而出,直冲向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千里得救了。
大约一刻钟后,千里和一个男人先行返回,她立刻喊着他的名字跑上前。
“千里,千里……”
待看清他的模样,声音戛然而止。
借着火把的亮光,她看见他额间、脸上全是血,只一双眼眸明亮如初。
他把双刀丢在地上,抬手抹一把脸,对她露出笑容。
“我没事,你放心。”
即便到了此刻,他依然把安抚她当做头等大事,胜过自身安危。
她的双唇颤抖起来,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扑过去紧紧抱住他。
他身上好湿,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一般,可那湿衣下的身体,又是那么火热。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每一块肌肉,都保持着紧绷的战斗状态。
千里按着她的肩头推开她,“离我远些,身上脏。”
她定定看着他,拼命摇头,用尽全身力气不管不顾得抱住他,抱得死死得,不留一丝缝隙。
千里没再推开她,不,他甚至把头搭在她肩膀上,仿佛是在倚靠着她。
卢筠清感受着肩头沉甸甸的重量,一时竟有些站立不稳。
“少主,小姐,请速上马车,离开此地。”
浮桥上,四名奚族死士且战且退,眼看已被禁军逼到了浮桥中间,穆长老过来提醒,千里却没回答。
卢筠清轻拍了一下他的背,“千里,我们该走了。”
没有回应。
“千里?”
她叫他,又拍了一下他的背,手下触到一个冷硬的东西。
卢筠清浑身一凛,用手把那东西上下摸了一遍,立刻判断出,那是一截断掉的箭,箭头已深深扎入肉里。
千里已经昏迷。
几个奚族死士迅速把他抬上马车,卢筠清坐在旁边,握紧他的手。
马车颠簸在崎岖的山路上,借着车里的油灯,看清了他身上的伤,卢筠清倒吸一口凉气。
背上插着两只断箭,箭头都深深没入肉中,黑色的夜行衣像是在血水里泡过,湿得能拧出血来,已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除了箭伤,他左腿和右上臂上,各有两处刀伤,好在伤口不深,虽看着狰狞,倒无大碍。
检查完千里的伤势,穆长老花白的眉毛拧成一团。
“刀伤不严重,只是这箭伤,需要抓紧治疗,不可拖延。”
说罢,他转向西方,双手交迭放在左胸口,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
说的是奚族话,她听不懂,只觉得像祈祷,又像诵诗。
黑夜里,她辨不清方向,也不知马车走了多久,终于在晨光熹微时,来到一处农家小院。
郭默、大俊、陈仲明等人,已等在那里。
见千里一身是血,趴在床上昏迷不醒,大俊扑过来就哭了起来。
大哥、大哥得喊个不停。
郭默对黄莺使个眼色,黄莺立刻过去拽起自家大哥。
“哥,千里哥还没死呢,你就不能想着他好吗?当务之急,是让大夫给他疗伤!”
“是是,妹子你说得对。”
大俊一边擦眼泪,一边竭力把哭声咽回去。
大夫提了药箱匆匆赶来,开始驱赶众人。
“去烧热水,立刻,越多越好,留一个人在门口候着,我不喊谁也不能进来。”
大夫最后把目光落到她身上,严肃道。
“小姐,你也得出去。”
“是。”
卢筠清应一声,想要抽出手,却完全抽不动。
她加大力气,又试了一次,还是不行。
没办法,只能试着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可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仍是徒劳。
千里啊千里,你明明都昏迷了,怎么还握得这么紧?
最后,还是大夫出声制止。
“算了算了,你就待在这里吧,不能动不能起身不能喝水,你若想救他的命,就照我说的做。”
“是,是,我一定照做。”
大夫不再说话,起身打开药箱,把需要用到的工具在桌上一一排开,他先取出一把小刀,放到烛火上烧。
剥下衣服,割开血肉,取出箭头,剜去腐肉……
一盆盆清澈的水端进来,染红了再端出去,床边地上丢着一团又一团染了血的白棉布。
她看着大夫手起刀落,缝合伤口,心情从触目惊心、到激荡不安,再到逐渐平稳。
这是位经验老到、手法娴熟的大夫,可这年代没有抗生素、消炎药,处理完伤口,后续恢复全凭患者自身的抵抗力。
她在心里向满天神佛、上帝耶稣祈祷了一遍,祈求他们保佑千里捱过这一关。
终于,大夫抬起头,擦去额上的汗,说一声好了,开始收拾东西。
她认真记下大夫的嘱咐,不能服食辛辣之物,不能沾水,不能舟车劳顿……
大夫推门出去,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丝丝疲倦漫上来。
她趴到床边,看着千里安静的面孔。
他那英武俊朗的面孔,第一次现出苍白。
这是失血过多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