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吃蛋糕吧。”时微翻箱倒柜也没找到打火机,回到卧室拿了香氛蜡烛的点火器, 总算点燃蜡烛。
卞睿安按照时微的旨意,按部就班地许愿、吹蜡烛。吹完蜡烛, 他却没切蛋糕, 盯着雪白的奶油怔了片刻,随即用手指挖了奶油,直接怼到时微了嘴边,笑盈盈地注视着她, 笑得不太聪明。
时微心想:坏了,真给人灌醉了。
下一秒, 她老实巴交地伸|出|舌|头将卞睿安指尖的奶油卷进了嘴里。
饭后两人转移阵地,去了二楼游戏室。
卞睿安刚一进门,就一头倒在了沙发上。他仰面朝天,望着时微只是笑,这回的笑,好像比刚才更难捉摸了。
时微走过去,弯腰问他:“你喝醉啦?”
“没醉。”卞睿安一边摇头一边强调,“我没醉,你不准走。”
时微无奈地笑了一声,准备起身拿瓶饮料喝。卞睿安一把拽住她的腕子,不费吹灰之力将人拉到了沙发上并排坐着:“不讲游戏规则吗?你答应了的......我没醉,你就不会走......”
“我没有要走,”时微试图跟他讲道理,“我只是想去拿瓶水喝,你要不要?我也给你拿。”
“不。”卞睿安坚决道,“你就是想跑。”
“我没有!”
“你就是!”
卞睿安的眼眶红彤彤的,醉意让他看上去几乎是将哭未哭。他直勾勾地盯住时微,像在守护自己独占的宝物。
没有人可以抢走他的宝物,连宝物自己长腿溜掉也是不允许的。
他用另一只手挠了几下眼皮上的伤疤,嘴里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堆话。时微就听清了一句:“微微,你快点长大吧。”
卞睿安很快睡着了,眼皮上的伤疤因为酒精而泛红,看上去像是落了一片殷红色的细弱花瓣。时微尝试将手腕从他的钳制中抽出,用了几下力气都未成功,也就不再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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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睿安醒来发现,自己居然还紧紧拽着时微的腕子。
他松开手,方才抓握过的地方,浮现起了一道红痕。时微睡得正熟,仰头靠在沙发上,表情放松,嘴角还带着笑意。卞睿安也不起身,他用脸颊贴着靠背,看着时微,头脑还是昏沉的。
眼前沉睡着的女孩,是他茫然生命中唯一的锚。盯着他唯一的锚,卞睿安眨了眨眼睛,不经意间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身边就空空如也了。
窗帘拉开,已是夕阳漫天。
他顶着一头乱发下楼,时微抱着一碗西瓜坐在沙发上,吃得正欢。
“我以为你走了。”卞睿安走过去,用手拿了块西瓜吃。
“都快七点了,我今天赶回去也没意思。”时微见卞睿安又要动手,顺势叉了一块,递给他。卞睿安是用嘴接的,肉红色的西瓜汁趟过喉咙,又冰又甜。
“那明天早上我送你吧。”卞睿安说,“反正是周天,我在家很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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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违地睡上了熟悉的大床,时微晚上睡得很沉。
然而凡事都有两面性,舒服的温床让起床变得艰难,第二天早上,时微简直是历经了一场劫难。朦胧着一双眼睛,她跟着卞睿安下楼、吃饭、打车,秋日的凉风吹在脸上,软乎乎的,像女人的手。
不仅没能把她吹醒,反倒是更困了。
坐在汽车后座,时微的神思还是麻木的,心里那股子对返校的抗拒感倒是明晰得不能再明晰。她慢悠悠叹出口气,又坐立不安地碰了碰肩膀上的头发,头发又把脖子搔到了,后颈痒得心烦意乱,她折过手臂用力抓了抓。
这些的动作被卞睿安一并看在眼里,堪堪让他回忆起小的时候时微去上英文补习班的情景。
时微打小不爱去学校,可以读书,可以做题,但她对去学校上课这件事,是十足的厌恶。
刚到伦敦那会儿,彭惜给时微请了英文家教,她的英语书面能力突飞猛进,但口语一直停留在开口说“hello”的水平。家教老师建议彭惜把时微送去补习学校,同学们来自天南海北,母语各不相同,想要交流,就需要被迫使用英语。
每天早上日出之前,小姑娘背着书包,跟在彭惜身后,愁眉苦脸地垂着头,一颗不大的脑袋里仿佛装着全天下的愁苦事。
刚开始彭惜会送她出门,后来时间久了,补习路上就只剩下时微一人。
卞睿安日日在花园里朝她挥手打招呼,时微从来不理。
直到有一回,附近的白人男孩跟在身后逗弄她,卞睿安第一次主动跑出了花园。他将时微扯到一丛蔷薇花后头,攥紧拳头就朝那小子脸上糊弄,因此和附近小孩都结下了仇怨,那段时间总是打架,总是满脸伤。
汽车在培训学校门口停下,时微不情不愿地开门下车,卞睿安也跟着下了车。时间还早,阳光被晨曦过滤,染上温柔。清晨的风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把时微的头发吹出了弧度,飘逸又好看。
几步迈到校门边上,时微脚步迟疑,她咬了下嘴唇,然后尴尴尬尬地笑了两声:“那我走啦!”
“嗯,去吧。”初升的太阳洒在卞睿安脸上,美好得仿佛不属于现实世界。
时微朝他挥挥手:“要不还是你先走吧,我等着你打车。”
卞睿安知道自己留不住,时微他也带不走,于是很顺从地后退了一步:“好,那我去打车。”
大清早,出租车司机生意平平,有一位眼尖的,没等卞睿安抬手拦车,他就一脚刹到了马路边上,用一种充满期待的眼神,将卞睿安盯住。
卞睿安朝着出租车走去,开门时回头望了一眼,校门口已经不见时微影子了。
他转过身准备上车,这时一只手忽然从侧后方伸过来,拍了他的肩膀。只见时微轻轻喘气,仰头看他笑:“别太想我!我国庆节就回来!”
“哪儿钻出来的?”
“地底下冒出来的。”
“又不是土地公。”
“万一是土地婆婆呢!”
卞睿安扶着车门说:“那我下次学孙猴子跺三脚,是不是能立刻召唤出土地婆婆?”
“你试试就知道了!”时微笑吟吟地推他,“走吧走吧!我不耽误你时间了。”
“嗯。”卞睿安一歪身子坐了进去,用尽全力克制着,才没有把时微扯到怀里抱住。
时微关上车门,卞睿安摇下窗户朝她挥手:“好好学吧,我的大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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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睿安每周来找时微,时微都肉眼可见的高兴。段嘉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突然发现这种“小别胜新婚”的追逐模式,比自己鞍前马后找存在感高明太多。
不过他仍旧有些摸不准卞睿安和时微之间的关系。
早就从旁人口中听说,俩人从小一起长大,是亲如兄妹的青梅竹马。但在段嘉木的认知里,男孩女孩同吃同住,不打得你死我活都算双方是文明人了!
一个人从幼儿到成年,得暴露多少缺点和无知。段嘉木笃定地认为,关系亲密到这种程度,至少是绝对无法产生爱情的。
爱情属于偶然,属于距离。
不过他的鞍前马后也并非完全没作用,在集训学校,他替代了苟利云的饭搭子地位,也替代了秦清河的沟通者角色。时微和他的关系,比上学期亲近太多,亲近到偶尔还会传出风言风语。
段嘉木是一点辟谣的意思都没有,巴不得这点桃色春风吹满全世界。
搞不好,吹着吹着,就成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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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节,培训学校放了假,卞睿安却跟着爷爷去了北方,说是要介绍一些长辈给他认识。直到假期最后一天晚上,卞睿安才回临海,跟时微见上了面。
十月五号开始,临海就在下雨,秋雨延绵至今,空气特别黏湿。
司机把卞睿安送到家门口,他步行穿过院子一带,头顶和肩膀上就蒙上了一层轻薄的水汽。径直走到餐厅,卞睿安跟时微打招呼,同时抖了抖头发,又把外套脱下来,随意挂在椅背上。
“到得还挺准时。”时微把一盘大闸蟹端上桌,站在原地没动。
卞睿安替她拉开一张椅子:“很难得,飞机没延误。”
时微绕到前方坐下,点着头露出了笑容。
国庆前六天,时微都过得无聊至极。五号那场雨落下之后,不仅无聊还阴沉,分分秒秒的更是难熬。
所以她对卞睿安的归来特别盼望,刚才在餐厅门口看到他的脸,时微只觉得这眼耳口鼻都喜庆、都顺眼!
陈阿姨做了一大桌好吃的,俩人边吃边聊,氛围特别好。卞睿安跟她分享这次出行听到的狗血见闻,时微一会儿睁大眼睛,一会儿捂住嘴巴,表情别提有多精彩。
热络氛围一直延续到晚餐结束,俩人去卞睿安卧室玩拼图,时微看到屋里的模型,就随口问卞睿安,招飞的事情怎么样了?
卞睿安愣了一下,手很不自然地放在身侧。他看着墙角的落地灯犹豫了半晌,还是实话告诉了她:“我没有报名。”
“嗯?”时微有些没反应过来,“还没到报名时间吗?原来不是说九月来着?今年推迟了?”
卞睿安双唇一碰:“不是。”
“那是什么意思?”
“初选已经过了,我没有参加。”
时微把手里的拼图放回原位,她起身挪动到卞睿安身边,露出极其困惑的表情:“为什么啊?”
“......我视力不达标。”
“怎么会呢?”时微难以置信地笑了一下,笑得又冷又尴尬,“你从小视力就好,上次体检还是5.3呢!不可能因为最近玩了几次游戏就——”说到这,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质问的声音越来越小,“是、是哪只眼睛不达标?”
“左边。”
听到这个回答的刹那,时微几乎全明白了。她望着卞睿安眼皮上的伤疤,心中百感交集。她沉默着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眼睛里白茫茫的,好像只能看到天花板上的光。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去集训那天。”
“为什么没有跟我说?”
“只是达不到最好的标准了,不影响正常生活。”卞睿安勾了下嘴角,试图跟她开了句玩笑,“比你的视力可能还要好些。”
时微皱紧了眉头,她看着卞睿安,看了很久,看到那眼神几乎变成了“恨”。
恨着恨着,眼底就涌出了水来。
泪水在她眼眶打转,一双明亮的瞳孔里,痛心和惋惜交织,又齐刷刷披上了愤怒的外衣。她把拳头抵在嘴边,牙齿在关节上压出了很深的印子。
倒吸一口凉气入肺腑,时微胸口好似压了千斤石。
在她眼中,卞睿安是个欲望很低的人,对大部分事情都没有执念,从没见他主动争取过什么,唯独就对那片蓝天有点兴趣......
卞睿安喜欢空中的一切,时微每次跟他去海岛旅行,都少不了直升机、滑翔翼、高空跳伞等空中项目。她抬头环视屋内的陈设,眼睛每掠过一架飞机,心就跟着下沉半米。这种令人窒息的垂坠感几乎让她感到了恐惧,时微把眼神收了回来。
“你不难过吗?”她沉着声音问卞睿安。
“难过。”
“你不遗憾吗?”
他点头:“遗憾。”
“那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时微咬着牙抿紧双唇,强行让自己颤抖的声音平稳下来,“我不值得你信任了是不是?”
“......”
“怎么不说话了?”时微的声音在空气中打了个旋儿,她用力推了卞睿安一下,“你说话呀!”
“对不起,微微。”
“你没有对不起我!”时微陡然提高声音,眼泪随之夺眶而出,“卞睿啊你坏死了!你没良心!你一声不吭,是打定了主意让我对不起你!”
她尖锐的声音钻到卞睿安耳朵里,让他的心骤然一动,仿佛这才真切地感受到,压抑在心底的愤懑。
卞睿安一直以为,飞行对他来说是个很轻的东西,像根发光的白色羽毛,飘在他灰蒙蒙的索然无味的世界里。
那天在医院得知自己视力受损,卞睿安心里没有太大波动。一根羽毛,没了就没了,本就无足轻重,又不是断胳膊断腿,甚至比不上少去二两肉。
可此时此刻,他听着时微的声音,尝到了她泪珠里的酸涩。
这份酸涩应该是属于他的。
时微忽然变成了一种介质,卞睿安通过她,才能看到真正的自己。
女孩的泪水反射着他的世界,世界还是灰蒙蒙。他发现,羽毛是真不见了,没了这根羽毛的天空,特别难看,特别乏味。
时微往前挪了半步,泪珠子落到卞睿安手背上。卞睿安用另一只手盖住手背、蹭去眼泪,像是关上了镜子。
他不敢直视那面镜子,镜子里的自己满身伤痕。
“我不是故意瞒你。”卞睿安低沉着声音说,“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时微胡乱擦了擦脸,觉得自己矫情又自私:“我不是在指责你,我只是——我只是......”
我只是心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