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服务员把烤鱼端上了桌。苟利云重新把筷子对齐,替时微夹了一块渔腹,鱼肉很嫩,表皮焦香,内里雪白。
苟利云收回筷子:“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时微把鱼肉放进嘴里:“什么怎么办?”
“当然是你的个人问题啊!”
“我个人没有问题。”
苟利云把筷子搭到碗沿上:“别给我咬文嚼字啊,说说吧,程玉生和卞睿安,你准备怎么选?”
“我选什么呀,我又不是离了男人过不下去。”时微顿了下,“再说了,他对我,没那个意思。”
“谁啊?”
“还能是谁。”
“你可拉倒吧!”苟利云斩钉截铁地说,“他要没那个意思,有必要追你到后台?”
“他对我真没那意思,”时微将碗里的包浆豆腐戳得稀烂,白花花油腻腻的,夹杂着几颗长短不一的葱花,忽然间就没了胃口,“你知道他今天叫我什么吗,他叫我时小姐。”
苟利云蓦地一愣:“他该不会是结婚了要避嫌吧?”
时微皮笑肉不笑地抽了下嘴角:“不可能吧......卞梁半点风声都没给我透啊。”
“你找他问清楚呗,免得自己陷入被动。”
时微小声咕哝:“问清楚了也不能主动啊......”
“什么?”
“我说——我说别说他了,咱们好不容易约个饭,聊点别的吧。”
苟利云眯着眼睛想了想:“下次演出是什么时候?你提前跟我说,我好把时间安排妥当。”
“暂时没有下次。”
“什么意思?卞睿安回来了你就要走啊?”苟利云看着时微,严肃认真地说,“我坚决反对啊!”
时微没忍住,翻了个大白眼:“跟他没关系,我也不想离开临海。只是可能不会继续待在团里了。要我天天对着赫敏语卑躬屈膝陪笑脸,我是做不到。”
“好不容易才考上的,说不干就不干啦?”
“你都说了,是我考上的嘛,又不是谁给我开了后门。”时微耸了耸肩膀,“东方不亮西方亮,乐团又不是只有这一家。”
“有一技之长就是好啊,”苟利云感慨道,“我就不能这么干脆地说走就走。”
“你也有一技之长啊,不刚考完CPA吗。”
“我这不一样,可替代性太强了,”苟利云叹口气,“只能老实巴交在事务所熬资历。”
时微笑了笑,也没有多说什么。
其实换工作的事,她心里也没底。不是说怀疑自己的业务水平,而是乐团这种地方,向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为从天而降的新萝卜开拓新坑的道理。
她这只新萝卜想要拥有一席之地,必然会陷入新的争抢,争抢自然都是腥风血雨的,竞争者各有门道,到时候牛鬼蛇神十八般武艺用尽,她又不知要开多少眼界了。
吃完饭,苟利云给谷曼炀打电话,正好碰到谷曼炀加班结束,就开车过来,接送俩人回家。
时微坐在汽车后座,听他们在前排打情骂俏。
说是打情骂俏,可能有点勉强,因为绝大部分时候都是苟利云在单方面输出,谷曼炀就老老实实地听着笑着,偶尔伸手摩挲一下对方的脑袋。
还记得高三那年暑假,时微曾劝诫苟利云:和谷曼炀在一起,将来会很辛苦的。
谁能想到一路走到今天,最辛苦的那个人居然成了她自己。
不过,路都是自己选的,世间也没有后悔药。
即便有,她也不会吃。
时微偶尔追忆往昔,把当下的自己放回到曾经的人生节点上,她发现,即便预先知道未来的自己会吃什么苦受什么累,她还是会义无反顾作出同样的选择。
比如离开卞睿安这件事。
她笃信自己没有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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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时微送到公寓楼下,苟利云目送她进了大门,朝她挥挥手,转身上车,跟着谷曼炀回家了。回家路上,她跟谷曼炀提起了时微和卞睿安见面一事。谷曼炀只是点了点头,脸上没有波澜。
“你怎么不惊讶啊?”苟利云睁大眼睛问。
这时正好遇上红灯,谷曼炀停在斑马线前方,抬手扯开了领带:“我知道他今天回来。”
“谁回来?卞睿安?他是今天才回临海的?”苟利云挠了挠头,显出了一点青春时期的呆滞模样,“你怎么知道?”
“我跟他一直有联系。”信号灯绿了,谷曼炀继续往前开车,“不对,也不是一直吧,大概是从四年前开始的。”
苟利云往他大腿上狠狠砸了一拳:“好哇!你居然敢瞒着我!”
“开车呢!别乱动。”谷曼炀看她一眼,“告诉你了又能怎样?他俩的事情太复杂了,你不要插手,当心给自己惹麻烦。”
“复杂?能有多复杂?不就是当初卞睿安在时微和学业中间选择了后者吗,”苟利云嗤之以鼻地说,“亏我高中还以为他是个好人。这种男人,根本不值得时微心心念念!”
当年卞弘毅闹出的事情被卞荣光视为家丑,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卞梁在父亲的授意之下,多方动作把消息压了下来,半个字都没有流传开。
所以卞睿安当年那一走,反倒让周遭众人给他贴上了重利轻情的渣男标签。
时微试图替他解释过,但编造出的理由远不及真相有说服力,大伙儿都当她是余情未了,满世界找借口护短罢了。
谷曼炀前些年因为工作出差的关系,跟卞睿安偶然重逢,言谈间他敏锐地发现,卞睿安和时微的关系,或许并不完全如旁人所说。
虽然他也不知具体真相,但卞睿安曾经帮助过他,听着苟利云把卞睿安说成“那种男人”,他还是人道主义地帮忙争辩了一句:“他也许没你想的那么糟糕。”
“你们男人都是一丘之貉!”
苟利云气呼呼看着窗外,不再与他多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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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电梯上楼,时微回到了自己七十平方的小家。把小提琴放到一旁,她走到阳台上吹了会儿风。
临海市中心的夜晚永远都明亮,从十七层看出去,整个城市的璀璨尽收眼底。
这份璀璨来得并不容易,市中心的房租比寻常地段至少贵上三倍,每一点光亮都是用真金白银换的。
一想到钱,时微的脑子不用风吹也醒了。
她回到客厅点开手机计算器,将最近一个季度的花销从头到尾合计了一遍,结果很完美,几乎又是收支相抵。然而下个季度情况就不容乐观。乐团少了四千块,房租涨了一千五。五千五百快说没就没。
时微焦头烂额地躺倒在沙发上,气得直蹬腿儿,脑子里一遍遍盘算着挣钱挣房挣名声的新路子,暂时也无暇去思考情情爱爱了。
盘算至晚上十一点半,时微鸣金收兵,钻进浴室泡澡。
刚一脚踏入温水,手机就响了,来电是个陌生号码,她直接按了挂断。时微不爱与陌生人交谈,连外卖和快递电话都从来不接。更何况,这个时间打来的,不是推销就是诈骗。
她合身泡入水中,电话又重新响起,时微是个犟种,对面打多少次,她挂多少次。对面不烦,她也不厌。及至电话迎来第十四次震动,她才终于耐心耗尽,按下了接听。
没等她破口大骂,卞睿安极不耐烦的声音先从听筒里传了出来:“你再挂一个试试?”
第29章
时微怔了下, 当即按了挂断。
哗啦啦从浴缸中站起身,她按部就班地擦身子、穿衣服、往脸上东摸西涂各类精华,甚至还坐在床上拉了会儿筋。
期间她偷瞄了电话三眼, 卞睿安没有再拨打第十五次, 或许是被她气到了。
关上灯,时微钻到被子里, 闭上了眼睛,学生时代的画面, 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经过。
她和卞睿安之间有过许多美好回忆,客观来讲,从小到大,卞睿安爱她护她, 论上心的程度, 是许多亲生哥哥都不能及的。
记忆缠绵悱恻, 把一颗心撑得满满当当。
时微睡不着了,辗转反侧几轮后,她翻身起床, 打开了衣柜内的保险箱,从保险箱内取出了一套蓝宝石首饰。她把首饰放在床上, 摸了又摸, 看了又看。
这套首饰,是卞睿安走后,卞梁亲自给她送来的。
时微明白这套首饰背后的意义,当时她借着机会, 本来打算把戒指一并还回去。然而卞梁却是一摇头:“我答应他,一定送到。你不收也得收。”
时微攥紧了拳头, 对着卞梁苦笑,说自己明天就拿去拍卖换钱!卞梁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说了两个字:“随你。”
摸够看够了,时微小心翼翼把手链项链锁了回去,唯独将戒指留在外头。这天晚上,她是戴着蓝宝石戒指入睡的,睡得非常踏实。
第二天醒来,却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孤独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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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是程玉生母亲生日。
程玉生的母亲宋教授,在高三那年的家长会后,和彭惜成为了特别亲密的知己好友,因为这层关系,时微在临海这些年,明里暗里受了程家父母不少照顾。
时微是个懂礼数的人,逢年过节都会向程家父母送去礼物和祝福,甚至偶尔得了空闲,还会主动带宋教授出门遛弯儿拍照。
在宋教授心里,几乎已经拿她当干女儿看待了。
这天早上时微起得很早,收拾打扮后,带上礼物就出了门。程玉生开车在路边等她,看到时微的影子从小区大门口晃出来,他从驾驶室起身,绕到另一侧,替她拉开了副驾驶车门。
时微对他礼貌地笑:“太客气了。”然后略一弯腰,钻到了车里去。
回到驾驶室,程玉生盯着时微看了好一阵,才回过头去发动汽车。他目视前方,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淡定自然:“新外套很好看。”
时微望着窗外“嗯”了声:“还行吧。”又扭头问他,“前几天玩得怎么样?宋阿姨开心吗?”
“开心,开心得很。说我好些年没陪她旅游过了,还夸你想得周到。”程玉生笑着说,“就是错过了你本季度最后一场演出,她觉得有些遗憾。”
“她想听,我一对一表演都行。”时微说。
“那可不行,我会嫉妒我妈。”
“......”
“怎么不说话了?”
“......”
时微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看了半晌正要开口,程玉生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他冲着时微一摆手:“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用再跟我重复那些陈词滥调,我知道你现在不喜欢我,但也不可能当真孤苦伶仃地过一辈子不是?你总是需要家人的。我和我父母,都很愿意成为你的家人。真的,这是我的肺腑之言。”
程玉生总说时微滥调重谈,他又何尝不是。换了八百个说法,目的都是想同她好。
“程老师,现在什么年代了,单身不婚的女人多得是,我凭什么就不能成为其中之一?”时微低头玩着手指,“而且我听你这意思,除了你我就遇不到第二个想同我成家的人了?”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程玉生推了下眼镜,“非要上赶着误解,故意要我难过。”
时微皮笑肉不笑地动了动嘴角:“我就是这种人嘛。”
程玉生在停车场停好车,时微跟着他一同乘坐电梯上到四楼。
四楼有家叫未名轩的老字号中餐厅,是宋教授的最爱。订婚、结婚、程玉生姐姐以及程玉生的周岁宴,都是在未名轩举办的。
几十年间,餐厅搬迁了七八个地方,主厨却始终未曾更换,每一道菜都维持着原有风味,每一口汤都能喝出回忆来。
包间里只坐着程玉生父母二人,连姐姐都不在。这让时微有些始料未及,但脸上并未露出任何异样。她笑眯眯地走到宋教授身边,把生日礼物递到她手中,说了句生日快乐。
宋教授认得牌子,知道价格,抓着时微的手就开始数落她,不过是甜蜜的数落:“你这孩子,就知道乱花钱!”
时微对着她歪了歪头:“知道您什么也不缺,本来也没想特意给您准备生日礼物。前阵子我跟朋友逛商场,看到这条羊绒围巾着实漂亮,都走不动道儿了,但这花色太雅致,跟我不搭,就想着拿来给您试试。”
苏阿姨打开盒子拿出围巾,翻来覆去地看了看:“颜色的确是沉稳了些。”
时微连连点头:“所以呀,您就帮我收着吧!”
老程教授坐在一旁哈哈大笑:“你宋阿姨平时总跟我说你机灵嘴甜,可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程叔叔别取笑我了,”时微拉开椅子落座,“您和宋阿姨火眼金睛,我这雕虫小技哪够看。”
老程教授一脸慈爱地望着时微:“玉生的脑子要有你一半儿灵光,估计上回就能评上副教授了!”
话接到这里,时微有点累了,就不打算继续往下谦虚。她环顾四周,找准时机换了话题问:“茵茵姐怎么没来?”
“噢,我姐今天院里有会要开。”程玉生朝服务员招招手,“人齐了,麻烦给我们上菜吧。”
老餐厅上菜速度一流,没过多久,原本空荡的餐桌就被花花绿绿地菜肴挤满。这时宋教授却接到程曼茵电话,说是有急事要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