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是身体的自然反应,“怕”是大脑的理性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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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时微被电话吵醒。
骚扰电话理直气壮地打了三次,她半眯着眼睛,已经不去怀疑推销和诈骗了,推销诈骗远没有卞睿安毅力深厚。
她接起电话,点开扩音,又重新闭上眼睛,同时嘴里责骂道:“大半夜不睡觉,你有病啊。”
对面听到她骂人,仿佛是心情很好,那声音明显是带了笑意的:“已经睡了?一个人两个人?”
第31章
时微听到他的阴阳怪气, 在黑暗里紧了紧眉毛:“没事我就先挂了。”
“微微。”卞睿安轻飘飘喊她一声,不带什么情感,就是那种最普通最寻常的叫法。
时微却为之一愣, 因为这个语气太像曾经。
仿佛后面立刻就能接上“起床了、上学了、吃饭了、怎么了?不开心?过来、尝尝、好点了吗?”等等一系列每天都能听到的话。
她睁开眼, 没吭声,直到对方又呢喃了一声:“微微。”
这回时微听出来, 卞睿安的声音有点飘忽,她问:“你喝酒了?”
伴着沉重的呼吸, 他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嗯”。
“晚上和谁吃的饭?”
卞睿安拿远手机咳了两声,然后沉声吐出两个字:“爷爷。”
时微感到匪夷所思:“和爷爷吃饭也能喝成这样?”
卞睿安拐着弯儿又“嗯”了一声,是表示否认:“和他吃饭我不开心,所以我又出去寻开心了。”
“......”
“没有找女人。”卞睿安自顾自解释,又拖长声音胡言乱语, “但没用......”
“什么没用?”
“什么都没你管用。”他仿佛是有些恼怒地说, “我想见你。”
时微按着眉心揉了几下:“我不想见你。”
“为什么?”
“你白天凶我了, 而且我很困,我想睡觉。”
“那我明天见你。”
时微没有拒绝,因为根本没有把这话当真, 翻了个身又问:“你回家了?”
“嗯,算是吧。你要过来?”
“不来, 只是想确认你的安全。”
卞睿安笑了笑, 又短促地呻|吟了一声:“我不安全......你过来找我......”
“我不找你,你早点休息。”
卞睿安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入了魔似的念叨起来:“我不累......我就是好想你,我每天都好想你......你有想我吗?有没有想过我......嗯?有没有......”
“别闹了......”时微咬了下嘴唇, “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明天要后悔的。”
“微微——”卞睿安是醉了, 但又出奇地清醒,就像知道这个称呼对时微来说算得上魔法,特意把这两个字咬得又轻又缠绵,勾得时微心头阵阵发酸。
“已经很晚了,快睡吧睿安。”
“地址发我,我明天来见你。”他含糊的话音刚落,不知道是信号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电话断了。
卞睿安没有再把电话打来。
或许是睡过去了,或许是没等第二天到来就已经后悔。
时微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辗转了好一阵才重新酝酿出睡意。她抓了个靠枕抱在怀里,用力挤压着胸口,总觉得今晚得依靠点什么,心里才能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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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淅沥沥地下了一场秋雨,临海又一脚跨入了初冬时节。都说二十一天养成一个习惯,时微在这人世间都快活了二十七年,却还是没能习惯这冬日天寒。
抱着枕头,她在薄被子底下蜷成了一只蜗牛,脖子也往下缩,只剩半个脑袋暴露在外。
夜里没睡太安稳,骤降的气温对她这个起床困难户雪上加霜。好在今天周末,不会有闹钟和工作叨扰,暂时起不来也没什么,总不会一直赖到明天去。
她理所当然地维持着蜗牛姿势,醒一阵、睡一阵。
这一醒一睡反复了好几个回合,脑袋底下猛然一震,她立马弹开身子,紧锁着眉头抓起手机,睁眼一看,又是那位冤家打来电话。
这回,接通电话后,时微没吭声,对面也安静了三秒,再开口时,声音已经非常清醒了,还带着点冷冽:“不是让你把地址发我吗。”
时微半梦半醒,揉搓着耳朵“啊?”了一声。
“你家地址,马上发我。”卞睿安重复道。
拉高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时微靠在床头,透过半拉的窗帘瞥了眼窗外灰蒙蒙的天:“干什么?”
“昨天晚上的话白说了?”
“还记得呢。”时微打了个呵欠,“我以为喝了酒不算数。”
“我哪句话没算过数?”
“好不容易睡个懒觉......天太冷,起不来。”时微半闭了眼睛,“要见我改天吧。”
“地址。不说我就自己查了。”
时微沉沉叹出一口气:“......卞睿安你长本事了?不会好好说话?”
“好好说话你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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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住址发出去的那一瞬间,时微觉得自己输了,她狠狠攥了攥拳头,认为是对方占到了便宜,有点类似于以前跟卞睿安玩搏击游戏被ko时的心情。
放下手机没多久,她又开始呵欠连天,这回她主动打去电话:“我太困了,真没空招待你,要来自己开门,密码是0011789。”
对面低声笑了笑,说话声音有些含糊,像是嘴里叼着烟:“还以为密码会用我的生日。”
“自以为是......”你的生日容易被熟人试出来。
时微调整姿势平躺在床上,翻过身去把枕头重新抱在怀里。
时微对这个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男人丝毫不带防备,即便知道他稍后就会开门进屋,心中也完全没有负担。
抓着困意的尾巴,说睡就睡了。
甚至睡得比昨天晚上还要踏实。
不知道过了多久,七八米开外响起了关门声。时微没睁眼,她还保留着对卞睿安脚步声的熟悉感,她知道是谁在走动。
来人进屋后一言不发,家里范围本就不大,他轻而易举找到了卧室来。
时微闭着双眼、竖起一边耳朵,听着身后声响,窸窸窣窣的,是衣物在摩擦。
她等着卞睿安打招呼,或者用什么野蛮方式叫自己起床。
时微不得不承认,她一直对这项“叫醒服务”很是怀念。在每一个因为起床困难而憋了一肚子气又完全无处发泄的冬日早晨,她都会想:要是那个谁在就好了,那个谁总能有办法。
或许正是受到这份怀念的驱动,当时当刻,她潜意识就犯了懒。
然而对方却一言不发地站着,站了好一会儿。站得时微心里纳闷儿了,小床陡然一沉,猝不及防地,一具微凉的身体紧紧贴了上来。
时微惊得一弹而起,又被对方抓住了手、箍住了腰,卞睿安贴在她脖子上,用十分低哑的声音说:“躺会儿。不对你做什么,谁让你这只有一个卧室。”
被他这么一吓,时微是半点困意都没有了。
用力挣了几下,并没有逃出对方的禁锢,她叹了口气,先是板着脸不说话,后来意识到自己是背对着卞睿安的,对方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神态,即便黑脸黑得像包公,也只是独角戏演得热闹。
时微松开眉头,用胳膊肘往卞睿安胸口狠戳:“放开我,哪有你这样的,要睡觉回家睡去!”
卞睿安嘴上没回应,反而收拢双臂,又跟她贴紧几分。
时微无可奈何地收声了,老老实实让他抱了十来分钟,等到卞睿安半睡半醒、手臂微松,才抓准时机,侧身一翻,从床边滑到了地面上。
扶着床头站直身子,她拍了拍睡衣的褶皱,正要开口把刚才受制于人的怒火发泄一通,就见卞睿安半张脸埋在枕头里面,呼吸又沉又重,是个疲劳无力的模样。
时微伸出手,探他额头,马上又被他抓着手腕拉回了身边抱住。
“这么关心我?”他低垂着眼皮问。
这回时微跟卞睿安面对面了,两人位置一高一低,她的下巴刚好贴在卞睿安的额头上。
这份亲密来得太过突然,连目光都被挤得无处安放。时微仰起头,竭尽所能地伸长了脖子。恨不得马上化身长颈鹿才好。
她低声斥责:“松开。”
卞睿安贪恋地靠上了她的胸|口,时微僵在他怀里,只敢小口喘气,连呼吸都要停了。心脏却和呼吸背道而驰,跳动得特别起劲。
“我没发烧。”卞睿安闷声闷气地说,“但有些难受,让我抱会儿。”
“......你就是这样跟我算账的?”
“账,等身体好了再算。”
时微垂眸打量着他,还真觉察出了些许脆弱,脆弱的同时,还有点黏糊糊,或许也跟今天湿漉漉的气候有关。
记忆里的卞睿安十有八九都很健康,她印象最深刻的一次生病就是高三艺术节那回。他为她买了弦、淋了雨、发了烧。
除此外,卞睿安几乎总是满电状态,永远让她安心。
可身前这人,电量的确是肉眼可见的告急了。
时微心里边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心疼”两个字太亲密又太过头,“担心”两个字太客观又有点欠火候。
她摸着卞睿安的头发,轻声问了句:“哪里难受?”
“头疼,疼得眼花。”卞睿安此话不假,他就是因为疼得眼花缭乱摸不着北,才不小心跌在时微床边的。
不过之后一系列动手动脚的行为,就完全是主观发挥,丝毫赖不到客观事实上了。
“我出去给你买点药吧。”时微说完就想起身离开。
卞睿安摇头,也不松手:“你不准走。”
“疼着很舒服?”
“抱着很舒服。”
时微都被他气笑了:“臭流氓,我活该给你占便宜?”
“你欠我的。”
......
直至最后,卞睿安也没放时微出门,睡了半个小时,他的头疼没得到半点缓解,打电话让助理孙飞昂送了止疼药来。
孙飞昂到的时候,卞睿安正坐在沙发上出神,时微打开门愣了一下,因为卞睿安张口闭口叫人小孙,时微还以为这孙飞昂是个年轻小伙儿,可来人模样特别老道,是那种踏实可靠,又没有多少特点的长相。
孙飞昂进屋跟卞睿安打了个招呼,微笑着问时微饮水机的位置。时微还没太反应过来,小孙已经把一杯温水送到卞睿安跟前,半蹲在地上把药递过去了。
“卞总,没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卞睿安靠在沙发上想了想:“午餐帮我安排一下。”
他没把话说仔细,但孙飞昂在他身边待了许多年,有一眼望到他心里去的本领:“不知道时小姐有什么忌口的?”
“我不跟你吃午饭。”时微从旁边走过来,单腿跪在沙发边,“休息够了就回家吧。”
卞睿安对着小孙摆手:“没事了,你先走。”
孙飞昂朝着时微礼貌地笑了笑:“时小姐,那我先告辞了。”
时微笑眯眯地把他送到门口,回来就冲卞睿安皱了眉头:“你要赖到什么时候?”
“反正你也没事,收留我一天。”他忽然弯起了唇角,像个要糖吃的小孩儿,“以前答应过的。”
时微看着他,抬起一边眉毛:“答应什么?”
“收留我。”
“我不记得说过这话。”时微拿他没办法,叹着气在他身边坐下来,掏出手机准备点外卖,“我饿了,你吃早饭没?”
“没有。”
“那吃点什么?”
卞睿安摇头:“吃不下。”
“算了,”时微放下手机,探身从茶几底下摸出两袋巧克力曲奇,“我也懒得点。”
坐在沙发上咔哧咔哧地干咽着曲奇,时微吃完一块,忽然回了头:“你以前很少生病。”
卞睿安“嗯”了一声,想伸手帮她擦去嘴角的巧克力碎屑。
时微往后躲开了:“嗯是什么意思?”
“你说得对。”
时微拍了拍嘴角:“那今天是怎么回事?我看你助理好像都习以为常了。”
“嗯。”
“又嗯!?”
卞睿安托着下巴冲她笑:“有段时间过得不好,落下些小毛病。”
“为什么过得不好?”
“因为你把我丢了。”
时微扔开曲奇包装袋,“不赖我”三个字就在嘴边没有说出去。她低头摆弄着手指:“我说了,让你好好生活、好好上学,自己糟蹋身体,怪不了别人。”
“那你呢?你过得好吗?”卞睿安坐直身子,平静如水地看着她,“把我扔开之后的每一天,你开心吗?”
时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在沉默许久后问:“你想跟我重修旧好?”
卞睿安愣了一下:“我不想。”
“那缠着我做什么?”她问得十分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