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两日寺院不对外开放, 所以空置的厢房很多,沈舟云特意提出把他和李星鹭安排在相邻的两间房,这个要求当然也得到了满足。
想到沈舟云就住在隔壁房间, 逐渐生出些许困乏的李星鹭才能够安心地躺上厢房里间的床榻, 临睡前她回想了一下今天经历的事情——观音阁中钟雁归与蔡昊的针锋相对、天王殿内沈舟云与申宇强的冲突、马棚里所有马匹害病以致不能行动……明明毫无联系, 却给她一种怪异的感觉。
突然间的思考没有起到提神醒脑的作用,她很快就合上双眼呼吸平缓地进入了梦乡。
直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李星鹭本就睡眠浅, 稍微大一点的动静都能让她立时惊醒, 更别提这种程度的声音。
她一边掀开被褥披上暖和的大氅,一边朝着门口的方向喊道:“是谁在敲门?有什么事吗?”
“是我。”
沈舟云那熟悉的低沉嗓音隔着门板传进来,李星鹭连忙翻身下床走过去给他开了门。
见到他凝重的神色,李星鹭不由心中一紧, 她重复问了一遍:“出了什么事吗?”
“刚才我听见一种类似瓷器破碎的声音,不久后又响起一声尖叫, 我便打算出门去察看情况,但还没等绕出这条走廊,蔡昊的儿子就和我迎面碰上了,他告诉我那个叫申宇强的家伙死在房间里……”
沈舟云回答的语气有些复杂,经过傍晚在天王殿的那场冲突,想来他是很厌恶申宇强这个人的,但且不提有没有厌恶到恨不得对方去死的程度,就说她们还在青山寺里住着, 自然不会想要看到这里出一桩命案。
“那我们现在立刻赶去案发现场?你知道申宇强住在哪里吗?”
李星鹭按揉着眉心来使自己快速从困倦中脱离, 她心知接下来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休息。
沈舟云点了点头:“蔡昊的儿子说案发现场就在东边的第二个厢房。”
她们居住的厢房也位于东面, 凭着距离的优势,两人很快抵达申宇强的房间, 李星鹭在进门的一瞬间就将整间房扫视了一遍,只见钟夫人坐在轮椅上,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而她视线所至的地方——
申宇强躺倒在地,他穿着白日里的那套铠甲,眉心处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源源不断地从那道伤口流出,染红了他头颅周围的地板,血泊中还撒满花瓶的碎片,想来沈舟云先前所说的瓷器碎裂声就是由此导致。
“怎么回事?”
这时,以英国公钟雁归为首,居住在这处宅院的所有人都赶到了这间房中,她们当然也第一时间望见了申宇强的尸体,由此引申出或震惊或微妙等种种不同的反应。
“钟夫人,最先发现申宇强尸体的人是你吗?”
沈舟云没有理会任何人,他自顾自地朝着比他和李星鹭更早出现在案发现场的钟夫人发问。
钟夫人连着咳嗽了好几声,她脸色有些许苍白,不是被申宇强的死状吓得还是本身就气血不足:“没错,方才我突然想赏青山寺的夜景,毕竟也时隔多年没回来过了,但夫君出门去寻世安,我只好让琮明帮忙推着我到处闲逛,没想到吹了会风我反倒咳嗽不止,琮明就赶紧推着我往回走,大概刚走进宅院时,一声短促的、类似瓷器崩裂的声音响起。”
“声音明显是从申将军房间里传出来的,琮明想要敲门询问情况,却发现门没有上锁,我们觉得有点奇怪,忍不住进了房间,进来就发现申将军他……我行动不便,只得赶快让琮明去喊人。”
钟夫人话音刚落,蔡昊已然上前来扶住她的肩膀,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她,然而这幅场景落在其余人眼中,却惹得她们纷纷露出怪异的神情。
沈舟云没有注意到周围众人情绪的暗流涌动,他仍将全部心神集中在案件上:“这么说来,申宇强被害距今才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凶手应当没有足够时间离开青山寺。”
“我前往青山寺时携带了五百亲兵,她们均守卫在后山这处宅院的外围,除却本就住在宅院中的客人,像是寺里的僧尼都不能随意入内。”
钟雁归为这一推论作了补充,在青山寺各处巡逻的兵卒果然是她带进来的。
因此,李星鹭习惯性地总结道:“外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岂不是意味着凶手就在宅院里居住的宾客之中——我想应当全部都聚集在这个房间里了。”
在她说完这番话后,突然响起几声冷笑,显然是在表达不满,李星鹭循声望去,却发现发出笑声的那人正是蔡昊。
“你笑什么?”
沈舟云用冰冷锐利的目光瞪着蔡昊,那种阴沉语气仿佛像是在审问犯人一般。
蔡昊却不似寻常人一样会被吓退,他仍然冷笑着:“我笑这位姑娘贼喊捉贼——傍晚时天王殿发生的冲突已在寺里传遍了,谁人不知申将军言语间冒犯了这位姑娘?”
“因为这件事,您就认定我杀害了申将军?先不论这个杀人动机的浅薄,蔡大人,敢问您觉得我的力气与体格能正面刺杀、把匕首戳进申将军的头颅中吗?”
李星鹭的反问没有令蔡昊收敛,他理直气壮地答道:“姑娘,蔡某从来不小瞧女人,女人狠毒起来能做出的事超乎常人想象,更何况,你是一个供职于提刑司、熟知各种杀人手法的女人。”
这回轮到钟雁归冷笑了,因为蔡昊的话属实很讽刺,他要是不小瞧女人,怎么会一直强调“男嗣仍存,轮不到女子承爵”、以此为他和钟夫人的儿子争夺原该属于钟雁归女儿的爵位?
房间短暂地陷入了沉默,然后沈舟云出言担保道:“小鹭她进房后有没有出过门,我在隔壁房间能听得一清二楚,她没有机会做任何事情。”
“哦,对了,蔡某差点忘了沈大人——你冲冠一怒为红颜而殴打申将军,蔡某其实能理解,男人总是忍不了自己的女人被轻慢觊觎……”
蔡昊不仅没有为沈舟云的担保而动摇,还仿佛抓到了对方的把柄一般,极力将沈舟云也攀扯进来:“听闻你把申将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想必正面杀害他也不在话下,何况你若是想要离开房间,住在你隔壁的这位姑娘可察觉不到,又或者——你们是在彼此包庇呢?”
蔡昊疯狂针对李星鹭和沈舟云的行为让在场众人有些意外,但李星鹭很清楚这是他在报复她们破坏他和宁王的阴谋,因此试图将她们也拖下水。
“查案需要搜寻各方面的线索、拿出关键性的证据才能下结论,在此之前,还望舅舅勿要指控任何人。”
眼看着沈舟云显出忍无可忍的状态,一直站在蔡昊身侧的齐世安站了出来,他先是驳回了蔡昊咄咄逼人的攀扯,而后诚恳地对房间中的其余人提议道:“与我随行的手下中有一名仵作,如若各位同意,我便让他来查验尸体,这样也好尽快排除和锁定嫌疑人。”
这个提议很合理,自然无人反对,于是齐世安把他手下的仵作传唤进来,那人是个一脸苦相的中年男子,一进房间就在尸体旁蹲下,开始翻看尸身。
遇见命案却不能动手验尸,这还是李星鹭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她内心有些许不适应,倒也不是对这份差事上瘾或是认为被人抢了风头,她只是更信任自己、更习惯于把发现线索挖掘真相的能力掌握在自己手里。
但是她也明白,这次不同于以往——在清远县潘县令和谭老爷蔑视律法,他们不会为她准备仵作还她清白,所以她只有自己争取验尸的机会,而沈舟云能够做主给她这个机会,在江州她排除了自己的嫌疑之后才对死者进行验尸,而凉州没有仵作。
可是青州不一样,钟雁归是掌权话事的人,而且显然在意查案的公正,这意味着在李星鹭被蔡昊质疑、还未洗清嫌疑之前,她去验尸得出的结果不能被尽信。
但同时这份谨慎又让钟雁归不会像潘县令、谭老爷那样随意认定她就是杀人凶手。
“除却额头一道贯穿的致命伤,死者体表并无其它伤口——但是从死者胃腔中残渣里分辨出了迷药的成分。”
齐世安带来的仵作很快完成了验尸,并将结果对在场众人公布。
“怪不得房间里没有打斗痕迹,原来申将军已经因为迷药昏了过去,这种情况下,即便是一个柔弱女子也能轻易杀死他,诸位说是不是?”
蔡昊明面上在对房间里的其余人分析,实际上却紧盯着李星鹭,话中也无不在暗示她通过药倒申宇强来达成正面刺杀他的条件。
接连不断的针对让李星鹭不禁生出些微怒意,但她没有失去理智,仍然用冷静的口吻反驳道:“不仅柔弱女子能,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能杀死申将军——蔡大人,你应该听这位世子爷的话,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别对旁人作出指控。”
“你……”
无论蔡昊如何愤怒,他的确不好驳了齐世安的话语,毕竟他们二人虽说是舅甥,但齐世安是宁王世子、皇室宗亲,蔡昊不可能用普通人家舅舅对待外甥的态度对待他,或许还要捧着他。
在两人敌意高涨的对峙时,齐世安似是无奈地切入正题道:“如今臆测再多也是无用,锁定嫌疑人最普遍的方式是排除,所以我想请诸位交代一下——刚才你们待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有没有人佐证你的说法?”
这一问题出来,在场众人或多或少变了脸色,但也许因为怕拒绝会显得心虚,所以包括钟雁归在内,没有人驳回齐世安的要求。
第65章 联系
“既然是我提出来, 那么就由我先开始好了。”
齐世安自言方才案发前后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房间,他在房中与舅舅蔡昊议事,直到表弟蔡琮明来敲门, 他们才得知申将军出了事。
这一说法自然得到了蔡昊的佐证。
但是沈舟云这时却冷不丁地来了一句:“或许你们是在彼此包庇呢?”
蔡昊想要怒声反驳, 却没忘记这是他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于是一时被噎得脸色铁青,瞧见他滑稽的模样, 李星鹭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我见到女儿入睡之后, 就回到房间与夫郎一同就寝了, 没有外出。”
接下来钟雁归以身作则给出了自己的行程交代,她身旁相貌儒雅俊逸的男人温声附和,倒是一副妇唱夫随的和谐场景。
然而蔡昊又不知搭错了哪根筋,偏要开口煞风景:“姨姐, 就凭姐夫对你这唯唯诺诺的态度,就算你说了假话, 他又怎么敢拆穿你呢?”
“蔡昊,我看你是在家里面得意惯了,到了外面也不知收敛,各处搅浑水、泼脏水……”
钟雁归可不惯着他,她一边指着蔡昊的鼻子咒骂,一边恨铁不成钢地看了钟夫人一眼。
蔡昊似是想要回嘴,但他身旁的齐世安及时拉住了他,这才阻止了又一场冲突的发生。
“国公大人, 我方才去马棚里察看马匹的情况, 见到它们仍保持着虚弱的状态, 我便只能往回走,谁知一回来就听闻了申兄的死讯……”
下一个说话的是傍晚在天王殿与申宇强同行的另一个男人, 他似乎与申宇强交情颇深,谈起他死去的事情竟然红了眼眶。
钟雁归敷衍地对他安慰了一句:“向将军,节哀顺变。”
“赶了几天的路才抵达青州,我有些疲惫,很早就在房间里歇下了,没有出过门。”
这是孟素商的叙述,她神色坦然不似作伪,但毕竟无人印证她的说法。
在孟素商之后,房间里只剩下一个人没有开口,所有人都齐齐看向站在角落里的那个衣着整齐的中年文士,对方擦了把汗,仿佛很紧张的模样,说话声音也有着明显的颤抖:“我,我刚才一直在房间里整理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