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初墨都快气笑了,“我若私逃出宫,还敢光天化日之下这般出现在众人面前。”
黎知夏松了口气,嘟囔道:“那就是太后娘娘恩典嘛,二哥哥偏这般问我,平白吓我一跳。”
黎初墨:“太后娘娘的恩典岂是这么好求的?我此番能暂出狱送母亲归山,是九妹妹用孝义夫人的头衔向太后换来的!”
黎知夏猛地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黎半夏,她居然舍得用诰命换二哥哥两日的自由。
心里百味杂陈,有各种想说的话,然而黎知夏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一开口便是一句酸不拉叽的话。
“那九妹妹如今就不是孝义夫人了,怎么方才那么多人这般称呼你,你却不纠正?”
这句问话惊呆了周景之与黎初墨,黎半夏倒是还好,她太清楚这位七姐姐是什么尿性了,自然没指望她狗嘴里吐出象牙来。
“你怎知我没有纠正过?是不是不要紧,人家觉得你是不是才要紧。”
黎半夏看着她无比震惊的眼神,翻了个白眼,“你自便吧,丧事流程繁琐,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忙。”
“我……”黎知夏急急地跟了上来,“我知道九妹妹此番劳苦功高,可也不能这般打压姐姐我呀。九妹妹若真是全心全意为了给我母亲最后的体面,便该让我这个亲生女儿去灵前才是。”
“生前不尽孝,死后你倒是来哭孝了。”黎半夏嗤笑一声:“七姐姐错了,我此番为大伯母风光大葬,却不是为了给她最后的体面。”
“什么?”
“阴阳相隔,亡者如何感知凡间种种?所谓的最后的体面,所谓的灵前亲生女儿的痛哭,大伯母通通感知不到,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这场丧礼不为亡者,只为生者。”
黎府入狱的众人,需要一场体面的丧礼,来证明黎府还有希望,才能免遭折辱与陷害。
最后这句黎半夏懒得说,因为说了这个七姐姐也听不懂。
她也懒得去管对方什么反应,抬脚往前走去。
“九妹妹!”黎知夏的眼泪扑簌簌就掉下来了,“究竟要我如何做,你才能让我去我娘的灵前?”
黎半夏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七姐姐若是有心,何处都可祭拜。”
黎知夏急急地绕到她的跟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九妹妹,求求你了,让我进去。”
这一刻她的后悔倒是真真的,急切也是真真的,她看得出来,这个黎半夏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黎初墨皱了皱眉,想着亡母临终前的遗言,试探着劝道:“九妹妹,我母亲临终前有过交代,要不……”
黎半夏抬了抬右手,止住他接下来的话。
她低头看向黎知夏:“七姐姐被禁足道观,此番出来,是太后授意的吧?”
黎知夏眼底满是惊讶,“你怎么知道?”
黎半夏没答,反问道:“那你可知道,太后为何让你出来?”
黎知夏想也不想便道:“自然是太后仁慈,开恩让我送我娘最后一程。”
这回答差点把黎半夏逗笑了。
“原本以为七姐姐经此一役,定会有所长进,没成想,脑子反而更扁了。”
“你……”黎知夏有些恼又有些羞愧,“那你说是为何?”
黎半夏:“七姐姐便在此处好好想想我方才的问题,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考虑去灵前祭拜一事。以免气着亡者,又膈应生者。”
——
黎知夏是快入夜的时候想清楚的,彼时黎半夏刚躺下睡了一刻钟,一个时辰后又得起来。
强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黎知夏,只希望这位七姐姐莫要再膈应人了。
“太后娘娘放我出来,是希望我来丧礼大闹,出尽洋相。”
黎半夏的瞌睡一下就醒了,难为这位七姐姐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搅屎棍一般的作用。
“七姐姐是自己想清楚的?”
“九妹妹看不起谁呢?四个时辰了,我只想这一个问题,还能想不明白?”
春桃压低声音在黎半夏耳边道:“大姑娘方才来了,帮着七姑娘一起想的。”
“大姐姐也来了?”
黎知夏终于绷不住,眼底透出悔意与恐惧来。
“大姐姐情形不大好。”
黎半夏愣了一下,去前厅一看,吓了一跳,险些没认出人来。
数日未见,大姐姐仿佛老了十几岁,不过是双十年华,鬓边竟泛白了。她整个人气息微弱,连身都起不来,是连人带椅子被下人抬过来的,此刻挣扎着要跪在灵前。
“大姐姐这份心意若是早些到便好了。”
此番到底是大伯母的丧礼,黎半夏也说不好大伯母若是地下有知,究竟还不想见到这两个亲女儿。依二哥哥的说法,怕是还有念想的。
“九妹妹。”黎元夏一张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异常嘶哑。
“这是怎么了?纵使他嘉虞侯府高门大户,可你也是他们三媒六聘迎娶进门的,也为他们侯府添了丁,他们怎么可以如此磋磨?”
大姐姐黎元夏说不出话来,只能捂着脸啜泣。
还是陪嫁女使小婵跪下来哭诉。
“我们夫人实在是命苦,当日明明是他们拦着不让我们夫人出去,我们夫人跪求都无用,结果转过头来又指责我们夫人不孝,罚我们夫人跪了祠堂。腿都跪坏了,人也病了,他们将小郎君抱走了,又替三爷物色了平妻,还打着替我们夫人冲喜的名头。”
黎半夏看了大姐姐一眼,“大姐姐这次是怎么出来的?”
“夫人恐……恐时日无多再无机会,强行召集了所有心腹,从后门冲出来的。”
瞧,还是能出来的嘛。若是大姐姐早一些爆发这个魄力,情形大有不同。
“大姐姐不怕嘉虞侯府怪罪?”
黎元夏啜泣的声音一顿,“我如今一无所有,还怕什么?”
说着,她抬起头来,眼底透着希冀,沙哑的声音在这一刻也突然有了情绪。
“我听说,皇上赐了九妹妹诰命夫人?”
看着黎元夏眼底的期待,黎半夏心里却只觉得恶心。
她看着灵堂停着的棺木,又看了看大伯母的牌位,心里颇有些替她不值。
大姐姐今日豁出去,从府中冲出,来到灵前,其中祭拜亡母的心思有几分?
“如今没了。”黎半夏道:“我用诰命夫人换了二哥哥出狱两日。”
“什么?”黎元夏眼底满是震惊,随即又被恐惧替代,她猛地一抖,握住女使的手,急匆匆道:“快!我们回去!”
第56章 文氏
黎半夏看着眼前这位大姐姐, 方才心里腾起的那抹同情与悲悯悉数褪去。
“大姐姐自便吧。”
说完,也不管对方的反应,便转身回房了。
罢了, 这俩人根本不值得她牺牲宝贵的睡眠时间来面对。
黎半夏再次被唤醒时, 发现比之前交代的要晚了一个时辰。
“不是让你寅时初刻便叫我吗?如今都卯时初刻了。”
秋梨一脸心疼道:“姑爷说了,让姑娘多睡两个时辰,前头有他呢。姑娘近日着实太累了。”
多睡两个时辰, 好家伙,那得到辰时了, 真到那时,宾客们只怕都到得差不多了。
秋梨总算没昏了头, 只迟了一个时辰便叫醒了她。
“宾客们来了吗?”
“来了一些。”秋梨看了黎半夏一眼:“还有,汝王殿下已经到了。”
“什么?”黎半夏有些吃惊,汝王殿下到得这么早,“汝王殿下什么时候来的?”
“半个时辰前到的。”
黎半夏一个眼风扫过去,秋梨立马心虚地缩着脖子道:“姑爷在前头招待着,他说不必唤醒您,他定能招待得妥妥当当。我……我左思右想, 觉得还是叫醒您比较稳妥。”
好家伙, 听这语气, 要不是汝王来了, 秋梨这丫头真打算辰时再叫醒他!
黎半夏麻利地洗漱穿戴,便往外头走,“快去前厅。”
主仆俩脚步匆匆,秋梨边走边向黎半夏汇报着外头的情况。
“大姑娘本闹着要走, 后来不知怎的,又没走。二郎守了一宿没合眼, 如今还在灵前。七姑娘与大姑娘后半夜去客房歇下了。”
黎半夏点了点头,正想说话,一不留神,差点与迎面走来的人撞上。
“半夏妹妹,可算找到你了。我让下人叫你过来,可那个周景之偏拦着不让。”
来人是郑连溪。
黎半夏:“有事?”
“对。”郑连溪有些激动地说道:“半夏妹妹,你跟我来,你瞧瞧,是谁来了。”
“谁来了?”
黎半夏一脸疑惑地跟在他身后,然后,便在府门口见到了一张久违的熟悉的脸。
“母亲?您怎么来了?”
其实之前母亲来信提过要来京,被黎半夏制止了。毕竟文氏向来柔弱,黎半夏实在怕京城一波又一波的风浪她承受不住。
文氏一脸心疼地将黎半夏搂进怀里,“你在这,我如何能不来?我可怜的半夏,你受苦了,瞧你瘦的。”
黎半夏轻声安抚道:“娘,没事,其实我没受苦。”
“怎么可能没受苦?”文氏满脸愤愤不平道,“黎府获罪,我在来京途中都遭了多少白眼,何况你在京城这个是非圈里。那些人逮着机会便要使坏,还好在途中多次得到贵人相助。”
文氏朝郑连溪投去感激的眼神:“此番要多谢连溪了。”
郑连溪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又浅笑道:“婶子何须客气,您是半夏妹妹的生母,便如同是我的生……”
“小郑将军。”眼看着他说得愈发不像话,黎半夏立马打断了他的话:“多谢你出手相助家母,眼下事忙,待闲下来,我定亲自登门道谢。”
郑连溪:“半夏妹妹客气了。”
黎半夏注意到文氏身后跟着一大串仆人,且那些仆人不像是精通武艺的护卫,而是领府中各项差事的下人。
“母亲,您怎么带了这么多人?”
“还说呢,你独自一人,又没学过管家,竟要保持这么大的丧礼,人手定然不够!还好我向你外祖母讨了些能干可靠的家仆来。”文氏叹了一口气道:“这些人一路上跟着我,受苦了。不过,好歹是赶上了。”
黎半夏抬眼望去,果然见众人皆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其实周景之近日亲自采买了不少下人,如今府里的仆人已经足够了。不过文氏煞费苦心带了这么多仆人进京,黎半夏实在不忍心让她白忙一场。
“多谢母亲。”黎半夏扬声道:“大家都进府吧,一会让管家给大伙儿分配差事。”
黎半夏搀着母亲进了府,文氏抹着眼泪,直奔灵堂,“你大伯母这般好的人,怎就这般没了?”
安顿好母亲,黎半夏又火速往花厅赶。
花厅里,汝王与周景之正在核对丧礼上的点主流程。
俩人都盯着桌上的数张纸,偶尔低声商议几句。气氛异常和谐,伺候的下人候在一旁都插不上手。
黎半夏的脚步一顿,眼前这般和谐的场景却让她觉得有些怪怪的,究竟是哪里怪,她也说不上来。
直到汝王爷的视线在纸上稍停了片刻,脸色并无一丝异样,而周景之偏头瞥了汝王一眼,便立马探笔过去,在纸上画了几道。
然后,这俩人对视一眼,眉目舒展,目光纷纷扫向纸张的下半部分。
突然之间,黎半夏恍然大悟,她终于明白那种怪异的感觉是从何而来的了。
周景之与汝王爷之间太默契了,这种默契,润物细无声一般,是需要久经时日的潜移默化,绝对不是半个时辰的相处便能培养出来的!
而且,面对汝王爷,周景之的状态太放松了。这种放松,也绝不能用一见如故这样的理由来解释。
所以,很明显,周景之与汝王殿下相识已久。
黎半夏又想起之前在汝王府的细节,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测合情合理。
“姑娘,您怎么不进去?”秋梨跟在身后,见自家主子风风火火往这边赶,却倏地停了下来。
周景之与汝王这才发现有人过来,纷纷抬起头来。
黎半夏快步过去,给汝王请了安。
“王爷竟来得这么早。”
汝王点了点头:“人老了,睡眠浅,醒了便过来了。”
周景之皱了皱眉:“夫人怎么不再睡会?如今时辰尚早。”
“尚早?外头都陆续来宾客了,还尚早?”
不等周景之说话,她又问道:“郎君一宿未睡?”
周景之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没。”
话说完,本准备与汝王继续对纸张上后续的内容,一抬眼,却见黎半夏正盯着自己,眼神说不出的奇怪。
方才黎半夏来时,周景之便觉得她的眼神有些怪怪的,如今交谈了几句,她的眼神更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