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半夏:“知道了。”
以后见了柳太傅,她绕路走便是。
然而,黎半夏一行刚出天牢大门,迎面便遇上了柳太傅。
通道狭窄,狭路相逢,避无可避,黎半夏自然没法绕路走。
“柳太傅。”既然躲不过,那就大大方方地打个招呼吧。
柳太傅盯着她,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半夏。”
黎半夏皱了皱眉,不知道对方为何这般激动。她往旁边让了让。
“太傅大人,请。”
柳太傅目光复杂,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才挤出几个字:“是去看黎丞相了?”
“嗯。”黎半夏点了点头:“太傅大人是去看柳夫人的吧。”
她又往旁边让了一些,“不耽误太傅大人了。”
“不是。”柳太傅胸口一窒,立马摇头道:“半夏,我是来找你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去了周府,管家说你们往这边来了。”
黎半夏琢磨着,柳太傅这般执着要找她,定是为了柳夫人。
他肯定是为了柳夫人来与她谈条件的。
“太傅大人找我有事?”
“嗯。”
柳太傅点了点头,他有许多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简简单单地“嗯”了一声。
黎半夏问道:“是为了柳夫人?”
她的眉眼连同语气都冷淡疏离,柳太傅霎时愣住了,心脏仿佛挨了一顿硬锤。
见柳太傅不说话,也不让开,双方这般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黎半夏没什么耐心,索性开门见山。
“太傅大人是为了柳夫人与我谈条件的吧?太傅不必绕弯子了,大人直接说条件便是。”
她的语气里有淡淡的嘲弄,眼神里带着戒备,柳太傅只觉得胸口一刺。
“不是。”柳太傅忍着胸口的刺痛摇了摇头。
“不是?”黎半夏一脸诧异:“真不是?”
柳太傅自嘲一笑:“不是。她做下此等恶事,受些惩罚也是应该的。”
黎半夏眼底闪过一丝困惑,随即又消散,“太傅大人当真是刚正不阿。”
柳太傅胸口一阵剧痛,这样的话清河也说过,也是这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面色一白,猛地一阵咳。
黎半夏:“太傅大人可是身子不适?”
这么一句问话,却让柳太傅胸口的剧痛有所缓解。
“多谢,我还好。”
这脸色一看就好不到哪里去,不过,黎半夏也不想细究其中的隐情。
“既不是为了柳夫人,太傅大人找我究竟有何事?”
柳太傅稍微缓了缓,才道:“前天王大人带来一个食盒,说是你让他转送的。半夏,多谢你。”
黎半夏:“太傅大人客气了,食盒是丧仪谢礼,实在不必劳烦大人专程上门道谢。”
原来是参加丧仪的谢礼,难怪里面的糕点也不是玲珑酥。
说完,黎半夏觉得此番交流已然结束,于是点了点头,试图从柳太傅旁边经过,然而柳太傅始终杵在那,她便过不去。
柳太傅察觉到她想要离去的意图,颇有些急切道:“上次的事,实在是抱歉。”
黎半夏:“嗯?”
柳太傅:“上次本答应你当丧礼的点主官,结果却食言了。半夏,你能原谅我吗?”
黎半夏愣了一下,道:“柳太傅言重了,当日大人的至亲有紧急状况,大人虽之前应允了我,但我与您非亲非故,您舍了我这个外人去寻您的骨肉至亲,此乃人之常情,谈不上原谅二字。”
她顿了顿道:“太傅大人若是为了这事,实在没有必要。”
非亲非故与骨肉至亲这几个字如同巨石一般生猛地砸在柳太傅心上,他只觉得心口疼得厉害。
若是黎半夏责怪他,他反而好受些,可偏偏对方以外人自居,一副云淡风轻,毫不介意的模样,让柳太傅愈发难受。
“不……不是这样的……”
他很想把一切和盘托出,然而,却不知从何说起。更何况,如今黎丞相不愿承认,他这边便给不出任何有力的证据……
贸然开口,恐怕难以让半夏相信,搞不好还会适得其反,招致半夏反感。
又想到黎半夏之前主动上门求助,而自己却什么都没帮到她,反而还干出了前脚答应,后脚反悔的事来……
柳太傅闭了闭眼睛,内心仿佛油煎一般。他张了张嘴,好半天都没有下文。
僵持了半天,黎半夏依旧不知道柳太傅的来意,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反悔当点主官一事道歉?可是这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之前也致歉过,现在来这一出未免太让人看不懂了。
黎半夏觉得,黎太傅大抵还是为了他夫人的事来的,却扭扭捏捏不愿明说,这让黎半夏对他的印象差了不少。
“太傅大人,我家中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能否借过?”
柳太傅僵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挡住人家的路了。
“哦,好。”
柳太傅往旁边让了让,黎半夏几乎是立即便抬脚越过她,往前走去。
看着黎半夏的背影,柳太傅心里愈发怅然起来。
“半夏……”柳太傅低低地唤了一声。
黎半夏似乎没有听到,头都没回。倒是周景之回头匆匆瞧了他一眼,很快又转回头去。
柳太傅下意识地跟了脚步,却见一直沉默不语的文氏突然停下脚步看向他。
“太傅大人,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第68章 前车之鉴
柳太傅愣了一下, 看着这位黎三夫人——黎半夏如今的母亲。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傻,他之前怎么就没有想过来问黎三夫人呢?若是黎半夏身份有异,黎三夫人肯定是知情的。
想到这里, 柳太傅有些激动地往前一步。
“黎三夫人, 我也有话想要问你。”
文氏皱了皱眉,“大人能否先听我说?”
柳太傅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是我失礼了, 你先请。”
“太傅大人既然唤我为黎三夫人,想来也是知礼数的。”
文氏冷着脸道。
她向来柔弱, 极少说这么重的话,但是想到自家女儿黎半夏近来的遭遇, 文氏强逼着自己硬气起来。
柳太傅有些懵,“不知黎三夫人此话何意?”
文氏:“女儿家的名声最是要紧,尊夫人因着一些误会闹成如今这模样,还请大人吸取教训,莫要再徒增误会。”
柳太傅一脸歉意:“实在是抱歉,拙荆行事确实不妥,她如今在天牢反思……”
文氏打断了他的话:“太傅大人, 我想说的不是尊夫人, 而是大人您。”
“什……什么?”柳太傅诧异。
文氏:“我私下问过小女, 她与大人并不相熟。如此, 大人直呼小女闺名,终究不妥。小女夫家虽不显,还是劳烦大人唤小女周夫人。”
并不相熟四个字如同一把利刃,直挺挺地捅在柳太傅的心上。
他以为, 他与黎半夏已算是亲近了,毕竟黎家出事后, 黎半夏第一个找上的是自己,他们也有很友好的往来。他原本以为,他与黎半夏只有一步之遥而已,待他找到证据,向黎半夏和盘托出,之后的一切便顺理成章。
谁知道,原来他竟然连唤她闺名的资格都没有。
良久,柳太傅才涩然道,“我知道了,谢黎三夫人提醒。”
他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喉间一股腥味直往上顶,身子一晃,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这事很快传到了宫里,只是版本多少会带上一些联想外加添油加醋。
“柳太傅先去了牢里找黎丞相,又去找了黎九母女。”
“可知道是为了何事?”
“离得有些远,听不太清楚。不过,想必是为了柳夫人一事。”
“哦,他们谈得怎么样了?”
“据说闹得挺不愉快,柳太傅都被气得吐血了。”
这便是姜太后听到的版本。
姜太后挑了挑眉,心情大好。她最喜欢这种让对方互相斗狠的戏码,她也一向深谙此道。
“黎九可不是个好说话的。”
“太傅大人怕是要彻底恨上黎家了。”
姜太后就这个好消息,多用了两碗饭。直到皇上和太子一脸愁容满面走了过来。
“母后。”皇上眉头紧锁,道:“柳太傅方才过来找朕告假,说是要处理一些个人事务。”
姜太后不以为然:“一个臣子告假而已,皇帝为何如此愁容满面?”
皇上叹气:“朝中干实事的臣子越来越少,自从黎丞相……”
不小心提到黎丞相三个字,皇上自己都愣了一下,抬眼看了一下姜太后的反应,这才继续道:
“柳太傅是难得的干实事的臣子,况且朕这些日子身子频频不适,有意让太子学习监国,此等关键时刻,太傅这个老师却缺阵,实在是不妥当。”
姜太后依旧一脸不在意:“那你便不允他的假便是。”
皇上面上的表情有些微妙,轻咳了两声道:“柳太傅虽未直言,朕也知道,他如此行径,定是因为他夫人入狱一事。母后,您看,柳夫人也关了一些时日了,是否可以把她放出来了?”
“不成!”
姜太后脸上闪过几分戾气,柳夫人把念芙害成这样,便是直接杀了都难消她心头之恨!留她一命,已经是看在柳太傅的面子上了。
“她干下这等事,如何能轻饶!”
见母后反应如此之大,皇上都有些惊呆了。
“母后不喜黎家,没成想,黎半夏却得母后如此看重,竟能让母后如此为她出头。”
姜太后在心里嗤笑一声,黎半夏算个什么东西,她这是在为念芙出头!不过,这事她不能告诉皇帝和太子,否则,念芙当太子妃这事怕是要生波折。
“哀家只是不能容忍柳夫人这般歹毒的行径而已。”
皇上试探道:“既是如此,让柳夫人来母后面前好生认个错,再另施惩罚,如此……”
“不行!”姜太后一口回绝,随口扯道:“此事汝王已数次过问,皇帝不记得了?难道皇帝要为了柳太傅开罪于汝王?”
皇上张了张嘴,“那朕去汝王叔那边……”
“够了。”姜太后一脸不虞,“不就是一个臣子吗?姜府那么多能干之才,待太子与念芙成婚,还愁无人帮扶?”
太子周元茂一听这话,激动得鼻尖都冒汗了。
“皇祖母言之有理,孙儿听皇祖母的。”
皇上张了张嘴,见太子这般容易满足,在心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姜家嫡支确实是人才辈出,可是母后出自旁支,念芙也是,哪里能得到嫡支的助力呢。
不过,如今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了。
皇上看向姜太后道:“如此,便请母后尽快为元茂与念芙赐婚吧。”
太后抬了抬下巴:“不急。让元茂先将府里的女人处理干净。”
此话一出,皇上和太子周元茂都差点惊掉了下巴。
皇上缓了一下才道:“母后这是何意?寻常人家都难免三妻四妾,母后难道想让太子只守着念芙一人?”
姜太后挑眉:“有何不可?”
皇上面色难看至极:“母后,太子乃国之未来,姜家纵然再尊贵,也贵不过天子!”
皇上极少这么和她说话,姜太后知道他这是真生气了。
“皇帝先别恼,哀家也没指望太子为念芙守身如玉。但是前头那些旧人必须都处理干净。”
皇上:“这是为何?”
姜太后:“哀家当年受的苦,可不能让念芙也尝一次。”
当年先帝到了大婚的年纪,姜家却迟迟不愿嫁女,无奈之下,先帝先纳了几位妃嫔,后位一直为姜家女空悬。
姜家却在几年之后才敷衍般送了太后这么一个旁支的姑娘入了宫。
先帝虽依旧封了她为后,却难免对姜家乃至太后这个姜家女生了怨,且先入宫的几位妃嫔,尤其是那位慧妃,极得先帝宠爱,太后在后宫举步维艰。
“元茂的情形与父皇当年不同,况且……”
皇上原本是想册封姜念芙为太子妃,再择几个别的世家女为良娣一同嫁入太子府的。毕竟姜家嫡支不愿出力,旁支又实在差得有些多,皇上自然要为太子寻别的助力。
可是,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太后打断了。
“没什么不同的。”姜太后脸色不大好,“太子若是舍不得旧人,这桩姻缘便罢了。我们姜家女可不愁嫁。”
周元茂立马急了,赶紧跪下表忠心,“皇祖母莫生气,一切依皇祖母便是,孙儿愿遣散后院所有女人,迎念芙妹妹安心入府。”
皇上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子,又看了看眼底闪过得逞意味的太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
黎半夏倒是没想到,一向柔弱的母亲竟然一出手便把柳太傅给说到吐血了。
“母亲,你到底和柳太傅说了什么?”
文氏看了她一眼,嗔道:“还说呢。柳太傅不懂礼数,你便也由着他这般吗?他一个外男,与咱们又没交情,怎么能任由他口口声声唤你闺名?”
黎半夏愣了一下,在她穿越之前的二十一世纪,叫个名字什么的,太寻常了,倒是没觉得不妥。
“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黎半夏可不想被她说到吐血,赶忙低头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