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其中有一位心中了然,拱了拱手道:“周郎君,幸会。前几日贵府办丧礼,我随家中长辈拜访过。”
周景之点了点头,拱手回礼道:“孙二郎,幸会。”
孙二郎有些惊讶:“周郎君竟然记得我?”
黎半夏也有些意外,那天宾客众多,周景之竟然能把人记住。
周景之不疾不徐道:“令尊当日留了一副挽联,荡气回肠,座上谁人能忘?”
孙二郎听了这话眼角的笑意愈发掩不住,又朝黎半夏点了点头:“周夫人,幸会。”
众人这才知道这位周郎君是黎半夏的夫君,也慢慢反应过来,之前便听说念芙郡主瞧上了黎半夏的夫君来着……
黎半夏:“幸会。”
孙二郎主动与黎半夏搭话,姜念芙这边便面露不快,朝他道:“孙二郎,去外头瞧瞧,让他们快些上菜。”
这架势,俨然将他当小厮使唤了。
姜府势大,孙二郎敢怒不敢言,缩着脖子便出去了。
这一波敲山震虎,原本有意与黎半夏寒暄几句的人都改了主意,闭口不言。姜念芙满意地挑了挑眉。
她肆无忌惮地盯着周景之,道:“明日郊外有蹴鞠比赛,郎君一起来吧?”
其他人也跟着帮腔。
“这次的蹴鞠比赛彩头很不错哦。”
“会不会都无妨,去热闹热闹。”
“念芙郡主邀约,周郎君还不赶紧应下。”
周景之面上没什么情绪:“多谢郡主美意,在下明日与夫人另有要事。”
姜念芙撇了撇嘴,“有什么要事?”
她又扫了黎半夏一眼:“黎半夏,不会是你拦着不让吧?”
黎半夏翻了个白眼,她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还能甩锅到她头上?
“郡主不光喜欢强人所难,还喜欢胡乱冤枉旁人。”
姜念芙气呼呼地,又朝周景之道:“那你说,究竟是有何要事?”
周景之:“一些私事,不足为外人道。”
姜念芙瞪向他:“呵……本郡主若是非要问呢?”
周景之:“明日我要与夫人去朝天观。”
姜念芙一脸不屑,“朝天观有什么意思,莫不是……”
周景之打断了她的话,缓缓道:“去求子。”
黎半夏也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时不察,被茶水呛到了。
“夫人慢些喝才是。”周景之替她拍了拍背。
姜念芙瞪大眼睛,咬着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你……你们要不要脸……”
然后,姜念芙猛地捂住嘴,“呕”地一声跑了出去。
黎半夏:“……”
一时竟有些搞不清,姜念芙突然犯恶心,是因为周景之的话,还是别的原因。
姜念芙一走,其他人便也跟着离开了包间。
说书先生修整片刻,已重新上阵。大抵是想拍姜府马屁,历数姜府数代与皇家的联姻。
最后不可避免说到了姜念芙身上,照旧说起了太后之前有意让姜念芙与汝王府联姻一事。
周景之有些小心翼翼地瞥了黎半夏一眼,虽见她面色如常,却也不敢掉以轻心,随即招来了掌柜。
“烦请让说书先生换一出。”
话音刚落,姜念芙已经重整旗鼓,气势如虹归来了,身后跟着那几个世家贵女与公子哥们。
“周郎君说得极是,这种故事听了简直是倒胃口!”姜念芙心情好了不少,再度落了座。
有人笑着起哄:“太后娘娘真想让咱们念芙郡主嫁去西境?”
“念芙郡主不愿,想来是没瞧上?”
“咦,听说汝王府小世子生得极好,郡主竟也瞧不上?”
姜念芙一脸鄙夷,轻哼一声道:“好什么好?太后娘娘给我瞧过那个小世子的画像。啧,生得肥头大耳,看得我想吐。”
众人大感意外。
“怎会如此?汝王殿下与汝王妃相貌皆是不凡,小世子怎会如此丑陋?”
姜念芙:“谁知道呢?长得丑便罢了,听说他还口吃!话都说不清楚,还不如当个哑巴呢!又丑又残,这汝王府世子狗都瞧不上。”
黎半夏:“……”
说着,姜念芙又是一阵恶心,以帕子掩着口鼻,“呕”了一声跑了出去。
众人笑成一团。
“这小世子当真这般不堪?瞧瞧,都把念芙郡主恶心吐了。”
“若真如郡主说的那般,丑陋不堪还口吃,那真是糟糕透了。”
黎半夏倏地抬眼,面无表情道:“小世子身份尊贵,岂是你等可以冒犯的?”
其他人一愣。
“不过是随便议论几句……”
黎半夏轻嗤:“汝王爷如今在京,若知你等议论,不知作何反应。”
其他人这才面面相觑,闭口不敢再说。
周景之抬眼看了过来,嘴角微微扬起,“夫人莫恼。”
——
回府的马车上,黎半夏异常沉默。
周景之贴了过来,轻声道:“夫人还生气呢。”
“没。”黎半夏摇了摇头,“就是在想一些事情。”
姜念芙两度呕吐,都是因为被恶心的?姜念芙的身子真的没毛病吗?黎半夏有些怀疑。
姜念芙的这种异常,姜国公府丝毫没察觉到吗?
黎半夏思索着方才的各种细节,觉得有个点很是奇怪。
“依念芙郡主所言,太后真的想过让她嫁给你?”
之前说书先生说起这个,黎半夏是完全不信的,没想到竟意外在姜念芙这得到了证实。
姜念芙明显是太后一手培养的未来国母,太后竟然曾有意促成她嫁入汝王府?难道是动了舍弃太子,扶持周景之这个汝王府世子的心思?
虽然太后对太子的生母厌恶至极,可到底太子是她的亲孙子,若真是拱手将帝位让给了汝王府,那她之前那般杀戮岂不是白忙活了?
这个情况实在是匪夷所思。
就算再厌恶,作为亲祖母,太后怎么会舍弃太子选择汝王府世子呢?
周景之眼底闪过一抹厌恶:“他虽贵为太后,汝王府的婚事也不是任她拿捏的。”
不过,对于太后曾经有这样的念头,周景之也是挺意外的。
“兴许是一时糊涂,鬼迷心窍。”
一时也讨论不出个结果,黎半夏暂且将这个谜团搁置,如今要紧的是搞清楚姜念芙的身体状况。
她安排了几个人,去外头打探姜国公府的动态。
很快,朝中因为太子要遣散后院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太子府里有几位良娣是出自名门,家中自然为此事奔走。
黎半夏这边倒是也迎来了几位大臣女眷,想要联合她一起去找太后和皇上请愿。
然而,无论是勤政殿还是寿康宫,皆不肯松口。
而黎半夏这边终于打听到了几分有用的信息。
“听说姜国公府一位夫人身子不适,最近频繁在外请大夫上门诊治,似乎都不大满意,却又不去请宫里那些有名的太医。
姜国公昨夜亲自去了一趟姜家主家,似乎也是为了请名医一事。”
黎半夏挑了挑眉,啧,这不就轮到陈神医出马了吗?
第71章 挖坑
陈神医当天下午便带来了消息。
“姜国公说是府里的小夫人身子不适, 但是从脉象来看,年龄对不上。”陈神医喝了一口茶,继续道:“那位患者也是谨慎, 隔了两层床幔诊脉还不放心, 还蒙了面。”
这话,只差没明说,患者不是那个所谓的姜国公府小夫人了。依照黎半夏目前掌握的信息, 这位患者十有八九是姜念芙。
啧,这就有意思了。
“可诊出来是何病?”
陈神医道:“不是病, 是有喜了。不过,日子还尚早, 脉象几近于无,极难察觉罢了。许多经验丰富老大夫都不一定诊得出来。”
姜念芙居然真的有了?这马上就要指婚入主太子妃了,不知姜家会如何应对。
黎半夏想了想,问道:“你说出来时,姜家人是什么反应?”
陈神医挑了挑眉:“这便是最奇怪的了。我诊出患者有孕后,国公夫妇脸上不见半分喜悦,反倒满是惊恐。虽及时掩饰下去, 却也没逃过我的眼睛。”
种种迹象都表明, 姜念芙已经珠胎暗结, 而腹中骨肉不是太子殿下的。
黎半夏密切地关注着姜国公府与宫里的反应。
在这之后, 姜国公府再没请过大夫,姜国公夫妇连夜入宫面见太后,而姜念芙再未出过府。
第二日,寿康宫正式下了懿旨, 给太子与姜念芙赐婚,选定吉日, 十日后完婚。
黎半夏惊呆了,都这样了,太后还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让姜念芙嫁入太子府?
那姜念芙腹中的孩子是如何处置的?
周景之与陈神医显然也很震惊。
太后若是让姜念芙处置了腹中的孩子,那便会把婚期定得远一些,而不是急匆匆定在十日后。
黎半夏问道:“陈叔叔,若是女子落胎,十日后身体可否恢复?”
陈神医摇头:“十日不可能,至少也得月余。”
所以,姜念芙腹中的孩子还留着,是准备直接让太子喜当爹?
太后就这样华丽丽地给她的亲孙子戴绿帽子?
这事怎么看怎么匪夷所思。
太后这一波操作,又刷新了几人对她的认知。
周景之一脸嫌恶:“皇室血脉不容混淆,太后竟然这般胆大妄为。”
黎半夏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太后纵是再不喜太子,到底是她的亲孙子,而姜念芙只是她的侄孙女。怎么会有人为了侄孙女这么坑亲孙子呢?”
周景之侧脸看了过来,眼底满是复杂之色:“夫人说得是,太后如此胆大妄为,一夜之间便有如此决断,兴许不是头一次干这事了。”
顿了顿,他才道:“皇室血脉,兴许早就混淆了。”
陈神医猛地抬眼看了过来,眼睛蓦得瞪大,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陈叔叔,可是有何线索?”
如今的太子生母出身低微,且为太后不喜,太后不可能替她遮掩什么不妥。那就只能往上盘。
往上盘,那就是当今皇上和当今太后这对母子了。
这么一推测,似乎有些事都能说通了。比如太后之前撇了太子,意图让姜念芙嫁入汝王府。
陈神医也忆起了一丝细节。
“我记得,太后生产那日说是难产,折腾了整整两日才诞下龙子。可太后有孕时,我见过她的体态,不像是会难产的。生产后,我亦观察过太后面色,不像是难产后的景象。”他顿了顿,又道:“不过,终究没有诊过脉,倒也不能确定。”
陈神医是慧妃和清河公主的人,太后自然不会让他诊脉。
黎半夏:“当初给太后请平安脉的太医是哪一位?”
陈神医:“是庄太医,已经故去了。不过,兴许可以查一查当年的脉案记录。”
黎半夏沉吟了片刻,问道:“你们觉得,皇上知不知道姜念芙的事?”
周景之摇头:“大抵是不知道的,太子是皇上唯一的血脉,皇上对太子还算看重。”
陈神医想了想:“此事还是要想法子知会皇上才好。我在宫里倒是还有一些故人,若是……”
黎半夏有些犹豫:“若是被太后知道了有人向皇上告密,告密之人怕是没有活路了。”
陈神医皱了皱眉:“难道便任由她胡作非为?”
正说着,却见管家脚步匆匆走了过来。
“念芙郡主送来帖子,邀郎君去郊外观看蹴鞠比赛。”
黎半夏倒真是有些佩服姜念芙了,她都这样了,还有心情去撒欢,还要邀周景之去。凭这心态,有几个能比得了的?
周景之皱着眉拒绝:“说我没空。”
黎半夏脑海里却突然灵光一闪:“向皇上告密一事太过凶险,若是想法子让姜念芙自己主动告诉皇上,那便怪不得旁人了。”
陈神医一愣:“姜念芙怎么可能会主动向皇上坦白?”
姜念芙都这个鬼样子了还想撩男人,她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
黎半夏难得盛装打扮了一番,再度进天牢探视,目标却不是黎家人。
柳夫人日日盼着她夫君来探望她,柳太傅却一直没再出现。
之前来了天牢,撇了她反倒去瞧了黎家人。
前几日她苦苦哀求夫君的那位门生——王学阳王大人,对方总算答应替她去找夫君说情。
可惜,她依旧没能等来她的夫君。倒是听狱卒说,她夫君其实往这边来了,却在天牢门口被黎三夫人绊住了,俩人单独聊了许久。当晚,她那夫君——柳太傅便不管不顾请了长假,火速离京往姑苏去了。
柳夫人的娘家人去太后跟前求过,可惜太后铁了心不松口,而柳太傅完全不管她了。
柳夫人几乎不抱任何希望了,一抬眼,却见到了黎半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