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的是,若是她学会了,以后看谁不顺眼,随手来两下教训教训那人,多威风!
一阵有些熟悉的淡香沁入鼻尖,谢谦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上次与她身体接触,是出于无奈,为了救她,这一次,她主动靠了过来,而他没有如从前一般,将各色刻意对他投怀送抱的女子一把推开,仅仅是因为,她是自己的小恩人,对自己这个如今在庄子里谋职的普通秀才,没有任何企图。
并不是因为这个小姑娘本身,有什么特殊。
温晚见这书生垂着眼眸,似乎在思虑着什么,猜测莫非他不肯?想到此,不禁有些恼怒,这书生着实小气,自己好歹救了他的命,让他传授个小绝活都要犹豫?
她又上前了一步,悄声问道:
“怎么,不能外传?”
少女杏眸里的潋滟水光映着自己的面孔,那股香味更加浓馥地强行扑面而来,谢谦忙移开目光,不动声色地又退了一步,这个小姑娘并未多问一句,以她单纯的资历,定是不可能猜出半点自己的身份,她只是要自己教她弹指功。
罢了,教给她吧,趁机封住她的嘴,这件事,若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倒也无妨。
他温声说道:
“若是,小姐想学,在下可以抽空教小姐,只是,在下学这个本事,原只是为了自保,不想太多人知晓。况且,在下如今任了姚总管家的教书先生,恐怕……”
温晚见他愿意教,喜不自胜,明白他的意思后,忙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说道:
“放心,这件事,你知我知,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我会与姚总管说,父亲让我诵读的《女诫》多有不明白之处,需请教你,你每日午后抽空过来教我就行,怎样?”
说话归说话,这小姑娘怎的又碰他了?
谢谦只觉一阵温热慢慢爬上耳垂,将手臂往后缩去,避开了她的眼神,点头“嗯”了一声。
温晚从小在外祖家,除了家中的婢女,只有几个表兄同她一起念书玩闹,并无年纪相仿的姐姐妹妹,况且她情窦未开,一直对男女界限不太敏感,见这书生唯唯诺诺的样子,想是他不太愿意教她功夫,又或者是因为他会些功夫的秘密被自己发现了,故而有些懊恼。
又承诺他道:
“你放心,你会功夫这件事,我不会同任何人说起。”
见他依旧表情有些不自然,便拉起他的手,捏住小拇指,勾在了自己握着瓜子的小指上,迎上书生瞪得老大的黑眸,来回拉扯了几下,口中念道: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骗人,骗人就当大王八!”
说完,勾着他的手举到他的面前:
“这下总信了吧?就连月出和夕落,我都不会透露给她们。”
她,竟然还拉他的手!这个小姑娘,难道没有一点男女有别的意思?
谢谦抽回了自己的手指,忙做了个揖,掩眸说道:
“谨遵大小姐吩咐。”
她只要不再靠近自己,怎么样都行。
温晚见他终于答应了,便说道:
“那就说好了,你做完你的教书先生后,得空就来教我,我等着你!”
小姑娘翘首一笑,如银铃般的声音在谢谦的耳畔响起,又随着她的身影飞快远去。
谢谦暗自捏了一把汗,他在考虑,是不是要赶紧离开这个庄子,他现在觉着,这位大小姐是个挺危险的人物。
子时,封文和封武准时出现在房中,见自家大人正在一一翻阅他们昨日拿来的一些文书。
封武上前将今日的文书放在案头,又将已阅的拿在手上。
一阵香气让他不禁抽了抽鼻子,哪来的香味?他向谢谦靠近了些,只觉香气更加浓郁了。
大人身上的?
奇怪了,大人虽说一直都爱干净,每日都沐浴,但就是用些平常的皂角,怎么会有香?
谢谦见他莫名其妙地靠近自己,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闻着大人身上好香……”
封武说着退回了封文身旁。
“……”
香?谢谦回想他今日唯一闻到的香味是那个小姑娘身上的……
他轻咳两声:
“平日里查案怎么不见你如此仔细?要有这份心思,多少案子还需要我亲自过问?”
“属下知错!”
见大人幽眸泛着寒光,封武立马抱拳。
谢谦不再理他,低声问道:
“宫里和拱卫司可有异动?”
封文答道:
“禀大人,昨日,拱卫司扣住了一个贸然出宫的小太监,曾是继后宫里的,属下审问了一晚,谁知他硬气得很,到现在还没有招。”
谢谦手中的笔停住,思索片刻,道:
“放出风声,说他已经招了,正在捉拿罪魁祸首,然后,看紧他的家人。”
封文闻言了然,点头道:
“是!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封武委屈巴巴地说道:
“禀大人,圣上见大人到如今还没有下落,发了大怒,差点,把属下几个拖出去斩了……”
谢谦斜眼看了看他泛着愚蠢的清澈眸子,没好气说道:
“你觉得圣上如今留着你们几条小命作甚?”
“自然,是要属下一定要找到大人……”封武嘟囔道,说罢,立刻明白了过来,“属下知道了,只要大人一日没有回去,圣上就不会要了属下的命,若是大人好好的回去了,自然也不会要属下的命。”
谢谦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将刚刚阅毕的文书递给二人,随口道:
“府里呢,有什么事么?”
封武想了想,回道:
“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近来,崔管家有些烦心事。”
“崔叔怎么了?”
首辅府里的管家崔有曾是谢谦母亲的侍从,二人失散多年后,谢谦找到了他,将他带在身边一直照顾着,说是管家,其实如同他的长辈一般。
“京都许多官眷将自家女儿的庚帖和画像送来府上,崔管家正在为大人细细挑选,听说,每日里又是相看,又是找人算八字,忙不过来呢!”
这个崔叔,还相看起来了?不用问他的意思?
他一直对外说自己有未婚妻,以后只会纳妾,就是想让这些别有居心的人知难而退,没想到,这些达官贵人,平日自诩清高,却为了巴结他这个新朝权臣,不惜让女儿嫁来做妾?可笑!
“让崔叔通通退回去,简直胡闹!”
“是!”
封武随口应道,至于崔管家听不听大人的话,就不好说了。
兄弟俩抱拳躬身,从窗台一闪而出,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
谢谦踱步至窗前,看着夜空中悬着的硕大银盘,落下层层光晕如同丝绒,又是一个圆月夜。
他的眼前是抹不去的深深刻在脑海里的一幕:
同样一个圆月高悬的夜晚,一个明艳妩媚的年轻女子,带着一个与她眉目如出一辙的小男孩,一起跪在一座广亮大门外,女子拉着那位高高在上的男子的蹀躞,苦苦哀求着:
“求求你,我不是为自己要什么名分,我只希望咱们的孩子,能认祖归宗,好好念书,将来挣个好前程。”
可是,男子甩开了她的手,发出一声没有任何温度的厉喝:
“荒谬!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么?来人,将他们二人拖出去。”
他至今还记得那个男子拂袖而去的情景,他的小手还没碰上男子绣着金线的绸缎长袍,就已经和娘亲一起,被几个小厮拖到了巷子口,恶狠狠地威胁道:
“今日是我家少爷发慈悲饶了你们一命,若是再来,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说罢,几颗碎银子,甩落在他们身旁,反射着月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多年以后,他成了街头人见人惧的小混混,靠着不怕死的狠劲,罩着一帮小弟谋生,运气好时,抢到几枚铜板,运气不好时,遇到更强劲的地痞,被打个半死。
直到十三岁那年,被贬的燕王殿下路过,看上了小混混的聪明和韧劲,救下了差点被打死的他,留在身边,教他读书明理,给他机会,一步步走到了如今的位置。
从前,他被所谓的世家大族弃之如敝屣,如今,那些人又想与他联姻,休想!
第10章 偷跑
月出紧赶慢赶,终于在温晚刚刚用了晚膳后回到了庄子里。
小厮们刚把几个大樟木箱子搬了进来,转身离开,温晚就迫不及待地拉着月出问道:
“怎么样?事情办妥了么?”
月出忙得喝了一口水,环顾了四周,悄声回道:
“奴婢没有见到苏姑娘,但是,信送出去了。”
月出将她如何在取糕点时,说要顺便给温晚带些胭脂香粉,进了苏家的水粉铺子,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奴婢订糕点时,不方便进去,等回来取完糕点后,才趁小厮们不注意,找到了铺子的掌柜的,将姑娘的信交给他,让他务必转交给苏姑娘。那掌柜的当着奴婢的面,把信放在这几日的账本里,让人送到苏府。”
“他并未问其他?”
月出摇摇头:
“掌柜的说苏姑娘经常提起姑娘您,之前姑娘在通州收到的胭脂水粉,就是这位掌柜的按照苏姑娘的吩咐让人给您捎的。”
温晚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咱们只管等苏苏的消息,她收到我的信,必会来找我。”
她看着月出给她带回来的几样精致点心,却没有半点胃口,希望中间不要出什么岔子,她如今,好像只能依靠苏心愉了。
月出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水,看了看温晚,欲言又止。
温晚见她如此,忙问道: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么?”
月出低着头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姑娘,奴婢打理东西准备出发时,看见二姑娘身边的入夏,也在吩咐人准备马车,说是明日要用。”
温晚冷哼一声,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她这个妹妹和她那个娘的事,她一点都不想知道。但她看月出的表情,却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便问道:
“她要去哪儿?”
月出忿忿地蹙着眉说道:
“奴婢见入夏煞有介事的得意样子,等她走了之后,忍不住问了几个打点的小厮,才知道,原来,二姑娘明日是与薛家姐妹一同出城,赴淮安侯夏家姑娘的约。”
“薛家姐妹?淮安侯?”
温晚初来京都,这些什么公侯贵族,她一个也不认得,更不知道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
月出解释道:
“奴婢也是才打听到,淮安侯夏显是薛大人的舅父,就是原本要与姑娘您定亲的薛家。如今,二姑娘与薛家走得很近……”
温晚反应了过来:
“你的意思是,温晴和薛家长子,在议亲?”
月出点点头:
“怕是,已经过了明面,马上就要正式下聘了。”
好啊!温晚冷笑一声,她这个妹妹真有本事,竟然敢抢她的夫君?
虽然,她从未见过这个薛家长子,对他更没有什么仰慕之心,甚至,根本也没有期待过这桩婚事,可是,这些都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她的父亲,竟然让原本属于她的东西,给了温晴,然后让她这个长女,为了他的仕途,去给个老魔头做妾!
是可忍,熟不可忍?!
父亲好歹是她的亲生父亲,就算她不在他跟前长大,也不会对她没有一丝舐犊之心,必定是那秦氏母女,给他这个糊涂父亲吹了什么风!
她若是不做些什么,秦氏母女是打量她这个长女是病猫么?
“她们明日要去哪里?”
月出看着姑娘咬紧后槽牙问出这句话,忙回道:
“这个,奴婢也问清楚了,夏家在城外有个颇大的园子,听说里面有个很大的马球场,她们明日,就是去那里,赏花,打马球。”
好,很好!她被父亲罚来这里,吃糠噎菜,每日还要跪读那些鬼书,温晴倒潇洒,一面与自己的未婚夫议亲,一面和小姐妹到处赴宴玩耍!
见温晚深深吸着气,月出想了想,又悄声说道:
“可巧,离咱们的庄子很近,若是有马车,也就一刻钟的路程。”
温晚睨了她一眼,说道:
“你也觉得,我不能就这么便宜了温晴?”
月出低下了头,弱弱说道:
“姑娘的事,奴婢不敢妄言。只是,咱们如今在这庄子里,根本也出不去。”
“谁说出不去?”
就这个破庄子,哪里能困得住她?
夕落在旁听了半日,想劝着,见温晚气得胸口不断起伏着,双颊胀红,又怕说多了适得其反,权衡了半日,终于说道:
“姑娘,依奴婢看,不如等苏姑娘来了消息,同她商量了,再定夺,如何?”
温晚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还等?等什么?等她们母女俩踩在我头上拉屎吗?”
“……”
温晚气得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无法入睡,直到后半天夜,才勉强阖了个眼,第二日晨起,顶着眼下的一圈乌青,早早就起了身。
她用刚打上来的冰凉的井水敷了敷眼睛,才好受些。用过早膳,她就吩咐夕落去替她找姚总管,说自己病了。
姚五虽是半信半疑,却也不敢怠慢,找了张大夫一同去瞧这位大小姐。只见她虚弱地躺在床榻上,俏脸通红。
张大夫上前把了脉,脉象并无发热的迹象,只是,小姑娘的手腕确是是热的,而且看脸色,应是高烧,奇怪,莫非是风邪来得突然,体内并未调整过来就立刻发热了?
年迈的老大夫以为是自己医术不精,故而只能按风寒给这位大小姐先治着,先用药退了烧再说。
姚五见她真的病了,忙吩咐了绿禾留下照顾,让张大夫赶紧开药方抓药。
温晚虚弱地问道:
“姚总管,那我今日的跪读……”
姚五哑然失笑:
“自然不用了,老奴会与老爷说,姑娘这几日就安心养病吧。”
温晚点点头:
“多谢姚总管,我病着,就想在床上多躺一躺,有月出和夕落照顾就成,不必劳烦绿禾姐姐。”
姚五答应着,想她病中必不喜人多打扰,便吩咐大伙都退下,让她好好休息。
待人都出去了,温晚才扔了额头上的湿帕子,一跃从床榻上起身,让月出穿上她的衣裳,假扮她躺在床上睡觉,自己去换衣裳。
她换上了月出常穿的那身婢女服饰,绾了个利落的发髻,用素玉簪子固定了。
夕落将刚刚温晚用了敷额头脸颊和手腕的热盐袋藏好了,却总觉得心里惴惴不安,忙拉着温晚,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