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还是,还是再等等吧,等苏姑娘过来,说不定,苏姑娘,能帮上您。您就这样一个人跑出去,万一,万一出个什么事,奴婢们不在身边,又没个人看着您……”
温晚打断了她,决然说道:
“你放心,我一个人偷跑出去也不是第一次,最多,这里人生地不熟而已,但这附近都是佃户,我总能问到路。”
说完,她打开房门露出一条缝隙,见小院里没有其他人,便向院墙出走去,助跑了几步,她踩着墙根的一丛灌木,扒上了墙头。
那日在树上,温晚已经看了清楚,她这个小院外还有两个院子,才到庄子的围墙处,那两个院子只是堆放杂物之处,平日里没什么人,故而,她过去,不会有人发现。
终于到了围墙处,这墙高一丈多,又没有什么借力之地,幸好她从这个院子里的房里,翻出了一把废旧的破梯子,她小心翼翼地借着梯子爬到了墙顶。
这里是庄子的后围墙,外面一片田地,温晚舒了一口气,从墙顶一跃而下。
她终于出来了!自由的感觉,真好!
只是,她看着阡陌交错的稻田犯了难,细细想了想月出为她打探到的,说是夏家园子,就在庄子的南面,大约十几里的地方,约莫就是沿着乡道往进城的方向走。
温晚沿着围墙根走,在转角处,看见自家庄子里的侧门出来了一辆马车,正疑惑是谁在马车里,却听闻一墙之隔的院子里有几个小厮的声音:
“这梯子怎么搁墙上了?”
“是谁放在这里的?”
“难道进了贼人?”
“你傻呀?贼人从外面进的,怎么会事先有梯子在这等着他?”
“那就是,有人从庄子里跑了?”
“爬上去看看!”
温晚一惊,果然听见围墙内梯子吱嘎的声音,她附近没有任何躲藏之处,若是被发现了,他们禀报父亲,她吃不了兜着走。
慌忙之间,马车的声音到了围墙拐角处,温晚蹲了下来,幸好她穿的是一身浅绿外衫,与墙根的一丛杂草掩映在一起,不甚打眼,而车夫正好背对着她转头与车内的人说些什么。
这时,两个小厮的声音已经到了墙顶,温晚没有时间再思索,她轻轻一跃扒在了马车后,从那个大窗口处掀开帘子,翻身跳了进去。
在马车里滚了一圈,她抬起头,对上一双幽亮的眼眸,那人白皙峻朗的脸上写满讶异,薄唇微张,似乎正要叫出口,却被她一把握住嘴:
“别说话!”
马车突然一晃,车夫感觉到了不对劲,忙问道:
“谢先生,怎么了?”
见温晚拼命向他使眼色,谢谦定了定神,拨开了她握着自己嘴巴的手,淡然说道:
“没事,刚才在下没有坐稳,撞了一下。”
车夫心道这位书生真是文弱,既然他摔下来,就不去看他的窘样了,便笑道:
“乡间小道颇有些颠簸,请先生小心。”
“好,多谢。”
唇边还留着少女手上的淡淡香气,谢谦不禁用手擦了擦嘴角,见这位大小姐半蹲在地上,弓着身子,还保持着刚才冲过来握着他嘴唇的姿势,穿着婢女的衣饰,身上还沾着许多尘土,小脸似乎刚刚褪去了原本的鲜红,变成了泛着柔粉的白皙,一双明亮的杏眸还带着惊魂未定的紧张,小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耳畔传来了小厮在围墙顶的说话声:
“咦?怎么没看见人?”
“出去找一找,一定是有人偷跑出去了。”
偷跑?
谢谦目光一凛,想起她之前说过的话,她这是,要逃婚?
第11章 迷路
春风和煦,吹起田里一波一波的嫩绿稻秧,阳光不时透过云层洒下来,一望无际的稻田染上了金黄的光晕。
一辆普通马车缓缓行驶在乡道上,车夫小心翼翼地驾着马,马车内的书生是遵从姚总管的吩咐,进城去买些笔墨书册,给他家的两个小娃娃用。
前两日刚下了雨,地面泥泞不平,车轮有些易滑,那白脸书生一看便是弱不禁风的样子,车夫不得不收着缰绳,让马儿跑慢些。
车内的温晚已经坐了下来,书生回过神,向她拱手,轻声唤了一句:
“大小姐。”
她长吁了一口气,幸好是这个书生在车里。
她知道普通小厮出门是不会用马车的,多半是姚总管或是哪个得脸的仆妇或者婢女,她在跳上马车的一刹那,已经想好了,若是碰上姚总管,就装重病失忆被邪祟缠身之类的,若是其他人,就威逼加利诱,让他们帮她保守秘密。
不成想,竟是她救回来的书生,那就好,随便骗骗他就行了。
“你要去哪?”
二人异口同声,问了出来。
谢谦收回探寻的目光,装作不经意地回答道:
“在下进城,给两个学生买几册书本。”
进城,那就是与她一个方向,正好,她可以顺路。
温晚哦了一声,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总不能说,自己是去抢夫君的吧?
反正,这个书生在庄子里不会待很长的时间,只是个外人,她犯不着跟他交待什么。
谢谦见她神色中带着紧张和慌乱,目光也有些许茫然,多年审问各色人的经验,让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小姑娘,是准备逃跑的。
小姑娘看着不过十六七岁,一脸懵懂幼稚,哪里知道外面世道人心险恶,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就这样跑出去,若是落在什么有心之人手里,这娇花嫩柳的,无异于羊入虎口。
他作为当朝首辅,护佑百姓,自然也有护佑这个小姑娘的责任,不能让她深陷险境。
他正想着如何不动声色地暴露她,让车夫发现她的踪迹,送她回去,却见少女掀开车帘,仔细地看着车外,过了片刻,对他悄声说道:
“我要走了,千万不要跟人提起,说你见过我!”
说完,也不等他开口,便伸出食指放在自己唇上,示意他噤声,然后从后窗爬了出去,马车顿时一轻,看来她已经跳了下去。
整个过程非常顺利,小姑娘动作十分娴熟,看得出来,是没少做这些事。
谢谦无奈摇了摇头,却知此刻不便做些什么。只能,等到了京都,他立刻留下信号,吩咐封文封武在附近寻到小姑娘,再把她安全带回庄子。
他今日特意找到姚总管,以进城买书册为幌子,正是打算利用这个机会给拱卫司在京都附近设的情报点留下些自己的痕迹,以便让人知道他谢谦的行踪飘忽不定,而不是已经死了,给废太子的党羽们进行下一步计划,添一把火。
此时,三名意气风发的弱冠男子,正骑着马,行走在乡道上,道路泥泞,他们不得不松了缰绳,放缓了脚步。
其中一名墨灰色长衫男子抬手遮着日光,看了看远处,开口问道:
“咱们这是往大昭寺的方向去么?”
另一名浅蓝色长袍的男子笑道:
“你不知道,薛兄赶着去淮安侯家的园子一趟,故而绕了些路。”
“今日不是说好了,一起去找宏恩大师论佛理的,怎的浪费这时间,若是误了时辰,宏恩大师该怪罪了。”
最前方的白衣男子有些歉疚地笑道:
“不好意思,李兄,舍妹今日去打马球,谁料竟把鞠杖落在家里,家母吩咐我给她送去。你放心,只消一小会儿,不会耽误时辰。”
墨灰色长衫男子闻言,说道:
“既是薛姑娘的事,那自然要先办,不能误了。”
“哈哈哈!”浅蓝衫男子笑道,“李兄果真是怜香惜玉之人。”
“其实,你不知道,薛兄说是去给自家妹妹送东西,实际上,恐怕是去见心上人,不,如今,应该算是未婚妻了,哈哈哈!”
“杨兄莫要胡言,我与那温家妹妹,还未订亲,只是……”
“只是什么?虽未定亲,但是已经暗生情愫,情不自禁了,是么?”
“杨兄 ,你……别胡说!”
“原来如此,薛兄,既是要去见温侍郎家的姑娘,那咱们就不催你了,哈哈哈!”
几人御马与一辆朴素的马车擦身而过,端坐车内的素色长衫的书生眉弓微蹙,眸光黯冷,侧头让他们几个的说话声更加毫不避讳的钻入自己的耳廓内。
温家妹妹?就是大小姐?
情不自禁?
现在的小姑娘,就喜欢这等轻狂无礼的放浪公子哥?
原来,这位大小姐是来会情郎的,看来,是自己瞎操心,多管闲事了。既如此,随她去吧。
薛砚怀和知交好友杨柯、李孺两位同伴,行至了淮安侯夏家的园子大门前,翻身下了马,正要将鞠杖交给门房小厮代转时,却一眼瞥见大门的拴马桩旁,立着一位青衣女子,正向门内张望,听见他们的吁马声后,转过头看了过来。
春日透过云层的微光映在那张白如雪脂般的绝美脸颊上,一双秀目顾盼生辉,闪烁着迷人的光芒,饱满鲜润的唇瓣如同熟透的樱桃一般,嵌在小巧俏挺的鼻梁之下。
薛砚怀不禁心内一动,她好美!
他自懂事成年后,见过的世家贵女数不胜数,自以为对女子的容貌不甚在意,这两年,到了议亲的年纪,他亦认为若要娶妻,容貌只是其次,重要的是品性才情。
可是,今日见着这名女子,他竟然在一刹那,有了若得如此美貌的女子相伴一生,必是一件极其得意之事的想法。
他身后的杨、李二人,朝着薛砚怀的目光看去,也一时看呆了,想不到在这野外,竟能看见如此标致的一个小姑娘,却不知是什么身份?三人不由得下了马,向那女子走去。
刚才,温晚算着时辰跳下马车后,径直找到了这附近唯一的一个大园子,她行至大门口,就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好好筹谋一番,就冲动地跑了出来。
她根本不认识任何人,看着森严紧闭的大门,一时犯了难,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进去看看,就听见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她躲在门外的树后面,见这三名年轻男子有进门的迹象,便想着找个理由混进去。
三人走近,见她柳叶弯眉微微蹙起,鼻尖和小脸上蹭了些灰,再看她身上的青绿色罗裙,已经湿了一大圈,且沾了许多泥土,看见他们,眼中露着些许惊恐无助。
“姑娘,”李孺率先开了口,“你为何孤身一人在此?是否需要帮忙?”
温晚一下被三个陌生的男子靠近,突感一阵压抑,往后退了两步。
薛砚怀伸手拦住身边两人向她靠近的步伐,柔声说道:
“姑娘莫怕,我们是从京都过来的,在下供职于中书省,这两位,供职于翰林院,皆是朝廷官员,这里是我家亲戚的园子。”
他亲戚家的园子?那正好。
温晚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便微微欠身行了个礼,说道:
“我家的庄子就在这里附近,今日,我一个人出来走一走,没想到迷了路,又弄湿了衣裳。”
小姑娘的声音软绵中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灵,宛如山涧中娇啼的雏莺儿。
三人见她如此说,不禁点了点头,这里离京都有些路程,她独自一人出现在此,若不是附近佃户的女儿,那就是在京郊有田庄的官宦家女子。
看她通身的气质,必不是普通农户,一看就是锦衣玉食将养出来的富家贵女。
薛砚怀见她衣裙已湿透,一双隐没在裙摆里的绣花鞋也陷在了泥泞中,便说道:
“姑娘若是不嫌弃,先去我家亲戚的园子里换身干净的衣裳,然后,在下安排人送姑娘回家,如何?”
小姑娘眼中闪过一丝顾忌:
“只是,怕,多有不便。”
薛砚怀料她是在他们几个男子面前有些害怕,便说道:
“姑娘放心,园子里有许多婢女,在下的几个妹妹,此刻也正在里面。”
温晚闻言,松了口气,唇角微翘,露出一丝婉丽的笑容:
“若是如此,就有劳了,多谢公子!”
薛砚怀儒雅笑道:
“无需客气,姑娘,请随我来。”
他随即上前与门房的小厮说了几句话,向温晚招了招手,温晚拖着沾满湿泥的裙角,挪着步子,跟在了他的身后,进了大门,李孺和杨柯见此情况,知道今日的大昭寺之行必是要耽误的,便也跟着进去了。
这间园子是淮安侯家最大的一个庄园,里面种了许多珍贵花木,奇花异草,且有许多大树林立,故而十分阴凉,是淮安侯夏日避暑之地。
一进园子,就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两排整齐的樟树矗立两侧,薛砚怀打算先带她去专门用于待客的一间小院,让人给她寻一身衣裳。
几人一路走着,无人开言,李孺见气氛有些尴尬,便开口道:
“在下李孺,这位是杨柯,我俩乃翰林院侍读,不知姑娘府上是……”
温晚本就是打算光明正大地来找她那个妹妹,便直接报了家门:
“小女子名温晚,父亲乃是吏部侍郎温从和。”
此话一出,杨、李二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薛砚怀。
第12章 添堵
薛砚怀霎时停下了脚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有着绝美容颜的少女,她说她是温伯父女儿?
难道,就是那个在庄子里养病的长女?
他细细思索着,好像,是叫这个名字,温晚。
温晚见他们突然停下,也没有再迈步,诧异地看着他们,难道自己说错话了?她一时没有读懂他们脸上的复杂表情,总不可能是父亲跟这几个年轻人有仇吧?
李孺率先大笑了两声: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原来姑娘是温大人的女儿。”
温晚不太明白,道:
“莫非,你们认识我父亲?”
李孺笑道:
“何止是认识,明明就是……”
“李兄……”
薛砚怀打断了他说话,向温晚拱手一躬,温言笑道:
“在下薛砚怀,家父是大理寺卿薛徵,与温伯父,是至交好友。在下也曾到府上拜访,见过温伯父。”
薛……什么?
这么巧?
温晚闻言目光呆住,眼前这个人,原来就是薛家的长子?是那个差点与自己定亲的薛大公子?
她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与他见面。她细细打量了他一眼,身形挺拔,气质清润,一双眼眸瞳色略浅,看向自己时显得十分温和儒雅,他就是被温晴抢过去的,本是属于她的未婚夫。
这模样看起来,倒还不错。
她欠身颔首:
“原来是薛公子,有礼了。”
薛砚怀的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想不到,温伯父的嫡长女,竟是这样的绝色女子,只是,看她身材高挑匀称,面色红润,怎么也不像久病之人,心下涌起些许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