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纳从厚厚的古籍中发现其实有一阵阴损的阵法,用血脉亲缘的血,便能压抑渡灵村民魂魄破碎、神志不清的症状。
于是渡灵村自此不与外人通,为的就是保证村内血脉的纯净,村中杀了一个人的血,便能保证村子所有人都安稳。
这样阴损的阵法要用神力源源不断地维持。祂活了数百年,为渡灵村做了太多太多,动了片刻悲悯。
片刻善心最要人命。
渡灵村的祭司均有观天命之术,算人者不自算,可祂的实在太想知道渡灵村今后会如何,于是祂破了戒。
月余后的渡灵村,一片火海,人间炼狱,祂庇护了数百年的子民都成了神志不清的怪物,在这片地方悄无声息地死去。
祂不甘心。
因此用暂时收回维持阵法的神力,布了一场大局,为的就是将渡灵村所有人囚于梦境,叫他们永远平安长乐。
阿罗的母亲也动了私心,她也卜算到了塞纳的举动。然而神明之力强大,一介凡人如何阻拦。于是她只能默默地用自己的灵力,维护塞纳撤回神力的大阵,好叫村中村民不至于神志不清。
然而两个人谁也没能成功。塞纳身死道陨,神力消散。阿罗母亲拼尽全力,也只将法阵撑了月余光景,随着最后一缕魂魄散在空中。
她在一个寂静的清晨,随着阿罗放在门前的格桑花一起走了。
母女连心,然而阿罗尚未从悲怆中醒来,就草草成了新一任祭司,用自己的灵力供以法阵运转。
可她年岁太轻,用尽所有力气也没办法将这个法阵维持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村中的村民自数日前就都成了失智的野兽,阿罗只好趁他们清醒的时候,将他们关在各自屋子。
她还太年轻,没办法考量太多,忘了自己也是渡灵村中平平无奇的一人。
好在阿罗心性坚定,清醒的时刻总比旁人多些,每每将要陷入癫狂时,总能死死咬住自己手臂,凭借片刻痛苦叫自己清醒半分。
直到今日,乔成玉来了,她好像长途跋涉许久的旅人,终于等到了有朝一日,连这片刻时光都怕是海市蜃楼,泡沫虚影。
惶惶不安之日可算迎了半片光明。
叶竟思难得这么寡言。
乔成玉更是,理智和情绪告诉她,这事同她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倘若不是她一心要杀了塞纳。
倘若——
江泊淮稳住她心神,冰凉的掌心碰上她的。
乔成玉摇摇头,勉强甩开脑中思绪,她一只手拽住采丹的手腕,才发觉她瘦了很多,一只手就能圈出,腕间骨头突兀。
“阿罗。”她明明也慌得不行,却那么坚定地开口:“一切都会好的,我保证。”
阿罗怔怔地望着她。
好像有一片温暖包裹住了她,给于源源不断的暖意。她想,好久没有人这样叫她了。
当了祭司,就要丢掉自己的名字。
可她再也不想做祭司了,她还是想做阿罗。
第41章 铃音
渡灵村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刻,落日余晖全洒进半个院子。
乔成玉坐在一节台阶上,托着下巴,望着地上点滴的碎叶,有些发愁。江泊淮看到了,几步上前,贴着她坐在一起。
乔成玉没有理会他,低头看自己的影子,好像有什么人告诉她,现在的一切和你都脱不了关系,你害了他们。
“你不高兴么?”江泊淮轻声问她,接住一片枯黄的叶子,掌心攥了下,复而展开,呈到乔成玉面前。
叶子重新焕发生机,绿油油的,通透的颜色叫人好像一下回到了春天。
“又绿了。”他说。
乔成玉难得因为这片叶子好受了一点,她伸手接过,想问所以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重来,所有的东西都有转机。
“渡灵村的命数就是这样的,倘若再来一次,塞纳也还会去窥探天机,祂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就算没有你,也会有旁的什么人去杀祂的。和你没什么关系。”江泊淮垂眼,望着乔成玉握着叶片的指尖。
江泊淮这个时候后悔没有先一步把塞纳杀了的。
“说的你好像很了解塞纳一样。”乔成玉勉强弯了下唇,努力让自己的神情放松一点。
江泊淮于是又顿住了,他点几下头,不知道是不是胡诌:“看面相看出来的,很刻薄。”
乔成玉这回是真的笑出来了,她摇头晃脑:“那我呢?我面相怎么样?”
江泊淮忽然不说话了,黑沉沉的眼珠望着她,像一汪不见底的寒潭,有着轻而易举就将人溺毙的能力。
乔成玉缓慢地眨了几下眼,江泊淮于是回神,别过头,他垂下眼皮,漂亮而生动的眼珠于是看不到了。
乔成玉有些遗憾,伸出去的手想要碰碰他的眼睛。
江泊淮下意识后撤距离,手中凝聚出灵力又生生被他止住了。他最后什么动作也没有,抵抗着不愿意被触碰的本能,只是沉默地闭眼,感受乔成玉手指搭在眼皮薄薄一层皮肤上的感觉。
温热的知觉好像能隔着皮肤传递进来,叫眼睛有种酸涩的、要发热的错觉。
乔成玉只是轻微碰了一下就将手收回来了,她好像也有些无措,为自己下意识的动作,然后脚尖点着地,为自己突兀的行为思考一个合适的理由。
总不能说看起来太漂亮摸摸看是不是真的吧!
穿堂风过境,卷起的温度都是凉的,乔成玉思绪也被风吹散,不过很快又被江泊淮的话拉回来。
“很可爱。”他含糊不清地回答。
*
渡灵村用以镇定村民的大阵实在是太邪门了,乔成玉很担心有什么奇怪的副作用。
然而渡灵村这数百年来都依赖于此阵,她只好暂且持保留意见。
往渡灵村注入灵力是件极其危险的事,入夜以来,村民们的意识更加陷入昏迷,不如白日清醒,因此更容易受残缺的魂魄干扰,做出许多癫狂的事,血脉的指引吸引他们不断往法阵过来。
阿罗往渡灵村注入灵力的一般就在晚上进行。叶竟思同她一起,往阵法内注入灵力,而乔成玉同江泊淮则替他们护法,保证他们不受干扰。
天渐渐的暗下去,阴翳席卷这个孤零零的村落,活物的味道更轻了,到处都是一片死气沉沉。
乔成玉握着手里的剑,尽管现在没有什么动静,却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在沉默的夜里附耳倾听四处的动静。
庭院里的叶子簌簌作响,仿佛有鸟雀轻微窜过。
乔成玉片刻失神,接着飞快地回过了神——村子里的活物全没了,不可能是鸟雀。
她猛然抬头,果然对上一对可怖的眼睛。
树枝上蹲了个人,他神色痴呆,只有一双眼睛,在夜里闪烁出异样的亮色,察觉到乔成玉看过来,缓慢地露出一个笑,只是这笑太过诡异,仿佛皮肉分离开来了。
乔成玉一阵恶寒,手中握着剑,考量了会还是没敢朝人身上劈去,另辟蹊径地把他蹲着的树枝砍下。
那人果然朝地上摔去。
魂魄不全的人察觉不到疼痛,摔了也不在乎,只是扭着脸,一瘸一歪地往院子里走去,遵循灵魂深处的吸引。
乔成玉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人,赶紧掐了个诀挡住他。
她回头一看,江泊淮那边包围的人更多,他手中的长剑折射出一道道亮光,剑剑不留情。
察觉到乔成玉的目光,隔着凌冽的寒风,他朝这边望了一眼,手中的剑停顿片刻。
关键时刻别走神!乔成玉赶紧朝他示意。
江泊淮叹了口气,原本要刺入村民腿弯的剑尖一点,轻微地绕过了那片地方。他拿出一只铃铛,手指牵着细绳,轻微地摇晃。
叮当——
伴随着清脆的铃声,原本没头苍蝇似的村民好像都有了方向,脚步一转,朝他那边呆呆走去。
“来我这里。”江泊淮朝惊异的乔成玉示意。
乔成玉听到江泊淮喊她,灵巧地掠了几步,很快也绕到他身后。
“怎么……”她刚问两个字,就被江泊淮塞了一只铃铛。
他嘱咐:“一直摇,不要停。”
使命重大!乔成玉与有荣焉,顿时收起所有思绪,一门心思地摇着手中的铃铛。
她摇晃的铃音不似江泊淮那样有规律,叮叮当当的像是落在屋檐一角的雨水。
江泊淮把铃铛交给她之后,空了只手运起灵力,朝另一只手的剑刃上注去,剑身发着剧烈的光,好像能将这个小院恍然照成白日。
他把剑立在地上,插得很紧,从剑心四散出蛛网似的裂纹,一路蔓延到方圆数丈,一道屏障于是稳稳地立起,将屋子罩得严严实实。
乔成玉离剑心最近,察觉到了磅礴的剑气,混杂着汹涌的灵力,带着要将一切全席卷得干干净净的力量。
屏障外的村民无知无觉,乔成玉的铃音将他们都引到一处地方,他们于是密密麻麻地围着那个口子,只是一个劲地敲打着坚不可摧的屏障,企图趁着机会进去。
然而这阵法实在稳妥,他们的力气犹如蜉蝣撼树,不能波及半分。
“好险。”乔成玉呼出了口气,手因为晃动铃铛有些发酸,却一刻也不敢停下,铃音回荡在静悄悄地庭院里,成了唯一的声源。
“给我吧。”江泊淮安抚性地朝她笑笑,摊出一只手,想了想,又安慰她:“没事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是今晚的月光确实那么惨淡,乔成玉觉得他的脸色比往日更白了一点,配合一双昳丽的眼,像话本里魅人心神的妖魔。
江泊淮好厉害。她想,但是越厉害的人越辛苦。
于是乔成玉拒绝:“不要。人都是会累的,你下了那么大的阵,去休息一下吧。”
江泊淮怔忪,下意识解释:“不累的。”
乔成玉忽然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弯弯的,弥补了今夜黯淡的月:“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听你的传闻说的什么?”
“什么?”江泊淮果然感兴趣,顺着话题问下去。
乔成玉老神在在,摇头晃脑:“说书的人说江小公子身子虚弱,弱柳扶风,模样很漂亮,和话本里迎风咳血的西子。”
江泊淮知道会有不少的人编排自己,他们说的话大多难听,只是为了博人眼球,定然不像乔成玉转述的这样生动有趣而无害。
他刚要辩驳几句,乔成玉的另一只手就搭上了他的。
她假装被冰到,动作很大地推开:“啊,好冰啊!弱柳扶风的江西子快去歇歇!”
江西子没办法,半是无奈半是幽怨地看了她一眼,仍不放心地嘱咐:“你累了就喊我。”
“好好好。”摇个铃铛而已,能有什么累的,乔成玉敷衍。
江泊淮却也没有进屋,他抱着剑,和门神一样静静地站在乔成玉一旁,目光拉得很远,像在走神。
乔成玉机械式地晃动手腕,心里猜测他在想什么,脑袋里的思绪乱飞。
屋子里忽然匆匆传出一道脚步声,两人诧异,一齐回过头。
叶竟思步子匆匆,跑得气喘吁吁,见到两人,急切喊道:“阿罗也失了神志!”
第42章 灵力(一更)
法阵就在祭司台的正下方,远远望过去,金光灿灿,灵力蕴在空中,泛起幽光。
此阵是塞纳所设,只有渡灵村内中人才能启动。阿罗年纪道行都很浅,叶竟思怕她扛不住,一开始小心地给她注入灵力,谁知道越到后面,阿罗体内的灵力与他的逐渐排斥,在她体内翻涌,搅动得她面色白得吓人。
叶竟思慌神,反噬的力一点点反哺到自己身上,体内灵力也开始紊乱。
千钧一发之际,阿罗猛得断开了与他的联系。
叶竟思讶异,抬头一看,她双目通红,浑身都在发着颤,小幅度得像什么畏缩的小动物,手中却立即蕴起一团灵力朝叶竟思袭来。
他赶紧躲开,手中的本命剑小范围的朝阿罗攻去,企图叫她清醒过来。
可此时的阿罗却仿佛成为了一只完全丧失理智与意识的木偶人,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叶竟思心急如焚,只好先用束灵绳把人捆住,上去求救。
乔成玉灵机一动,把铃铛挂在剑柄上,用灵力驱动手中剑刃一刻不歇的挥动着,带起来的凛凛剑风卷起铃铛永无停歇地晃动着。这才抽了空和江泊淮下来看情况。
阿罗面色越发苍白,一双清亮的瞳却愈加泛红,几欲滴血,她跪坐在地上,露出的手指往地上抠抓着、像是要抓什么东西。
乔成玉赶紧上前把她扶起来,企图给她上一道静心诀。
静心诀没入她的眉心,叫她诡异地停顿了几瞬。
而后,阿罗反应更加大地挣扎起来,手指甲深深地掐进乔成玉的皮肉里,淌出轻微的血。
乔成玉吃痛,片刻失神,阿罗于是趁着机会,一把将她推开,自己也摔倒在地上。
乔成玉往后踉跄几步,又被江泊淮接住,他手指碰上那块掐痕,动作轻柔地磨蹭了几下,叹了口气,有些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先别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