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泊淮懒得搭理他,手腕上的伤处在发着烫,他体温常年低,血液的温度也不高,鲜少有这么热烈的时候,叫他不自觉皱起眉,有些烦。
“你怎么……”叶竟思看他不高兴了,弱弱地问。
江泊淮递了个眼神。
他又老老实实把嘴巴闭上。
渡灵村入夜静谧,江泊淮将灵识分了一道出去,听到了阵阵的铃音,就在正上方,那么近。
奇怪。
他更加烦躁了起来,收回灵识,压抑不耐的情绪,语气却还是难得有些凶:“认真点。”
叶竟思赶紧“哦哦”,刚要认认真真对付起来,却发觉江泊淮加大了灵力的输出,浑身上下的灵力都被他调动起来。
夜色黯淡,显得他面色沉静得像不见的寒潭,又像惨白的月光。
那团灵力被压制,又呈现出了颓势。
叶竟思咋舌,对上江泊淮的脸色,又不敢说什么。
至于这么拿命拼么?赶时间么?他腹诽。
*
村民都到了祭司台去,村中反而成了最安全最僻静的地方。
夜风灌进悠长的小道,明明凉得很,吹在乔成玉身上,却叫她更燥热起来了,好像体内有个大火炉在烧。
热意顺着血脉,一路向上,好像连灵魂和思绪都在受着火焰的蹉跎。
她几乎能听到体内每一根弦要被烧断了的“滋啦”声。
摇摇头,乔成玉念了好多遍静心诀,用来抵抗不安的身躯。
握着剑柄的手却还是可耻地发起颤,剑尖不稳,好几次她才能克制住不知从何而来的暴虐之感,硬生生将剑尖从阿罗要害处挪开。
可惜阿罗就没那么体贴,她招招要命,几乎是奔着乔成玉的大动脉去的,灵力如风,划破空气,朝她钉过去。
乔成玉支起剑,一边要同自己对抗一边又要防着她,逐渐有些不敌,没能及时刹住车,剑心刺入阿罗手臂。
上好的宝剑剑锋很利,只要轻轻一碰,都能叫人割破皮肤。
空气中弥漫着属于血液的腥味。
乔成玉使劲眨了下眼,觉得身子好像被什么东西操控似的,手脚不听使唤,发着软又很热。
灵魂好像出窍,叫她能看清“自己”的一举一动。
有几个村民原本还在远处,不知道是不是也被血液的味道吸引,很快就尾随了上来。
她看到“自己”捏着剑,一步一步朝阿罗逼近,剑尖在月色下泛出可怖的冷光。
*
地底下的空气不流通,叶竟思轻微一呼一吸都能尝到空气中的血腥味。
啧啧。
他朝江泊淮那边看去。
对方白着一张脸,支起身,他个子高,身形较一般人而言更挺拔也更消瘦,像孤孤站着的一柄竹。
剑刃被他拖着,在地上滑出一道长长的尾迹,连同他流下来的血液也被划成明暗两块。
江泊淮这次是真的有些苦恼了,没想到这团灵力这么难对付,也没想到叶竟思废物成这样。
他耗费了太多灵力,剑身已经隐约发着昏暗的光辉,一闪一闪的,虚幻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
然而江泊淮甚至还有闲心用灵力给自己用一道去尘咒,怕身上的血腥味沾到乔成玉身上。
然而当他拎着剑上来,却只看到孤零零树上挂着一只铃铛,旁边一道符咒在风的吹过下摇曳着。
空荡荡的。
江泊淮垂下眼,眸中神色晦暗难辨。
叶竟思着着急急地跟上来,没看到乔成玉和阿罗,反而看到江泊淮掐着一个村民的脖子,把人扣在桌案上。
他纤长的手指轻轻敲了下桌案,一道规律得有些叫害怕的动静。
惨白的月色下,他如墨的头发衬得脸色更苍白了些,看起来病恹恹的,然而语气却还是十足十的威胁样,看起来丝毫没受影响似的。
如同通往地下引路的罗刹的催促,江泊淮没耐心地问:“人呢,哪个方向去了?”
*
乔成玉废了很大的功夫才克制自己杀戮的暴虐,她将阿罗打晕,期间难免和她起了点纠葛,两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至于那些村民,就更好处理了,乔成玉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屏息,努力隔绝自己身上带着血气,找了一间破败的屋子躲了起来。
她死死地咬住手臂上的一道口子,血液如此温热,叫她体内的温度更加炽热,然而又能稍稍得意片刻清醒。
我现在也是怪物了么?她在心里问,心脏声大得跟鼓敲似的,吵得她心烦意乱。
外头忽然传来沙沙的动静。
鲜血对失了神志村民的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江泊淮的威胁对他们有致命的程度。尽管乔成玉再怎么仔细,也暴露了大概的位置。
然而越往下,灵力压得越死,难以分辨具体位置。
江泊淮只好放过了村民,轻声地喊乔成玉的名字。
乔成玉听到了。
然而她现在像一个怪物。她想,有些不愿意出去,克制住情绪,咬住裸露的手臂,找个小角落用余光小心地看江泊淮的动作。
快点走吧。她心里希冀。
似乎是察觉到乔成玉不愿出来。江泊淮很无奈地叹了口气,眉眼弯了一下,拿她实在无可奈何的模样。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了长长一道。乔成玉望着他的影子,大气也不敢喘。
江泊淮脸色有些发白,显得五官更加昳丽,很像话本里诱惑书生的漂亮精怪。
乔成玉想,忽然看到他手腕轻动,拎着的剑不轻不重划开一道口子,里面淌出对乔成玉诱惑极大的鲜血。
他的声音也充满着引诱的意味。
清风吹过,把他的声音吹散进了乔成玉的耳朵里。
江泊淮说:“乔乔,过来。”
第45章 囡囡
血液要比普通白水的浓度高,像果汁,只不过味道实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就连江泊淮这种好看的人的血液也难以免俗,一样的不好喝。
然而灵魂深处依旧在渴求着这样“难吃”的东西,乔成玉觉得自己像扑火的飞蛾,忍不住靠近那唯一的光源。
她下意识觉得这样的自己可怖瘆人,像什么不知名的野兽。于是只好怯怯地抬起眼看了一眼江泊淮。
担心被追过来的叶竟思发现,江泊淮跟乔成玉一起,窝缩在了这一处小角落。月色昏暗照不进来,空气中隐约有浮动的轻尘。
江泊淮静静地垂着眸,低着头看她,头发长长的,滑到乔成玉手背上,细软得像棉花。
乔成玉大半个人窝在他怀里,闻到霜雪清香味,混杂在血腥里。他另一只手按着乔成玉的脖颈,带着不允反抗的姿态。
察觉到她的视线,江泊淮按着她脖颈的手又轻了下来,动作缓慢地按了按她的脖子,半边身子被压麻还要担心她是不是脖子酸了。
乔成玉抿唇,将唇上最后一点血抿干净,指尖盖上江泊淮的腕侧,目光清凌凌地看过来。感觉整个人好像在梦里,轻飘飘的,一切都半虚幻半真实,叫人分辨不出真假。
江泊淮没有动作,低下的头又近了些,叫乔成玉觉得她扑闪的睫毛似乎都能扫到对方脸上。
他那么冰的一个人,血也是凉的,然而此刻的体温确实热的,乔成玉怀疑是自己烫得传染给了他。
每一寸皮肤都在燃烧,空气烫得乔成玉想要退避三舍,又被麻痹了神经,半天没有动作。
扑通——扑通——
忽然,她伸出手,按住江泊淮的胸膛,因为太急,力气有点大。
江泊淮一时不察,怔忪着被人按着退了一点距离,反应过来抬手圈住她的手腕:“怎么……”
他话没说完,乔成玉就匆匆打断了他,她眼里雾蒙蒙的,看起来像没过脑子随便开的口说的话。
“江泊淮,你心跳得好快啊……”
*
叶竟思光找人就找了小半个时辰,好不容易把阿罗找到了,又实在没发现江泊淮和乔成玉的身影,发的传音符也石沉大海,没有回音,只好先回了祭司台。
直到临近天明,两人才一前一后地回来。
“你们昨夜怎么都找不到?”叶竟思小心翼翼往房里看了一眼,挥手示意阿罗还没醒,三人只好一起聚在院子先聊。
乔成玉怕自己浑浑噩噩,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等自己稍微找回了点脑子才和江泊淮一起回来的。
她一宿没睡,心情又大起大落,吸食了江泊淮的血带来的余震的欢愉还没散,竟然也不觉得困,绞尽脑汁也找不到一个好借口,只好藏了点小孩子不能听的,捡重要的和他说了。
“哦哦!”叶竟思接受良好,全然不拿乔成玉和阿罗的怪物行径当回事,只是忿忿:“我说呢!我一看那灵力就知道它不是什么好东西!邪门得厉害!”
末了片刻,他忍痛:“我怕痛,昨日受伤流的血都止住了,你再忍忍,今晚我看看能不能又多几道口子。”
乔成玉:……
我也不是那么不挑!
江泊淮眼风扫过,似笑非笑地看一眼叶竟思:“不劳叶道友费心了吧。”
叶竟思觉得那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和嘲讽!敢怒不敢言,他咳了几下,换了个话题:“这阵法什么来头?这么邪门?”
乔成玉复读机,视线往江泊淮扫了一眼:“什么来头?”
江泊淮眼皮垂着,神色有点恹恹的,比乔成玉看起来更像熬了几宿的,他声音很轻,每一个字说的都很慢,带着轻微地倦意。
“兴许是此阵需要血脉亲缘维系,灵力受其影响,对血液的更痴狂。”
他这么一说,乔成玉也隐约有些线索,开口:“我看渡灵村其他村民也是如此,不过程度轻一些,想必也是受阵法影响。”
“那看来还是要将这劳子阵法修好。”叶竟思深思。
乔成玉突然有了个念头,刚要开口,临了又小心翼翼觑一眼江泊淮。
他神色淡淡,看起来没有要说话的样子,清晨的阳光有些扎眼,叫他不自觉眯起来一点,看起来懒洋洋的,更困了。
她于是又止住了——倘若有更好的办法,江泊淮没道理想不到,也没道理不说。
叶竟思还在那义愤填膺,已经做好了今晚去狠狠将那阵法修补好的打算,握着拳头正在给自己加油鼓劲。
善良的乔成玉没有拆他台,只是小心地凑到了江泊淮那里去:“你是不是困了?要回房歇一会么?”
似乎没有立即反应过来,江泊淮过了半晌才点几下头,弯眼睛,说“好啊。”
见人愿意去休息,乔成玉松口气,一颗心刚落下又被提起。
听到他问自己要不要一起。
这也太那个了吧!乔成玉没忍住,心跳慢了半拍,觉得皮肤有些发烫,润润嗓子,准备义正言辞地——
义正言辞地答应了。
江泊淮说一起,结果还真是一起,不过是隔了一条沟壑,姿势端正好好地睡着,同以往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乔成玉却不行了,她鼻腔满满都是江泊淮的味道,以前的存在感分明没有那么强烈,今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把半张脸埋进被子里,翻来覆去了一会,还是睡不着,一闭上眼就能想起江泊淮垂眸静静望进她眼睛里的场景。
她空出一只手,捂上自己心口,惊异地发觉,原来不止江泊淮的心脏,自己的心也跳得快要跳出胸膛了。
江泊淮翻了下身。
乔成玉赶紧收回手,刻意忽略自己的动静,努力安分下来,不叫自己多想。
然而身旁的人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
江泊淮看起来真的很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白,眼底下的青黑有点重,合上眼的时候比寻常时候更清冷且不近人情,身上的气质一下子变得锋利起来,像凛冬时候簌簌下来的雪花。
然而每一片雪花都只是轻微地从乔成玉身边路过,偶尔几片还温顺地落在自己掌心。
他伸手,动作颇为不熟练地拍着乔成玉的后背,学着已经模糊得快要失去的记忆里的样子,哄道:“快睡吧,……”
最后两个字有些含糊,好像被他含在嘴里过了一遍,实在没说出来,黏黏糊糊的,听起来更温柔了。
乔成玉猛得抬起脸,朝他靠近:“你叫我什么?”
江泊淮不愿意告诉她,一边继续哄人睡觉,一边装死。
乔成玉抓着他的手臂,作势要咬。江泊淮任她动作,甚至还往前递了一下,意思是随便她咬。
乔成玉彻底没辙了,只好把声音放软,求他:“我真没听到?”
江泊淮和她对视几瞬,率先转开视线,败下阵来。
他捂着乔成玉的眼睛,不叫她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样,声音很轻,要不是乔成玉认真,几乎又要被他糊弄过去了。
“快睡吧,囡囡。”
江家在苏杭一带,江泊淮的吴语说得很标准,他这样冷的人,说这种话的时候语调竟然也是温柔的。
像一阵风。
那缕风吹到了乔成玉心上。
她能清楚的分辨出,自己此刻很清醒也镇定,完全不是受控嗜血,就是单纯的,单纯的很想咬一下江泊淮。
牙齿陷入江泊淮皮肉的时候,她又后知后觉地有些后悔——江泊淮好不容易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