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桌子上陷入梦乡。
陈靳言从浴室出来,擦拭着湿润的发丝。
他现在行动上已经没有什么阻碍了,腰侧伤口也只是隐隐疼痛。
见到何初喃趴在桌子上沉沉睡着,陈靳言亲感情抽出她压着的试卷,花了些时间,把所有空白的习题写完,替她拉好了书包。
夜色里,陈靳言坐在何初喃身边,静静地看着她。
发丝尾端一滴冰凉的水落入他脖颈,陈靳言逐渐恢复清醒。
他缓缓起身,弯下腰,这个动作拉扯着他的伤口,也许那里又渐渐渗出血来。
但陈靳言完全不在意。
疼痛、鲜血,没有什么能阻止他弯下腰,在何初喃唇边求得一个浅尝辄止的、一触即离的吻。
他把何初喃抱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细心掖好被角。
大概是白天太辛苦了,又或许是陈靳言太小心了,何初喃全程没有醒来。
见何初喃沉沉睡着,陈靳言在床边守着。
一夜一夜的时间他都是在清醒和痛苦中熬过去的。
困倦至极时才能勉强睡个几十分钟,很快却又被梦里的潮湿粘腻压得喘不过气。
他几乎已经放弃了睡眠,在最后的时间,选择多看喃喃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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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落入病房里,陈靳言找出手机,几乎平静着点击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收件人是何万域。
他说:今天我会离开,不方便和何叔叔道别,如有可能,请您转达我对他这一年悉心照顾的谢意和感恩,还有您和夫人除夕前后的照料,不能亲自道谢,我很遗憾。
消息并不长,字字未提何初喃。
陈靳言可以和所有人道别,却做不到和何初喃提一句离别的伤悲。
他总是觉得,没有道别的人,终会重逢。
第79章 喃喃,我不回去了
何初喃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她揉了揉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手机。
这一觉睡得太沉,眼下几乎已经快超过了她和司机约定的时间。
何初喃给司机发了个消息,让他稍等片刻,然后急急忙忙起床。陈靳言带着早餐走到她身边,食物已经被打包好了,他递给何初喃,轻声说:“别着急,来得及的。”
何初喃一边刷牙一边看着自己的行李,病房里她零散的衣物已经不见,行李箱安静地放在一边,书包也被拉紧,昨天满桌的试卷也已经被放好。
整个病房里,有关她的东西,已经全部被打包好了。
是谁做的,一目了然。
何初喃笑了笑,眼睛很亮,如果不是因为她满嘴泡沫,她一定会忍不住亲陈靳言一口。
田螺姑娘只出现在童话世界里。
而田螺王子出现在她的身边。
陈靳言温柔、细心、体贴,总是能在她需要做某样事情之前,替她准备好一切。
何初喃三下五除二地洗漱过后,在隔间换好了一套新的衣服,陈靳言已经替她收拾好了一切,何初喃不需要耗费任何心思。
她坐在椅子上专心吃着早餐。
何怀川找来的阿姨每天送来的食物都很合她胃口。
这个寒假,特别是春节之后,大大小小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眼下终于可以回家了,何初喃逐渐安下心。
她总觉得在家里,陈靳言和她都不会受到伤害。
远离那些复杂危险的人和事,他们安安静静地生活在一起,度过高中岁月。
高中之后,他们真正意义上获得成长,那时现实的迫力将要减轻很多,他们更能自己去做选择,在自由而独立的余生里,他们会好好在一起,好好成为更好的自己。
只是吃着吃着,何初喃看向自己孤零零的行李箱,突然意识到,好像……只有她的东西被收拾好了。
那么陈靳言的东西呢?
她心里隐隐有些慌乱。
何初喃看向陈靳言,轻声说着:“你不收拾东西吗?司机已经在楼下等了,我们可能要稍微快一些了。”
陈靳言静静看着她,缓缓笑着,明明嘴角上扬,眼神却有些悲伤,他轻轻摇头:“我不和你一起回去了。”
何初喃愣了愣。
她眨了眨眼睛:“是这里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处理好吗?还是你的伤需要在这里再休养一段时间,那我去帮你和胡老师说一下,多请一段时间的假,你在这里再待一段时间……”
陈靳言缓缓打断她的话,笑着说:“不是。”
“喃喃,我不回去了,过一段时间,大概也没有办法回去了。”
何初喃抿着唇,静静消化着陈靳言的每一个字眼,片刻后缓缓开口:“你什么意思?”
陈靳言和她隔了些距离,一道无形的屏障逐渐扩大,把他们越推越远。
陈靳言静静看着她。他垂下眼睛,才能开口说出接下来的话语:“害死我父母的凶手已经被绳之以法,困扰我每日每夜的事情已经得到解决,我没有必要再回去了。”
“那是你的家,却并不是我的。”
“即使我们在一起,我们也得不到你爷爷的认可,将来或许还会有很多的阻力,这样的人生……或许并没有意义。”
何初喃看着陈靳言的眼睛,眼底没有任何温度,她笑了一声,缓缓开口:“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陈靳言渐渐迎上她的眼睛。
他轻轻笑着:“喃喃,你对我太好,所以我没有办法再这样浪费你的时间,终日消耗着你的感情。”
“其实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到底是不是喜欢你,我究竟是对你产生异性的倾慕,还是只是因为那时太孤立无援,活得太痛苦,所以本能地抓住了你这样一棵救命稻草,或许也有利用你博何叔叔欢心的缘故吧,所以我对你好,不断和自己暗示,我喜欢你。”
“你对我越好,我越惶恐,越愧疚,现在一切事情都得到了平息,我不应该再这样伤害你的感情。”
“对不起。”
何初喃静静看着陈靳言。
真奇怪,明明是这么伤人的话语,她眼眶都是酸涩的,却一滴眼泪也不想哭出来。
她轻轻地、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有些漠然地看向陈靳言,声音却有些沙哑:“陈靳言,我不认为你是这样的人,也不认为这些话这些话会出自你的真心。”
“但无论你是真的这样想,或者是迫于什么样的现实原因,我都对你很失望,真的很失望。明明我已经说过,无论什么样的困境,我都会和你一起度过,可你依旧选择了逃避。”
她拉着行李箱,缓缓转过身去:“我最开始喜欢的你,不是这个样子的。”
最熟悉彼此的人,才知道怎样的话才能伤得对方更深。
这句话的杀伤力太大,陈靳言缓缓向后退了一步。
本就苍白的脸色彻底褪去了最后一丝颜色。
他微微启唇,声音隐隐有些颤抖:“喃喃……”
何初喃缓缓回头,眼神依旧有些淡漠,带着隐藏的怒气和埋怨,眼尾有些红,笑了一声:“别叫我喃喃。”
“我最亲近的人才会这么叫我,你现在是处于什么样的立场呢?”
陈靳言立在原地,没有回答。
片刻后,还是陈靳言先低下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卡,轻声说:“我不知道这段时间究竟花费了你和叔叔多少精力和时间,大概估算了由我产生的花销,如果有出入,可以再告诉我……”
何初喃盯着这张银行卡看了很久,笑了一声,她摇头说:“不用了。”
她接过银行卡,当着陈靳言的面,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生生将那张银行卡掰断,手心压出深深的红痕。
何初喃看着他,语气是从来没有过的冰冷:“这张卡,够我们一笔勾销、两不相欠了。”
她拉着行李箱,背着包走出病房,站在电梯前重重按了好几下按键,可惜电梯久久停留在十几层的位置,纹丝不动。
何初喃心口闷了一场潮湿炙热的雨,连电梯也遂不了她的心意。
在按了很多次也徒劳无功之后,一滴泪水骤然砸落在地。
随后决堤,难以抑制。
酸涩痛苦的情绪席卷了她全身,何初喃缓缓地、缓缓地蹲下身,把头深深埋在手臂里,泣不成声。
…………
电梯上来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何初喃满眼通红,泪痕明显,走进满是人的电梯里。
医院这样的地方,有人哭泣,撕心裂肺或是悄无声息都是常事。
电梯里的人也没有觉得奇怪。
二十三层的位置虽高,下到一层却也只是不过数十分钟。
司机很快迎过来,替她放好行李,见到她情绪不对,却也不敢多问。
将走之时,也只是试探性地开口:“就这样走吗?”
何初喃在后座,拉上挡板,靠在车窗前,缓缓闭上眼睛:“走吧。”
第80章 可是,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VIP病房里,陈靳言静静站在那里。
何初喃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他却依旧站在原地。
似乎她离开了,陈靳言的整个灵魂也被逐渐蚕食,只留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这里有关何初喃的一切都已经不见,明明只是少了另一个人的生活痕迹,却像是抽空了所有的氧气,陈靳言缓缓蹲下身,痛苦地皱起眉。
地上已经断成两半的银行卡孤零零地躺着,就像他一样,成了没人要的东西。
陈靳言捡起,机械地扔进垃圾桶。
手机的提示音响起,是何万域发来的消息。
他说:后续有什么样的打算,都可以来找我。
陈靳言慢慢打着字:不用了,谢谢。
何万域没有再回答。
他从不意外陈靳言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从他说出那些话开始,他就知道,陈靳言一定会选择离开,因为真心喜欢,所以才不会想要别人担心,才会选择让喃喃远离这些事情。
陈靳言也合上了手机,他站在窗前,凝视着窗外风景,从这样的高度往下看,地面的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那种眩晕感和不适感,反倒中和了他心底的疼痛。
陈靳言试图用这样的自虐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让自己忍住,不去追逐何初喃的脚步。
他没有办法再留在喃喃身边,他甚至没有办法保证自己的心理健全。
电话声响起,陈靳言接听,是苏梦的声音:“马萨诸塞州的医院我已经联系好了,在那里我们可以给你进行更专业的心理辅导,如果确定了,大概我们很快就可以离开,你要是想好了,身体上也没有太大问题……我们随时可以动身出发。”
陈靳言垂下眼睛,声音很轻很轻:“再给我两天时间吧。”
苏梦轻轻叹了口气,“归期不定,你喜欢的……她怎么办?你怎么和她说?”
她不知道陈靳言究竟下了怎样的决心,才能把那么喜欢的人,亲手推开。
陈靳言沉默了很久很久,喑哑开口:“我把她惹生气了。”
“也让她伤心了。”
“可是我,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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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靳言的东西收拾起来要更快一些,动作间他丝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口,被撕扯开,也只是沉默着忍着疼痛。
主治医生最后一次来查看他的状态,见到陈靳言丝毫不注意,忍不住皱眉,语气有些着急:“你自己伤口痛难道不知道吗?没有痛觉吗?你要一直这样根本出不了院,至少还要在这里待一个月。年轻人就这样糟蹋自己,到时候伤口撕裂发炎你就高兴了。”
本来医生就很反对陈靳言这时候出院,伤口并未养好,他却执意离开,眼下见到他那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更加忧心忡忡。
只是看到陈靳言一副神游天外、失魂落魄的模样。
医生缓缓开口:“和你的小女朋友吵架了吧?”
小女朋友。
何初喃和他一起在医院待了这么久,医生是认识他们的。
陈靳言缓缓动了动眼睛,看向医生,声音格外沙哑,像是恢复了一丝丝生机:“您见到她了吗?”
医生点了点头,“嗯,刚刚在电梯前哭得伤心,一看就是你把人家惹生气了吧,小姑娘哭那么伤心,你也不道歉,也不去哄人家,自己一个人闷在这里,这样能解决问题吗?”
陈靳言像是被抽掉所有力气。
他缓缓地弯下腰,把手撑在桌面上,似乎这样的姿势能减轻他心里的酸涩和疼痛。
陈靳言眼尾一点点红起来:“是我把她惹生气了。”
“是我的错。”
医生见到他这样,也蹙眉,不忍心道:“那你去找人家啊,给人家小姑娘道个歉,好好哄她,在这里又忏悔又伤心的,有什么用?”
陈靳言缓缓抬眼,眼眶通红,看着医生,轻声说:“您能告诉我,监控室在哪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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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监控中心设在行政楼内,实在是陈靳言的脸色太过苍白,看起来摇摇欲坠,工作人员调出了电梯前和电梯内的监控。
画面有些模糊,声音有些嘈杂,何初喃蹲在地上,头紧紧埋在手臂里,听不见她的哭声,却足见她的伤心。
陈靳言心尖狠狠抽动了一下,泛着血淋淋的疼痛。
似乎面色更加苍白些,
工作人员见怪不怪,淡淡开口:“女朋友啊?”
小姑娘哭得那么伤心,不难猜出,是和他闹了些矛盾。
陈靳言垂下眉眼,声音喑哑:“这两段视频,您能传给我吗?”
工作人员没有立刻回答。
事实上这样的行为并不太符合他们的职业纪律,只是也没有严重侵犯别人的隐私,而且从情理来看,视频里的女生与这个男孩子交情不浅,也不是不可以给他。
只是到底还是有些不好。
工作人员倾向于拒绝,正想开口。
陈靳言将头低得更深,泪滴沿着眼角砸向地面,少年声音格外恳切,带着哽咽:“求您了。”
他只是想要留住,最后一个可以留住的东西。
这两段视频,几乎是他能留下的,最后和何初喃有关的东西。
第81章 他什么也没有带走
A市到C城的车程从来没有这么近过。
上次竞赛的记忆历历在目,大巴上何初喃靠在陈靳言肩膀上沉沉睡着一觉醒来,便是另一番光景。
而今日她靠在窗边,似乎不过须臾,转眼已经到了何家门前。
吴阿姨早早迎出来帮着何初喃收拾行李,只是看了很久,却没有在车后座看到另一个人的身影,她有些疑惑:“靳言不回来吗?还是要在A市多待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