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缓缓皱眉,给她使了个眼神,示意她不要再问。
何初喃揉了揉眼睛,轻声说:“您帮我把东西放好吧。”却对于陈靳言的去向只字不提。
何怀川一回C城就直赴公司处理挤压一个春节的事情,这段时间格外忙,并不常在家,偌大的别墅里只有何初喃和吴阿姨两个人。
起初那么多年都过去了,也不觉得孤单。
可今天家里却格外冷清。
真奇怪 ,明明就只少了个陈靳言而已。
何初喃背着包回到房间,反手关上了门。落地窗前铺了厚厚一层羊毛毯,何初喃坐在上面,靠着窗看向外面的风景。
今天是罕见的暖阳天。
近乎是这个冬日里最温暖的一天。
可何初喃却格外孤寂。
手机里传来许多消息提示音,何初喃看过去,是意欢发来的消息,过问她和陈靳言的近况,也关心开学前的准备。
何初喃不知道该怎么回。
也不知道该怎么平淡地告知她和陈靳言的现况。
只能选择不回。
她无意识地刷新了消息,陈靳言的聊天框里,却没有任何一条新发来的消息。
她下意识地等待着陈靳言的回答,等着他的解释。
那个时候,她只是以为,她和陈靳言吵了一架而已。
陈靳言没有发来任何消息。
何初喃用力擦了擦眼睛。
她凭什么要一个人陷在深渊里?
她还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对,何初喃想起,很快就要开学,她还有作业没有写完,不应该坐在这里伤怀。
何初喃翻找着书包,找出昨夜遗留下来的试卷,可是摊开的一瞬间,本来空白的地方已经被人填满了文字。
那个字迹她比任何人都熟悉。
何初喃顿了顿,翻找出剩余的试卷,全是这样,陈靳言甚至给她按照顺序仔细放好,填补上她所有遗留下的难题。
除此之外,书包隔层里,还有一本笔记。
里面几乎详细整理了未来一年半何初楠需要学习的一切物理知识,物理是她的短板,陈靳言最清楚她的学习状态和对知识的掌握程度。
何初喃指腹轻轻摸过厚重的纸张。
这本笔记太厚,她不知道陈靳言是什么时候准备的,明明每时每刻,他们都在一起。
她靠在窗前,缓缓低下头。
陈靳言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度过昨晚?
他一边帮何初喃收拾好所有的一切,细心温柔,一边却又做好了打算,要把她推开。
何初喃深深弯下腰,有些无力。
静静地靠在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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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间吴阿姨也敲过何初喃的门,没有再过问陈靳言的事情,声音很担忧:“喃喃,要不要出来吃点东西?”
何初喃在房间里,声音有些闷,藏住自己的情绪:“不用了,我不吃了。”吴阿姨还劝了几句,只是见何初喃实在没有什么兴致,也只能作罢。
她不知道两个孩子之间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只是喃喃看起来情绪太不对劲,她很着急,却又没有什么办法。
约莫黄昏的时候,她收到了来自陈靳言的消息。
陈靳言请她帮忙,把他房间里的东西寄给他。
其实那间房间里属于陈靳言的东西大部分已经在他身边了,受伤之后,何怀川把很多东西都送到他病房。
陈靳言在这个家里的痕迹本来就不多,除去那些贴身东西,已经不剩什么了。
吴阿姨本以为会是什么样的贵重物品。
可事实上,陈靳言只要了两样东西。
一个是他床边的一只丑娃娃。
另一个是夹在书里的,一片已经风干的叶子。
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有带走。
他就那样两手空空,带着尚未养好的伤疤,带着未亡的思念和爱意,鲜血淋漓地去往世界的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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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学校里,开学的气氛要比何初喃想象中沉重,她没有太长的时间来调节自己的情绪,即使尽力遮掩,依旧有些情绪上的不对劲。
可是意欢没有过问太多。
她依旧如往日,活跃着气氛,像是完全看不出何初喃的异样,闭口不谈陈靳言转学的事情。
她的演技实在糟糕,何初喃在某个课间轻声开口:“你不好奇陈靳言去哪了吗?”
陈靳言去哪,她当然知道。
意欢顿了顿,可她没想到喃喃会直接提起。
开学前,陈靳言找过她和江奕,让他们好好照顾何初喃,那时陈靳言的状态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糟糕。
可她依旧忍不住破口大骂,把陈靳言从头到尾骂了个遍,无论处于什么样的缘由,也不应该这样离开,最后还是江奕按住她,开口问:“想好了?”
陈靳言沉默了很久,缓缓点头:“嗯。”
林意欢猛地站起来,情绪激动,声音也拔高:“那喃喃呢,你不是喜欢她吗?你现在这算什么?”
陈靳言缓缓起身,面朝他们,深深弯下脊背。
“麻烦你们,好好照顾她。”
记忆回溯,意欢看着何初喃的眼睛,声音很轻,缓缓道:“也许陈……”
何初喃笑了笑,拍着意欢的肩膀,“其实我没什么事,伤心一会也就过去了,不用太迁就我,为了感情要死要活的事情只存在于言情小说里,现实世界的高中是,写不完的作业,上不完的课,放心吧,我没那么多心思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她眨了下眼睛,像是说给意欢,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没有谁真的离不开谁,把握住当下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第82章 盛夏的告别
那段时间是何初喃记忆里最忙碌却又麻木的日子。
日益繁忙的学业生活某种程度上也填补了她空虚的情绪内核,她分不出心来想其他事情。
终日沉溺在学习里,最直观的变化是她的成绩。她的分数逐渐拔高,一点点逼近年级最顶尖的位置。
刘思明乐见其成,把很多希望都放在她身上,笑着说:“我早就知道,你之前就是有点摆烂,现在知道好好学习了,你看成绩就上去了吧。”
“别说你之前还谈恋爱……”
何初喃轻声打断他,笑着说:“我还有张卷子没写完呢,老师说要尽快给他。”
刘思明点头:“好,你去吧,好好学习哈。”
何初喃转身离开。
她从来就没有真正地放下过陈靳言。
真正放下的人,不会只是听见和他有关的话语便下意识选择躲避。
唯一和她存在竞争关系的人变成了梁思齐,他们现在已经可以很正常地、没有任何尴尬地相处着。
大概是真的不喜欢了。
梁思齐常和她开着玩笑,让她劳逸结合,别太卷他,他感觉自己在台风眼里,看似平静无波,事实上周围惊涛骇浪。
何初喃淡淡笑着,没有回答。
她需要这样高强度的生活节奏来调控自己。
那年高三高考,江奕撑住了嘉英的脸面,以绝对领先的分数成为了闪耀且唯一的嘉英之星。
高考面临着分别,只是他和意欢的感情却没受到影响。意欢一方面想成为和江奕比肩的人,另一方面也受着何初喃的日日熏陶,学习动力格外足,在最该奋斗的年纪,她们付出了百分之百的努力。
高三之后,时间像是被按了快捷键,很快,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消耗着每个高三学生的精气神。
何初喃身在其中,大多数时候,她都能足够平和,有强大的心理素质。
大概是出于较劲的心理,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她从来没打开过陈靳言给她留下的笔记。
一轮复习的尾声,整个过程格外精细,几乎是把整个高中知识从头梳理起来,她在物理上的思维盲点暴露出来,机械地刷题没有意义。
在某个深夜,何初喃靠在椅子上,眼睛已经很酸涩了,思维却依旧活跃。
她想起了那本笔记。
翻开了第一页,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陈靳言几乎已经离开将近一年时间。
她还是能一眼认出他的字迹。
一页页翻看着,直到那个当下最困扰她的难点,陈靳言细致而有条理地梳理了一遍。
清冽而流畅的字迹:这里你常犯错,并不常考,所以会忽略,但后续需要深入理解,不要畏难。
何初喃陡然别开眼睛,深夜的一切都是寂静无声的,整个昏暗的房间里,似乎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
在这样一个与平遭并无不同的夜里,她一点点红了眼睛。
那个在她生命里消失了近乎一年的人,好像以另一种方式,又来到她身边。
那股子崩了一年的劲一下子松掉了,她是那样坚强,又是那样脆弱,压抑地哭出声来。
何初喃静静待了很久,下定了某个决心,她找出手机,拨通了很久没有打过的那个电话。
动作格外迅速和坚定。
深夜里只有她略显急促的呼吸。
她不相信陈靳言不喜欢她。
他们明明还没有把话说清楚。
电话拨过去,一声两声……无人接听。
一次两次……也无回应。
何初喃闭了闭眼。
她放弃了。
那些可笑的、荒唐的一切,还有少年时分怦然心动的情意,都在此刻被划上结点。
她拉黑了陈靳言的一切联系方式,在这个深夜,彻底和他说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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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那年竞赛季,何初喃奔赴了A市,那场她高二参加的竞赛,在高三拿到了很好的结局。
陈靳言拿过的奖,她一个接着一个得到。
嘉英没有了陈靳言。
却又好像培养出了一个新的陈靳言。
那一阵竞赛缘故,何初喃的压力很大,睡眠有些障碍,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
成绩也出现了一定的下滑。
虽不明显,却也足够引起师长关切。
无数人劝说她放平心态,劳逸结合。
在某个大休的周末,何初喃放掉了所有的复习资料。
随手带上手机,她拦住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问她去哪,何初喃闭着眼睛:“您随便开。”
绕过约莫第三个路口,何初喃缓缓睁开眼睛,望着窗外和煦的阳光,感受着温和的风。
莫名地,她想起了君同山上那一场神圣的日出。过往的记忆就这样浮现在她眼前。
何初喃轻声说:“去A市吧。”
司机有些迟疑,婉拒道:“目前还不接这样的长途业务,不好跟您算价钱。”
何初喃扫了一下付款码,转过去两千,轻声说:“麻烦您了,后续如果还有别的价格需求,我都会补上。”
司机没有拒绝。
君同山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可惜再见不到那场日出,也凑不齐那时的人。
何初喃慢慢地爬上了山,周末缘故,人流量依旧很大,有些拥挤,即使已经很疲惫,她却依然坚持着爬到山顶。
站在了那座寺庙前。
寺庙内香客不断,何初喃也上了一炷香。
所求的也不过是平安。
那棵古木依旧被红绸拴着许多吊牌,何初喃没有再写的兴致,她慢慢地走着,欣赏着旁人写下的祝愿。
有人求平安,有人求富贵,有人求姻缘。
所有人都有欲望,欲望的本能驱动着他们写下祝愿,作为一种精神的寄托。
她一张张看过去,就像是窥见了别人的人生。
何初喃突然想找出自己当时写得那个木牌,可惜太多人求平安,她一个个看过去,署名都不是她。
某个抬头的瞬间,她在树叶的间隙,看见了一个隐隐约约的“南”。可惜再回去找,那个木牌已经藏匿在无数的木牌中。
某个瞬间,她真的以为,这个木牌和她有关。
可惜再也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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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A市回来,何初喃状态好了很多。
成绩也一点点回到顶尖状态。
高考最后一百天,她对时间的概念已经很模糊了,只是每天重复着相同的事情。
感觉不过几个瞬息,就站在了高考考场前。
高考前夕,何初喃丢掉了所有的复习资料,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天,她在家里以自己最舒适的状态待着,甚至那晚,还熬了一个小夜。
那天晚上,她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
何初喃并不常接陌生来电,只是那天,按下了绿色的键。
电话那头,无人开口,只有清清浅浅的呼吸声。
何初喃顿了顿,开口问“你好?”
无人应答。
这样的沉默延续了大约十几秒,何初喃挂断了电话。
大概是某个恶作剧,或者是打错的远洋来电。
因为那是一串国际号码。
她记忆里没有一个熟悉亲近的人在国外。
高考是何初喃发挥最理想的一场考试。
也许是考前放松的心态,又或许是一年多积累的知识体量发挥了最大效能。
她拿到了年级第一,甚至是全市第一。
陈靳言那届错失的理科状元,被何初喃填补了空白。
一切有始有终,一切却又并不圆满。
高考谢师宴那天,所有人都很高兴,他们班级成绩格外耀眼,刘思明醉了,眼眶有些红,说他们是他带过最皮的,却又是最好的学生。
何初喃在五光十色的灯光里,也渐渐红了眼。
她起身和一个个同学告别,最后到梁思齐时,他们短暂却又自然地拥抱了一下。
那时梁思齐说:“再见,希望你越来越好。”
何初喃笑着点头。
他们终于迎来毕业季,迎来高中的结点。
意欢醉得厉害,江奕匆匆赶来,抱着她离开,周遭学生一片起哄,这场校园恋爱终于被展现在所有人眼前。
何初喃静静看着,嘴角带笑,眼神却有些难过。
江奕说,先把她送回家。
何初喃摆手,自己并未醉得厉害,而且离家很近,她把他们俩送上出租车,才静静离开。
六月的风有些燥热,她慢慢地、慢慢地朝家里走着。
夜色伴着蝉鸣,她却依旧孤独。
据说每一只蝉都要在地下闷17年,鸣叫两个月,然后死掉。和高考完那个暑假一模一样。
何初喃想,原来与陈靳言相遇的那个夏天,那些蝉鸣,那些回忆,都已经埋藏在了那个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