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心里依旧藏着一团火。
她觉得陈靳言不应该不告诉她真相。
不知道是不是疼痛的原因,她觉得陈靳言的状态变得很差。
那是一种精神上的疲惫,偶尔和她交流,陈靳言会流露一点笑意,只是眼眸深处始终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很疲惫,真的很疲惫。
何初喃猜想他是源于伤口的疼痛导致的睡眠状态差。
偶尔醒来,或是凌晨,或是夜半,她不止一次发现陈靳言并未入睡。
某天午餐时,何初喃看见陈靳言的胃口又很差,受伤之后,他肉眼可见地消瘦了很多,何初喃看着他眼底疲惫的神色,缓缓抿唇。
“是不是伤口很疼,我去找医生给你开一些助眠和止痛的药吧。”
陈靳言来不及说话,何初喃便忧心忡忡地离开。
他现在已经摘下了氧气罩,偶尔需要输液,小心些也可以在别人搀扶下下床走动。
陈靳言缓缓下床,忍着疼痛,站在病房的窗户前,这里是医院的二十三层。
站在这个位置往下看,和那天八楼的位置还相差很多。
陈靳言的心开始不断下沉,顾成林血肉模糊的尸体依旧停留在他脑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也开始畏惧高空,厌恶和抵触那种悬空、俯视的视角。
这是他失眠的第六天。
即使生理已经疲惫到了一个临界点,精神上却依旧痛苦,无数血腥的画面在每一个深夜充斥在他脑海里。
陈靳言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每一天都在崩碎。
却又因为何初喃的存在不断重组,拼凑出一个破碎的、却强撑完整的他。
最开始是耳鸣,失眠,然后是深夜里的幻视、幻听。
耳边始终充斥着尖锐的叫喊声。
顾成林血肉模糊的尸体出现在他的梦里,后来是眼前。
陈靳言知道自己的精神状态又一次出现了问题。
却不敢让何初喃知晓。
喃喃或许又要生气了,因为他又瞒了她一件事情。
在症状不断恶化的第三天,他给苏梦发了消息。
苏梦说,他应该立刻接受专业的心理治疗和引导,
这样的情况不能再耽搁,他却始终在犹豫。
他不知道究竟该怎么选。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陈靳言凝了凝心神,以为是何初喃回来,唇角挂上笑意,他缓缓转身,笑着说:“回来了……”
只是来人并不是何初喃。
何万域轻轻敲了敲门,看着陈靳言的眼睛,缓缓笑着:“很可惜,并不是喃喃,不过我这把年纪还从另一座城市赶来,年轻人,你应该邀请我进去坐一下。”
陈靳言唇角带着清浅的笑,微微颔首:“当然,您请坐。”
何万域缓缓走进去,坐在沙发上,陈靳言忍着伤痛,轻声询问:“您需要喝些什么吗?”
何万域摇头:“不用,你还受着伤,应该好好休养,回床上躺着吧,医生不是说了吗,伤口容易二次撕裂,你也要注意一些。”
这句话的隐藏的意味太浓。
何万域远在千里之外,却能知晓医生的嘱托。
他站在权力之上,可以动用权力去做成任何他想做到的事情,
他的耳目可以触及他想要知晓的任何地方,现在的陈靳言对他来说,是几乎透明的存在。
陈靳言听懂他的言外之意,淡淡笑着:“您想告诉我什么?”
何万域也笑了一声:“年轻人,不用紧张,我对你没有恶意。当然,我也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毕竟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说过,你是个聪明人,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第77章 你陪我待一会就好了
聪明人。
陈靳言静静回味着这三个字。
被何万域这样站在权力顶端的人称为聪明人,他试图判断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可惜找不到最终的答案。
陈靳言缓缓摇头:“事实上,我只是个普通人,距离您口中的聪明,大概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何万域笑而不语。
他缓缓开口:“事实上,我本来没有必要见你,除夕夜之后,我也没有再见你的打算,可是,我的孙女对你很在意,她甚至愿意为了你,留下来照顾你,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陈靳言无声收拢手指。
他其实一直能感觉到,何万域并不认可他。
即使并未言明,可何万域对他始终客套,相隔着很远的距离。
他站在高处审视他、判断他、然后否定他。
陈靳言闭了闭眼,低声开口:“也许目前的我让您觉得无法和喃喃比肩,但我可以保证,这样的状况不会持续很久,我会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
“给我几年时间,我会向您证明。”
何万域淡淡笑了一下,缓缓摇头:“不,孩子,你没有办法保证。”
他细数着陈靳言在他眼里犯过的所有错误。
“你在得知父母死因的第一时间,选择深夜来到这座城市,没有任何准备,反倒被人伤害,说明你冲动、缺乏思考。”
“你没有办法处理这件事情,而让怀川替你善后,联系律师,说明你稚嫩,社会关系不健全、无法独立生存。”
“你没有在第一时间告知喃喃真相,也没有接她打来的数个电话,说明你被仇恨诱导,在你心里,这些事情要比喃喃更重要。”
陈靳言下意识想反驳。
在他心里,何初喃始终最重要,可正是因为重要,他才会选择隐瞒。
他不能让她也淌入这潭死水里,被沼泽吞噬。
也不想让她去面对那些丧心病狂的杀人凶手。
可何万域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他看着陈靳言的眼睛,静静说:“当然,以上所有原因都不是必要的,真正让我不放心的,是你的心理状态。”
他语气平和,却像下了死令,一点一点绞紧了陈靳言的脖颈,让他无法呼吸。
“一个连自己心理状态都无法保证正常的人,你怎么样保证你不会影响喃喃呢?”
“她会终日惶恐,陷在对你的担忧里,把自己的人生作为代价填补进你的缺口里,她会一点点丧失笑意,为你的病情痛苦不已,终日担心你的心情,她不会再有自己的人生,也不会因为和你在一起而感到快乐。”
“也许会有那一天,她开始厌烦,却又出于责任和人道主义不能不管你,但以我对喃喃的了解,她大概更有可能会把时间和精力都耗在你身上,一眼望不到头的灰暗未来,这是你们想要的人生吗?”
陈靳言嘴唇动了动,却终究一句话未能说出。
何万域的话字字句句直击他内心深处最脆弱疼痛的地方,刹那间鲜血四溢。
最无奈的地方不在于何万域反对他们在一起。
最无奈的地方在于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基于事实,陈靳言无力反驳。
何万域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这张名片通常并不外传,上面是他的私人号码。
他开口道:“年轻人,想清楚了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会给你安排一条更适合你的路。”
“好好想想吧。”
陈靳言沉默着,在何万域离开病房的前一秒,轻声开口:
“十天吧。”
“十天时间,我给您答案。”
十天之后,也是他们开学的日子。
陈靳言给了自己最后放纵沉溺的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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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初喃按照医生的处方,从取药处取到止痛和助眠药,她从内心深处对安眠药有些抵触,这总是让她想起陈靳言那段时间消沉冰冷的模样。
可是比起这些,她更希望陈靳言能好好休息。
不希望再见到陈靳言满眼疲惫的样子。
她拿着药上了电梯,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和里面的人对视上。
何初喃微微睁大眼睛:“爷爷?”
何万域笑了笑:“嗯,回来了。”
何初喃缓缓开口:“您来看陈靳言?”
何万域点头:“嗯,算是吧,跟他聊了几句,现在去C城,看看你爸爸。”
这么快。
何初喃想,她取药前后不过二十分钟,爷爷就和陈靳言聊完了。
她开口道:“那您小心点,路上慢点,到了告诉我一声。”
看着何万域离开,何初喃盯着爷爷的背影,缓缓按上电梯按钮。
她靠在电梯里,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回到病房里,陈靳言坐在病床前,微微侧目看着窗外风景,何初喃见到,忍不住蹙眉:“你怎么下床了,伤口不疼吗?”
陈靳言缓缓转过身,轻轻扯起一点笑,声音很轻很轻:“想下来走走。”
何初喃站在原地,她太熟悉陈靳言了。
现在陈靳言的状态就很不对劲,语气、神态、还有看向她的眼神,都不是原先的他。
她缓缓开口:“是不是爷爷和你说了什么?”
她脑子里全是那种霸总妈妈拿出一张支票,冷酷无情地扔在地上,然后冷哼一声:“五百万,离开我儿子。”
何初喃看着陈靳言,说:“我爷爷也让你和我分手?说你配不上我?还是说什么别的,让你离我远一点,陈靳言,你要是听了这种荒诞无稽的话,我一定不会原谅你的。”
陈靳言轻轻笑着,摇头说:“没有,他没有说这些。”
只是他说的话,让陈靳言更无力反驳,无法否认。
何初喃微微放了一点心,把手里的药物放到陈靳言面前,她耐心讲着药物使用次数和剂量,忍不住提醒:“尽量都要少吃一点,不能产生依赖。”
陈靳言仔仔细细听着何初喃说的每一句话,追逐着她的眼神,直到何初喃轻轻挑眉:“陈靳言?怎么了?”
陈靳言轻轻笑着,缓缓摇头:“应该不需要这些药了。”
他明明笑着,眼里却始终伤悲。
可惜何初喃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心思全被陈靳言的话吸引,陈靳言说不需要药物,难道是他的状态有所好转了吗?
何初喃有些惊喜:“你不疼了吗?”
陈靳言笑着摇头:“不需要了。”
不是不疼了,而是不需要了。
何初喃起身,想要再找医生来看看陈靳言的伤口,可是陈靳言轻轻抓住了她的衣角。
他仰视着,看着何初喃的眼睛。
头微微扬起,白皙的一段脖颈,喉结滚动。
他说:“不用去找医生了。”
“你陪我待一会就好了。”
第78章 没有道别的人,才会重逢
这几乎是陈靳言最依赖何初喃的一段时间。
各种意义上的依赖。
陈靳言几乎时时刻刻和她黏在一起,他的视线终日追随着何初喃,不喜欢何初喃被别的事情分掉心神,但是大多时候,他会更多地以旁观者的视角观察着何初喃,而不是亲自参与。
像是在为离别做准备。
他们终日待在病房里,没有别人打扰,也不需要处理别的事情。
他们常常腻在一起,陈靳言伤口原因,并不久站,大多数时间躺在病床上,何初喃会和他躺在一起,他们看了很多部文艺电影。
有些时候遇到太亲昵的情节画面,何初喃也有些不好意思,匆匆几眼带过,不自然地扯着话题,偶尔也会觉得困倦无趣,何初喃看着看着便阖上眼睛,不自觉在陈靳言身边睡去。
第一次在陈靳言怀里睡着后,何初喃醒来,感受到他温暖的怀抱,她睁眼第一件事情,就是担心自己有没有压到他的伤口。
陈靳言轻轻摸着她凌乱的发丝,笑着说:“没有,安心睡吧。”
这样的事情有了第一次,便能有余下的无数次。
睡在陈靳言身边慢慢成了何初喃觉得自然的事情。
并不宽敞,条件也并不算好的病床成了他们感情不断升温的地方。
有一次他们看了一场电影,是一部很浪漫的爱情片,爱乐之城。
可惜最后男女主并没有走到一起。
可事实上,两个人都已经在尽力挽回和彼此靠近,最后的结局却依旧走向不尽如人意的分岔路口。
何初喃看完有些怅然若失,她从不喜欢BE结局。
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问着陈靳言:“你觉不觉得很遗憾?”
陈靳言那时并未直视她的眼睛,而是久久地落在影片上,缓缓说着:“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无奈和分离,很多时候,我们能选择的东西太少,想要的东西又太多,所有人会一直痛苦。”
何初喃听着,觉得陈靳言似乎格外伤怀春秋,揉了揉他的脸颊,笑着说:“怎么感触这么深。”
“陈靳言,在我这里,我们永远也不会走到BE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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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靳言受伤的事情没有让别人知道,意欢和江奕偶尔提及要来和他们一起玩,何初喃也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不让他们知道,也是不想让他们担心。
那时何初喃后知后觉意识到,隐瞒,很多时候真的是出于好意。
就像陈靳言曾经因为担忧,而选择暂时性的隐瞒一样。
世界上真的没有完全的感同身受。
只有自己面临相同的选择,处在相同的境遇下,
她才真的能理解陈靳言的选择。
意识到这点后,何初喃内心深处的那一点点不满完全消散,她看着陈靳言,轻声说:“对不起。”
陈靳言没有深究她道歉的原因,因为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缘由,何初喃永远不需要向他道歉,他笑着说:“喃喃,永远也不需要和我道歉,你从来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
开学的日子一点点逼近,何初喃在病床里也要补作业。
耽误了太长时间,作业已经很艰难地补,但是也大概补不完了。
陈靳言帮着她一起写,他扫过几眼,挑了几道相对有意义的题目让何初喃认真写,其余的他都帮着何初喃写。
何初喃心安理得享受的同时,也有些疑惑。
“陈靳言,你自己的作业不写吗?”
陈靳言手上动作顿了顿,“不急,先写你的。”
何初喃想了想,陈靳言的伤还没养好,大概会延迟一段时间上学,而且他受伤原因,胡云融大概也不会为难他。
不写就不写呗,年级第一不写作业又怎么了。
开学的倒数第二天,何初喃趴在桌子上缓缓闭上眼睛,还剩下最后一点作业,但她实在熬不下去了,趴在桌子上就渐渐睡着了。
临睡前还联系了何家的司机,让他明天来接他们,需要提前一天回家里做做开学准备,陈靳言先在家里休养一段时间,彻底恢复了再回去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