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底下的人声渐弱,她的手机轻震了一下,是宋承良给她打的电话。
她这才合起书,往里走了走,才捂着嘴接通了电话:“喂。”
“南溪,一会儿需要我给你备车吗?”宋承良试探着问。
桑南溪看了眼床上睡得并不安稳的人,说:“我怕他晚上再烧起来,今晚在这陪一夜。”
对面大概对她所说的话早有预料,回得很快:“怕你觉得不舒服,没留太多人,除了李姨和医生外,还有个护工,要是有任何问题你喊一声就成。”
宋承良跟在周聿白身边多年,说话做事的作风都与他像了个十成十。
对于人心揣摩得很透彻,做事也恰到好处的让人无法拒绝。
桑南溪挂了电话,又拿着棉签沾了水替他润了润唇,等他睡熟了,才悄然推开房门回了主卧。
她奔波了一天,暖气虽然开得足,但脚却还是冰凉的。
她不想耽搁太久时间,随手拿了浴袍快速地冲了个热水澡,就又重新回了儿童房。
十几分钟的功夫,床上的人还睡得深沉。
京北的冬天天气本来就干燥,再加上暖气供得很足,这才不过一会儿,周聿白的唇瓣又有要起皮的迹象。
桑南溪开了床尾的夜灯,坐在床沿边扶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替他用棉签再次沾湿唇瓣。
她看了眼桌子上的水,正犹豫着是让他接着睡还是叫他起来先喝点水时,靠在她腿边的指节却动了动。
桑南溪还没来得及起身,周聿白就率先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下,即便灯光昏暗,她似乎也能清晰地看清他眼底布满的血丝,密密麻麻的如一道道血痕,各式的情感不加掩饰地从其中倾泻奔涌而出,愧疚,爱意,不舍,眷恋……
那样的感情太过浓重,已经不适合存在于他们之间。
桑南溪眨了眨眼,回过神,关切地问:“醒了?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我去叫医生。”
“还是要先喝水?饿不饿?”
因为着急,她接二连三地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
这些年过去,她依旧不太会照顾人,做不到像周聿白那样,她只是哼一声,他就能知道她哪里不舒服。
那时候桑南溪还总是调侃,他是不是有读心术,她的心思在他面前怎么什么都藏不了。
周聿白看着她,大概是在思考,出现在眼前的人,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桑南溪等得焦急,说着就要起身去叫医生,周聿白无力地勾住了她的手指,用口型做出一个“水”字。
桑南溪忙扶着他坐起,将杯沿对准他的唇,喝了大半杯,周聿白的唇瓣肉眼可见的湿润了不少。
桑南溪替他把被子拉他肩头掩好,还是不放心:“我让医生来给你看看好不好?”
周聿白坐在床头,敛着眼眸,在她走到门口之际,喉结微微滚动了两下,咽下那如刀剜过的痛意,低声开口:“溪溪,你能不能陪我再躺一会儿?”
他的语气几乎到了低声下气的地步,连请求都算不上,好似只是在说给自己听,连期盼她能听见都不敢。
桑南溪的手刚搭上门把手,听到这句话,没再将门把手按下。
拖鞋踩在地毯上几乎无声,只能感受到眼前的光影变化,纤细的人影挡住床尾的微光。
她脱了裹在外面的浴袍,掀开被子,和从前无数次做过的那般,环住他的腰,将自己的脑袋贴在他的胸膛。
周聿白的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两人相拥着,静听着对方的呼吸。
他的手掌抚上她的小腹,没有了那些厚重衣物的阻隔,桑南溪清晰地感受到他手掌传来的温度。
他的手掌在颤,在他决心拿开之际,桑南溪却蓦地抓住他的手腕,轻轻地将手掌按在自己的小腹上。
她至今依旧眷恋这份暖意。
头顶的呼吸声有些粗重,渐渐的,发丝似乎沾染上有些湿润的泪意。
周聿白问:“这就是……你说的,不能告诉我的秘密,对吗?”
桑南溪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那些所有的反常如今都找到了缘由,为什么她会突然戒了烟,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孩子,为什么她陪着他在医院的那个晚上会哭着喊痛,陪着陈枳夏的那一瞬,她是不是也想到那个孤苦无依的自己。
周聿白难掩哽咽,第一次在她面前肆无忌惮地落泪:“你傻不傻,自己一个人承担那么多,明明说过不会让自己吃亏的,怎么……一个人吃那么多苦。”
她想过的,她无数次地想要拨通周聿白的电话,想要告诉他,她其实很害怕。
但那个时候,她想,他大概已经结婚了,她不好再打扰他,也不应该再打扰他。
是她选择的离开,也不能再用过往去与他牵绊纠缠。
她一遍遍地警告自己,要学会,学会当他生命里的一个过客。
桑南溪的声线也开始发抖,像是回到了那个午后,一阵阵的坠痛感袭来,满目的红,“我想留住的,我不知道……不知道有孩子了,发现的时候已经……”
她再说不下去。
周聿白心痛到难以复加,他宁可她是自愿放弃的那个孩子,至少……那是她愿意的,想做的事,也不是像如今这般,将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
他托着她的后颈微微将她往上带了带,那是一种极郑重的口吻。
他说:“溪溪,不是你的错,如果没遇见我,如果我没让你再回到我的身边,你就不用受这些罪,一切的过错都在我。”
她也曾怨过他,恨过他,可后来仔细想想,他尽力了的,尽力想给他们一个美好的未来。
只是太多的不得已,迫使他们走向分别。
她吸了吸鼻子,微微仰头去看他,手从被子里伸出去捧住他的脸,在他的下颌轻落下一个吻。
她说:“周聿白,能遇见你,已经很好很好了。”
第144章 明晚咱们在家里过吧
两人相拥着在一片微湿黏腻的环境中沉沉睡过去。
早已分不清到底是汗水还是泪水,交织的情感太过于复杂,他们之间好似只剩下这个拥抱才是不夹杂任何旁念的。
到夜半的时候桑南溪忽然惊醒,摸了摸身边人的额头,又重新烧起来了。
桑南溪轻手轻脚地拿开他的手掌,刚掀开被子起身,就又重新被人揽住。
桑南溪扭头去看他,周聿白微掀了掀眼皮,下意识地问,“去哪儿?”
他一直没睡熟,怕醒来后,掌心的温热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桑南溪用指腹轻轻揉按着他不安的手腕,跟他解释:“我不走,去叫医生来给你看看。”
凌晨三点的时候,医生又匆匆上楼,连带着李姨和护工也一块醒了过来。
迷迷糊糊地开了房门问:“南溪,聿白怎么样了?要不要我给他做点吃的。”
桑南溪放缓了脚步,周聿白一直没进食,她的手艺又实在有些令人难以下咽。
桑南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麻烦您了,李姨。”
李姨披了外套出来,已经往厨房走:“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南溪,你要是累了就让小陈换你一会儿。”
话还没说完,桑南溪已经趿着拖鞋往楼上跑,李姨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也不顾手上拿着菜,从厨房里探了个身子出来就忙喊:“诶哟,你慢些,别摔着了。”
她跑到房间的时候,医生已经给周聿白量好了体温。
桑南溪裹着浴袍,站在一旁,静默无声地看着床上虚弱的人,一番折腾下来,周聿白已经醒了,只是整个人看着都病恹恹的,倦容难掩。
她没敢打扰医生诊断,只时不时地踮脚弯腰去看医生的动作。
趁医生转身的功夫,才问了一句:“怎么样了?”
刚问出口,她的目光就落到了他手上那根针管上,桑南溪下意识地蹙眉。
冰凉的液体从细长的针头上被推出些许,泛着银光的长针反射出有些刺目的光芒,医生一边俯身将那注射器贴上周聿白的肌肤,一边冷静地答道:“得先把烧退下去。”
“溪溪。”
听到周聿白叫她,桑南溪这才怔怔地收回了目光,有些失神地回:“嗯?”
“过来。”
桑南溪乖乖地在床头蹲下,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往他另一端手臂看去,眼见着针头就要刺破肌肤,她还没来得及闭眼,温热的手掌就已经挡住了她的视线,“别看。”
桑南溪眨了眨眼,睫毛扇过他的掌心,她听见他略带沙哑的嗓音在她耳边拂过,像是在向医生解释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她胆儿小。”
熟悉的语气动作几乎让她忘了辩驳。
哪怕那么多年过去,可那些动作像是已经形成了天然的记忆,让她莫名地心安。
她从小就害怕打针,宁可吃药也不愿去医院见那些针头。
流感那段时间她吃了药也依旧反复发烧,周聿白怕她身体吃不消,拉着她去医院打针,连着打了三四天的吊针。
她每每怕得不行要把手抽回来时,周聿白就会捂住她的眼,在耳边低低地笑,“胆子怎么小得跟猫儿似的。”
桑南溪总在打完针后格外逞能,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态度,拧着他的胳膊威胁:“你说胆儿小?”
周聿白无可奈何地帮她戴好口罩,“我,我胆儿小。”
桑南溪还没来得及心满意足地笑,就听见护士站帮她打针的护士若有似无地笑,不带恶意,像是在笑一个嘴硬的孩子。
她赧然得面颊通红,拉着周聿白一头扎进萧瑟的寒风中,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
周聿白看她弯起的眼眸,问她笑什么。
桑南溪当时没说,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想,其实打针这事儿,若是周聿白在她身边,也不见得有多可怕。
她本以为,之后的每一次他都会在她身旁替她捂住一切的畏惧。
可后来在国外,她已经习惯一个人去处理一切。
她想说,她其实已经学会自己闭眼了。
她缓缓地回过神,伸手去拉周聿白的手腕,医生已经打完了针,正含笑看着她,所幸医生说话的语气依旧正经,才缓解了些许桑南溪有些燥热的脸蛋:“晚上应该不再会烧起来了,药照常吃,注意白天,如果不烧起来那就没什么事了。”
桑南溪连连点头:“好的,麻烦您了,我送您下去。”
医生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人,忙道:“不用了,就几步路的距离,先生这儿离不了人,您陪着吧。”
桑南溪点点头,也没强求,看着房门合上,才复又蹲下身子,替他把额角湿乱的发丝捋整齐,问:“我去给你拿点吃的好不好?上来的时候让李姨帮忙煮了粥。”
周聿白没回答她,反倒是拉她起来,先考虑着她:“吃过晚饭没有。”
桑南溪没提那场并不愉快的晚餐,只说:“吃过了。”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敲响,“南溪,粥好了。”
桑南溪快步去开门:“李姨,您叫我去拿就成了。”
李姨将托盘递给她:“诶哟,你跟我这么客气做什么,我看你晚饭没吃多少,多盛了一份,吃完了碗就放这儿,明儿早我再来收。”
桑南溪怕扰了她休息的时间,一个劲儿地点头,说:“我知道了,您早点休息。”
夜半时分,桑南溪坐在床边舀着粥,放在嘴边轻吹了吹,才递到他的嘴边。
桑南溪见他没张口,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怎么了?烫吗?”
周聿白看着她,微摇了摇头,忍着心头的涩意张口,喝下温度正好的粥。
他是真的错失了她很多时间。
从前他总觉得只要把她想要的东西给她,他们俩的破镜重圆本该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结婚,再有个孩子,将那些缺失的时间一点点弥补回来就好。
可到如今,他好像已经没有再能要求她回到自己身边的资格了。
他们仍旧相拥在一张床上,这张曾经被他们寄予了无限期待的床,此刻好像已经不再会有结果。
他的唇瓣贴在她的肩头,伴随着低哑的嗓音带起一阵潮热的湿意,“今天几号了?”
凌晨已过。
桑南溪说:“31号了。”
新的一年快到了,人总不能一直原地踏步。
周聿白默然了几秒,缓声说:“溪溪,明晚咱们在家里过吧。”
这个地方,能被称为是他们共同的家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了。
“好。”
第145章 像是寻常夫妻
桑南溪的闹钟在八点的时候准时响起。
她迷迷糊糊地伸手要去按,却已经有人抢先一步帮她关掉闹钟,调整了手臂的姿势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桑南溪从被子中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才放心地念了一句:“不烧了。”
她的发丝散落在他的胸膛,周聿白嗅着她发尾的馨香,低声问:“还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桑南溪挣扎着掀开眼皮,说:“不行啊,要赚钱呢。”
周聿白轻笑了声,“好,那起来吃早饭。”
桑南溪点点头,等她从床上坐起来,周聿白已经先她一步下了床,站在床沿边等她,桑南拧着眉问:“你下来干什么,头还晕不晕?”
周聿白俯身将她从床上拎起,抱着她往窗户边走去。
桑南溪不由惊呼一声:“周聿白,你放我下来!你身子没好呢!”
他没理会她的挣扎,笑说:“把眼睛捂好。”
下一秒,窗帘被拉开,天光乍现,刺目的阳光让她下意识把头埋在了他的肩头。
“周聿白,你要休息!”她的声音有些发闷。
周聿白抱着她往屋外走,说:“知道,送你上完班回来,我就休息。”
几步路的功夫,她趴在周聿白的肩上,微眯着睁开了眼,窗户上的水雾经过一夜的积蓄汇聚成一条条细流顺着窗沿往下淌。
玻璃窗上水流所经之处,清晰地透出窗外的雪景,阳光明媚,是冬日里少有的好天气。
刚走出房门,就听见耳边响起李姨颇有些夸张的喊声:“南溪……诶哟哟,我这……早餐准备好了,你们洗漱好了下来吃啊。”
桑南溪的脸霎时涨得通红,“周聿白!你赶紧放我下来!”
抱着她的人置若罔闻,托在她大腿上的手掌稍稍用力,回绝地果断:“不放。”
周聿白推开主卧的门,拿毛巾给她踩在了浴室冰凉的地上,两个人并肩站着,镜子里,两个人刷牙洗漱的姿势出奇的一致。
不知是一种怎样的巧合,桑南溪身上所穿的睡裙,是一件暗红色的吊带。
在这个一切都恰到好处的清晨,桑南溪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个于他们来说已经遥不可及的词语。
——新婚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