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搴沉默了一瞬。
他曾听他爸说过,在霍家,与小叔最亲近的人,不是他爸,也不是爷爷。
而是眼前这位姑姑。
如果她知道,大概率会告诉小叔?
“自然,姑姑不是外人,”沈时搴眸子眯了眯,抬眼瞧过去,“她是……”
“咳咳……”
病床上,霍老爷子突然咳了咳。
“爸。”霍心瑜连忙起身,赶到病床边,“爸,你醒了?要不要喝水?”
霍心瑜赶紧拿过床头的水,想喂霍老爷子。
沈时搴也走到了床边。
霍老爷子只咳了咳,又睡过去了,甚至轻微地扯上了呼噜,睡得很沉。
“老爷子这看起来,还睡得挺舒服,”霍心瑜耸了耸肩,拿着水杯干脆自己喝,缓步赶到沙发上坐下,又问:
“对了,你刚才说她是谁?”
沈时搴也重新坐了下来,微扬了下唇,淡淡吐出两个字:
“祝肴。”
“砰”——
霍心瑜手中水杯陡然落地。
她此时像雕塑般,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又问:
“你说……谁?”
沈时搴漫不经心重复:“祝,肴。”
“不可能,不可能是祝肴,她才19岁!”向来悠闲爱笑,万事无所谓的霍心瑜,此时像遭受什么重创一样,整个人都在轻微发抖。
沈时搴修长指尖拿出随身携带的结婚证:
“姑姑,你看。”
霍心瑜抖着手,将证件拿了过来。
在霍心瑜看清证件的下一秒,门口保镖一脸惊慌地推门而入:“四爷他……”
霍心瑜猛地抬头,“老四他怎么了!”
沈时搴也拧眉朝门口看去。
保镖颤颤巍巍说道:“四爷他出车祸了!很、很严重!”
第167章 手脚
“四爷,医院门口监控调出来了,祝小姐上了吴家车,在这之前,有人将吴小姐和宋少他们的车,都做了手脚,现在大货车应该已经跟上他们。”
“四爷,我现在从霍宅出发追上去,但可能……来不及……”
霍宵坐进车身高大的路虎,油门一踩到底,强大的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霍宵深邃眼底血丝淡淡,沉沉道:
“我来得及。”
他来得及。
他一定来得及。
也必须来得及。
车身彪悍凶猛的路虎,冲进这无边无际的暴雨里。
-
大货车撞来。
恐怖的撞击声绵延几公里外……
路虎被冲撞顶开十几米。
车身扭曲变形,刺鼻的橡胶燃烧气味,在雨夜里也浓重。
霍宵安静躺在驾驶座上,鲜血浸透他的黑色衬衫。
车门大开,他一只手伸向车外,猩红的血液顺着手臂滑向手腕,寸寸缠绕上那串暗色的佛珠。
又蜿蜒流过他修长指尖,滴落在地。
一滴,一滴……
鲜血混合着雨水,悄无声息地溅落在地。
霍宵无力地掀开眼,虚弱地仿佛只剩最后一丝气息,虚弱地看着白色小车在前方上了应急坡道,稳稳停了下来。
祝肴冲下车,在暴雨里朝他跑过来。
她哭得好伤心。
她张嘴说着什么。
可霍宵听不清。
他脑海中是杂乱轰响的耳鸣。
但他知道,肴肴心疼了,肴肴在担心他。
哪怕他在这短短十几日,带给她无法磨灭的伤害,她还是会在此时心疼。
他的肴肴。
这就是他的肴肴。
暴雨落在祝肴头顶,打湿她的发。
霍宵缓缓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将手挡在祝肴的头顶,替她遮住这一方小小风雨。
“霍宵,你不能死!”
他终于听清了祝肴的一句话。
霍宵心里突然难过。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
他清晰感觉自己的生命力在一点点流失。
但不能死。
他死了,他的肴肴怎么办。
这么多年,他一个人在阴暗无光的地狱里,强撑独行了这么久。
眼看就快了。
他怎么能死。
他怎么能抛下他的肴肴,留她一个人?
“肴肴……”
霍宵动了动唇,想开口说话。
可最后只发出气音。
虚弱的气音被雨声掩盖住,无人能听清:
肴肴,别哭。
-
“除颤仪!”
“继续心肺复苏!”
“血压在极速下降……”
“准备输血!”
祝肴坐在救护车里,湿透的浑身在抖。
眼泪模糊她的视线,看不清霍宵那满脸满身的血。
救护车到医院门口。
霍心瑜、沈时搴、谢名、郑管家、宋野,和一众霍家的十几人,早已打着黑伞在狂风大雨中守着。
霍宵被抬下救护车。
郑管家和霍心瑜看清担架上霍宵面容的一刹那,便大哭出了声。
其他人也被悲痛与担心的情绪揪紧心脏。
“小叔……”沈时搴眉心拧紧,随后立即转头对身后的人大喊:“把路让开!送抢救室!”
悲伤恐慌的众人如梦初醒,纷纷让开,往前去开道。
担架车紧急往前推。
沈时搴刚才注意力全在伤势惨烈的霍宵身上,没注意到救护车里的祝肴。
他大步紧随担架车而去。
祝肴从车上下来。
雨势疯狂砸在她本已湿透的身上。
她面色苍白如纸,眼神迷茫。
霍宵明明将她当成一个玩物而已,为什么会救她?
为什么要救她!
他以前送的天价礼物,她分手时就还了,在她心里两人早已两清。
但他用性命救她。
她要怎么还?
打着伞的零星几个病患家属,在这凌晨急速快步来去。
祝肴孤零零地站在医院门口,站在不可抵挡的雨势里,愧疚和悲伤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击溃。
一把黑伞到她头顶。
她抬眸看去。
沈时搴站在她身侧,替她撑着伞,俊朗脸庞在黑夜下很沉,开口嗓音很哑,缓缓道:
“小叔已经进抢救室了,都是最好的医生,你放心。”
祝肴原本已经憋回去的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
“刚才吴月溪给我打了电话,告诉了我经过,”沈时搴将祝肴揽进怀里,单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别担心,小叔会没事的。”
“不是你的错。”
祝肴无力地靠近沈时搴的怀里,哭得浑身轻颤。
沈时搴懂她的自责,也懂她现在内心的煎熬。
他想不通小叔为什么会舍命救祝肴。
但他感谢小叔。
他不敢深想,如果不是小叔挡住了大货车,重伤送抢救室的人便会是祝肴。
沈时搴亲了下祝肴的额头,“我先送你回去换衣服,我们再一起来医院,好吗?”
-
霍宵的手术,持续了近十个小时。
手术后转入病房监护后,整整三天都没有醒。
中途霍老爷子醒过一次,没有人敢告诉霍老爷子霍宵的事。
可霍心瑜红肿的眼睛,让霍老爷子起了疑心,知道了小儿子出事后,又重新晕了过去。
霍老爷子和霍宵的事,担心影响霍氏股价,对外都瞒着。
订婚宴的事上了一次新闻热搜,也很快被霍家压下。
霍心瑜和沈时搴在昏迷的两人病房间,来回轮流守着,才短短三天,每个人都瘦了一圈。
祝肴一直守在霍宵的病房外。
-
第四天,医生站在霍宵床边摇了摇头:“今天再醒不过来,病人就危险了。”
霍心瑜早就哭肿的眼睛,眼泪又默默流了下来,望着床上的霍宵,喃喃道:
“老四,你放心走吗?你放心就这么走吗?”
沈时搴喉头间涌上涩意,哑着声问医生:“我们还能做什么?只要能救醒,一切代价都可以。”
医生还是摇头,“病人伤势太重,换成其他人,可能当场就没了气息,是这病人求生欲望太强,我们做手术时,都以为他下不了手术台,可他竟然撑到第四天,已经是奇迹。”
霍心瑜顿时彻底绷不住,失声嚎啕大哭。
原来老四已经很努力在撑下去。
他将自己从死亡的边缘,硬生生拉了回来,又一个人在无尽黑暗里和死神殊死交锋。
就如同这十几年来。
从没有人能帮他,他只有自己一个人。
第168章 败将
沈时搴看向病床上阖眸的人,沉声问医生:“如果病人的求生意识能有作用,那他爱的人陪着他,会有用吗?”
“这说不清,不确定他现在能不能听见和感知到外界。”医生实话实说道。
“死马当活马医。”沈时搴看向霍心瑜,“姑姑,你叫宁泱泱来一趟。”
霍心瑜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看向沈时搴,“祝肴……祝肴她也和你小叔在一起过,将她和宁泱泱一起叫来吧。”
沈时搴眉心缓慢地蹙紧,看向霍心瑜。
霍心瑜想起那张结婚证,起身拉住沈时搴的手,“时搴,不管有没有用,先将祝肴叫来。你总不能眼看着你小叔不救吧!既然是试试,那就都试试!万一哪怕只有一点点影响呢!”
沈时搴还是不说话,向来清冷的眸里,有复杂难言的情绪。
最终,他沉沉道:“好。”
-
祝肴坐在病房门口的椅子上。
吴月溪陪着她,轻叹了声,“这都第四天了,怎么还没醒过来?”
祝肴望向病房门:“快了吧,应该快了。”
“说真的,我是知道他是为救你,可我也顺带承了情,心里是真担心霍宵。”吴月溪又叹了声。
最难还的是人情债。
吴月溪这几天不像祝肴几乎一直在这儿守着等消息,但她白天也会过来。
晚上她在家里时,也吃不好睡不好。
心里又担心霍宵,又在想要怎么报答这个恩情。
尤其在担心万一霍宵醒不过来了。
她这一生都要有阴影了。
连她这么向来想得开的人,心理压力都那么大,可想而知祝肴心里得多煎熬。
吴月溪拉过祝肴的手,放到自己手心,轻拍着她的手背。
此时,病房门突然开了。
沈时搴走了出来。
祝肴和吴月溪都站了起来。
祝肴上前一步:“他醒了吗?”
沈时搴摇了摇头,随后略显消瘦的俊朗脸庞上,扯出一抹看似散漫轻松的笑:
“别担心。”
吴月溪听到这消息,肩刹那就垮了下来。
沈时搴:“姑姑想让你进去,你……愿意吗?”
祝肴点了点头。
沈时搴下巴微扬轻指房门,浅浅笑着道:“去吧。”
祝肴进了房门。
沈时搴转身,笑意消失,坐到走廊椅子上,双腿微搭,头靠在墙壁上。
他希望小叔醒。
小叔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可是……
小叔是祝肴喜欢多年的人,也是相恋一年的前男友。
现在,又有了救命之恩。
而他……
短短十几日,除了一张结婚证,他和祝肴之间什么都没有。
沈时搴将手揣进裤袋,闭上了眼,掌心紧贴着那份薄薄的结婚证。
吴月溪看着气息冰冷的沈时搴。
她默默走到了另一边坐下,离他远些。
啧,可怜的太子爷,现在心里肯定纠结难受得要命。
-
祝肴推开房门。
才刚迈进去一步,就被霍心瑜一把拉到床前,将祝肴的手握紧在霍宵手心。
霍心瑜将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语气急切,隐有哭音:
“老四,是肴肴,是肴肴!”
祝肴在看清床上霍宵的一瞬间,整个人完全呆住。
病床上的霍宵,身上插着各种监测仪器,脸色苍白如纸,仿佛生命力都被那场可怕的车祸里尽数抽离。
他双眸紧闭,长而黑的睫毛在脸上阴影淡淡,嘴唇也毫无血色,微微干裂。
心电监护仪发出有节奏的“嘀嘀”声。
像是生命的倒计时。
此时的他,全然没有了平日的凌厉,像一座挺拔的高山雪松轰然倒塌,再无半分生机。
见霍宵还是没有一点反应,霍心瑜颓然地坐到病床上。
房门再次被推开。
宁泱泱坐着轮椅缓缓进来。
她脸上也没有血色,乍一看与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但仔细瞧着,才能发现其中一只是再造耳。
“阿宵还是没醒吗?”宁泱泱问。
霍心瑜看了她一眼,眼神很冷,并未答。
但过了两秒,无法抑制的悲伤涌了上来。
连祝肴来了,霍宵也没有任何反应。
不会醒了。
她最疼爱的弟弟,她这心力交瘁十几年的弟弟,再也醒不过来了。
霍心瑜看向祝肴:“医生说,今日再醒不过来,可能就真醒不过来了……现在看来……”
霍心瑜落下泪:“老四他是真撑不住了。”
祝肴心头重重一跳!
霍心瑜哭着,轻轻拍着霍宵的肩,就如同小时候一样,哄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弟弟:
“老四,你放心去,我知道你最放心不下什么。”
“你交给姐姐,我在一日,她就在一日。”
“没人会怪你,我知道你撑不住了,我知道你尽力了,你放心去。”
霍心瑜哭得快坐不住,声线哑得让人难以听清:
“你别有牵挂。”
“你苦熬了十几年,说不定走了才是解脱!”
“这是命运,无法改变的命运!”
霍宵仿佛听见霍心瑜的话。
每一次的呼吸越发变得艰难,越发变得微弱。
心电监测仪逐渐变慢,像摇曳的烛火,仿佛随时会油尽灯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