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女孩事后质疑,陈敬渊缓缓吁出一口烟,夹烟的手自然垂在身侧,说话时,整个人的气息始终那般从容平稳。
他淡淡反问:“梁秘书自己经手的东西,尚且都无法自判,又为何要多此一举,从旁人口中找答案。”
听到这里,梁微宁轻声反驳:“不是旁人,您是陈先生。”
“有何不同。”
陈敬渊垂目掸了掸烟灰,低嗓依旧情绪难辨。
沉默两秒,梁微宁说:“陈先生是我的直属上级,我拿您的工资,受您庇护,如果不能信您,该信谁?”
诚如昨日,周家太子爷当着陈敬渊的面诱她跳槽。
倘若对她没有足够信任,面前男人,又怎会留她独自一人在牌桌。
本港权贵圈皆知,陈先生平生最痛恨被人背叛。
由此能常驻他身边的人,务必都毫无悬念的百分百忠诚。
但忠诚是相互的,不是么。
作为他的首席秘书,她忠于他,所以那晚在会所,他也会为了护短,而将陈邵安送进局子。
对外宣称,是为磨一磨那纨绔少爷的性子,实则是为让她安心。
经此之后,梁微宁确实有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底气。
这种感觉很微妙,是她在进中港前,无论如何都未预想过的。
就好像,见惯了资本家薄凉无情的一面,却在陈敬渊身上,体会到了另一种不同的温度。
女孩推心置腹的一句,似乎并未激起陈敬渊的情绪起伏。
满室静默间,他缓步走到办公桌前,将手里的香烟揿灭在黑色烟灰缸里,语气如常,“有些话从梁秘书嘴里说出来,倒意外的悦耳又顺成章。”
什么意思,听着不像在夸她。
梁微宁心神一凛,干巴巴地问:“陈先生需要我立誓吗。”
陈敬渊抬目,深沉视线落于她一本正经的脸上。
须臾,见他淡笑了下。
这声笑,让梁微宁回想起上次在薄扶林别墅,陈敬渊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她随口瞎掰说有。
所以,是不是证明,自己刚刚又重蹈覆辙,自作多情唱了一出独角戏?
外界传言没错。
论洞察人心的本事,陈敬渊确实强悍如斯。
梁微宁轻叹,自己还是太嫩。
思绪间,话题终结于身后的几下敲门声里。
片刻,特助徐昼推门进来。
看到梁微宁也在,后者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一份人事调动文件送到陈敬渊面前。
徐昼压低声线道:“董事长那边没签字,恐怕得让您亲自出马。”
听到结果,男人没什么反应,似乎早在意料之中。
“有多久没回老宅。”陈敬渊问。
稍作思索,徐昼说:“将近两个月。”
办公桌前,男人扫过那份原封未动的文件,温声嘱咐梁微宁,“今晚的拍卖会,梁秘书随我一同出席。”
梁微宁点头,“需要我准备什么?”
“人到即可。”
意思是,不用穿得太正式。
这种场合对于梁微宁而言,算是第一次。
她脑中开始逐条过滤信息。
果然,是董事长的生日快到了。
回到秘书室,助们已经坐在各自工位上。
梁微宁眼神示意,众人连忙放下手头工作,动作麻利地围了上来。
时间有限,梁微宁侧重提出两点,一是关于电视台对陈先生的访谈内容筛选敲定,那边会提前将拟好的目录清单发到她邮箱,其中凡涉及私人问题,按照往常惯例,都要酌情剔除三分之一。
第二点便是,本周四她要陪同大老板一起出差连雾岛,她离开期间,秘书室的日常管暂由Vivi负责,另外,从今日下午起,将所有的外界访客预约日期,全部往后推迟三天。
听梁微宁讲完,有助好奇问:“连雾岛的开发项目,陈先生打算亲自披挂上阵?”
“不太清楚。”
见她无动于衷,助又神神秘秘地说:“可是有小道消息称,董事长那边——”
“你现在的样子,很像凌晨两点档的八卦女主播。”梁微宁面无表情打断对方,留下一个警告的眼神,气定神闲回到工位,“散会。”
额。
助忍不住吞咽了口唾沫。
Vivi见状拍了拍那人肩膀,小声提醒:“不该打听的别打听,这是董事办的生存法则。”
后者一听点头如捣蒜。
下次不敢了。
第8章 冤家路窄
晚上七点,干诺道文华东方酒店门厅前已是豪车云集。
夜幕下,黑色加长普尔曼徐徐绕过环岛驻停,身着制服的礼宾员快步上前,白手套拉开后座车门,微躬身迎候男人,“陈先生。”
梁微宁从另一侧下来,夜风拂过她裸露在外的双腿,激起阵阵凉意。
十几度的室外,一层薄薄丝袜完全不足以御寒,她后悔没在出发前换身装备,大老板都说了,人到即可,不用太正式。
思绪间,陈敬渊也下了车。
礼宾员在前方引路,领着两人朝酒店大堂走去。
陈敬渊眼尾扫过身旁秘书,后者安安静静跟随,眉眼柔和又淡然,华丽灯光投射在她脸上,映衬得整张面孔瓷白精致,宛如易碎品。
进电梯前,他单手解开西服扣子,脱下后递过去。
梁微宁伸手接住,好挽在臂弯时,听男人低声说了句,“披上。”??
她迟钝两秒,反应过来。
礼貌拒绝,“谢谢陈先生,室内不冷。”
陈敬渊看她一眼,没接话。
拍卖会在17楼,梁微宁意外发现,刚刚礼宾员还同时按了去顶层的数字。
电梯缓缓上行。
短短几十秒,17层到了。
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伴随大老板低沉嗓音,平稳地传入梁微宁耳里。
原来今晚拍卖会,陈敬渊并未打算亲自出席。
她只身前往,然后,陈先生让她看着买。
意思是,她觉得什么物件好,就拍什么。
成为秘书以来,梁微宁第一次感到这么迷茫。
怔愣之际,眼瞧着电梯就要关闭,她连忙转身询问男人,“陈先生的预算是多少?”
其他可以不谈,但这点很重要。
陈敬渊平静看着她,薄唇微启,“没有上限。”
“……”
这下更刺激了。
梁微宁点头,露出浅笑,“您放心,一定办好。”
梯门关闭,男人高大身躯逐渐淡出视野。
她敛住笑。
心里慌得一批。
呼出口气,镇定自若往会场走,权当是长长见识。
这个时间点,竞拍者们悉数到齐。
梁微宁找到自己的座位,靠近前排,且位于整个展示台下方的正中央。
此处位置极佳,可以全方位无死角观赏藏品。
陈先生三个字,果然不是摆设。
旁边小桌上摆着今晚竞价的拍品册子,梁微宁仔细翻看后,心里有了目标对象。
一幅《高山仰止》水墨图,一尊发源于明代的白玉纹雕砚台。
董事长喜好收藏古今名墨,这两样东西,品味与风骨兼具,送长辈最合适不过。
再者,以该长辈的身份地位,什么都不缺。
关键在于,陈先生的孝心。
十分钟后,拍卖正式开始。
第一件竞拍品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底下相继举牌时,梁微宁身旁原本空着的座位,突然迎来它的主人。
略微熟悉的男士香水味钻入鼻间,她下意识偏头一看,眼皮止不住跳了下。
陈邵安?
这席位上的名字……
好吧,真是冤家路窄。
“二少。”在对方认出她之前,梁微宁主动打了招呼。
陈邵安漫不经心入座,听到旁侧女孩声音,百无聊赖扭头,冷不丁对上一双澄澈温和的眸子。
他第一反应是,“大哥也在?”
梁微宁保持微笑,“对。”
“他看上哪件?”
“还不确定。”
见女孩插科打诨,陈邵安冷笑,“怎么,仗着有大哥撑腰,梁秘书现在越发不把本少放在眼里了是吧。”
这话严重。
梁微宁轻叹,压低声线跟他解释,“陈先生让我全权做主,可我心里暂时没底,二少能帮我参谋参谋吗。”
陈邵安最受不了这小秘书单纯无害的样儿。
明明每次被气得半死,被大佬教训的人是他。
他堂堂陈家二少,竟回回都着了一小丫头片子的道。
想到那三天的‘牢狱之灾’,陈邵安心里郁气难消,若不是今日大哥在,他铁定要百倍千倍从这小秘书身上讨回来。
梁微宁自然清楚纨绔少爷在琢磨什么。
不过,她无所谓。
反正习惯了。
一时无言间,陈邵安用手指了指册子上某件拍品的编号,梁微宁定睛瞧去,正好是她看中的白玉纹雕砚台。
“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今晚就不跟你抢。”
陈邵安话里话外暗藏威胁。
倘若她不配合,那么就让她颗粒无收,回去没办法跟陈敬渊交代,一件小事都办不好,还有什么资格做首席秘书。
梁微宁面露无助,“二少。”
又来了。
陈邵安撇开眼去,问她:“上周四晚发你的留言,为什么不回复。”
留言?
哦。
就是那篇繁体小作文。
梁微宁故作惊讶,“二少发过短信给我?”
论演技,她尚有几分天赋。
趁陈邵安没开口,梁微宁又说:“我手机设置了自动拦截骚扰短信,没想到它这么不长眼。”
女孩边说边打开手机,调出设置界面,将屏幕伸到陈邵安面前,表情诚恳道:“二少,你点一下,就可以取消了。”
陈邵安:……
显然,这个答案不足以令少爷满意。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陈邵安语气不耐,恰逢第三件拍品《高山仰止》举牌开始,他扫了眼身旁女孩,然后气定神闲喊出,“两千万。”
梁微宁心头一震。
这家伙,居然同时盯上了她的两件目标物。
今晚她每一次举牌,代表的都是陈先生。
若论财力,陈敬渊远居上风。
可为了一件竞拍品,堂堂中港执行董事,竟然纵容秘书与自家细佬公开争夺,未免有失身份和肚量。
但倘若,梁微宁直接放弃《高山仰止》,那么她,便只剩白玉纹雕砚台最后一个选择。
很明显,陈邵安不会轻易让她得手。
当下陷入进退维谷的局面。
举牌亦或不举牌,都是她作为秘书的失职。
梁微宁想问候他全家,可想到全家还包括了自己老板,只好算了。
不到片刻,《高山仰止》已被喊到三千万。
看陈邵安胜券在握的样子,梁微宁轻轻扯唇,“二少好威风。”
少爷挑眉,“这算什么。”
话落下秒,有人举牌推至三千两百万。
在此基础上,陈邵安不甚在意地又加了三百万。
对家继续报出,“三千六百万。”
陈邵安正要举牌,被女孩打断。
梁微宁轻声提醒道:“一幅当代水墨画,这个价位,已经是极限了。”
“画的极限,取决于人,而不是画本身。”
他没有忽略女孩眼神里流露而出的崇拜,对此,陈邵安感到很受用。
于是,在对家加价之前,陈邵安索性一口气,直接举牌五千万。
五千万?!
周遭竞拍者听到这个数字,纷纷朝声源处望去。
一看是陈家二少爷。
这就不奇怪了。
二少在本港上流圈,出了名的风流成性。今晚不知又是为博哪位佳人一笑,而豪掷千金。
五千万买一幅当代作品。
啧。
真应了那句,人傻钱多。
第9章 养子
此时,酒店顶层宴会厅里,一场跨海金融并购案的商业洽谈已接近尾声。
今晚这局的主事人有两位。
中港集团执行董事陈敬渊,以及,澳门周家太子爷周时叙。
孟行之接手家族产业至今,首次将投资部署由华北转战到大湾区,想要顺利迈出第一步,少不了本埠这两位资本巨头在背后推波助澜。
一场并购案谈了快三个月,即便孟氏身处四九城权利顶峰,其话语里的重量,也远不及港区陈先生轻描淡写的三份薄面。
只不过,生意人在商言商。
孟行之放下手里茶杯,侧身接过助递来的一份合作意向书,缓缓推向坐于对面的陈敬渊。
周时叙见状挑眉,“没我的份?”
“自然有,但要先欠着。”
至于欠到什么时候,得看太子爷何时能独揽周家大权。
有些话不必点明,三人相识多年,对家族内部的那点事,早就心如明镜。
闲谈间,纸张翻阅声响起。
陈敬渊粗略扫过两眼,轻点着烟灰淡淡道,“孟公子的诚意不错,只是整整半年光阴,不知孟氏等不等得起。”
“换作别人,我约莫不敢去赌。”孟行之端起茶杯轻嗅,茶雾弥漫后的容色温润如玉,在灯光下显得亦幻亦真。
停顿片刻,他说:“可你是陈敬渊,别说半年,就算再推迟两年,也值得我去加注一把。”
两人打哑谜,周时叙成了旁听者。
其实不用多问,从去年中港在京城分部的战略布局,便可窥其一二。
老陈这是要力排众议,开始着手进军新领域了。
周时叙笑意慵懒地打趣,“孟公子有没有想过,或许用不着半年,老陈的私人公务机恐怕就要频繁往返京港了?”
一听这话,孟行之正色道:“我求之不得。”
时间于他的宝贵程度,胜过所有。
倘若真能提前,那么孟氏在京的局势便可彻底扭转。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中港这潭水在各方势力的搅动下,会越变越浑。
老陈将来赴京的阻碍,说白了,还是静养在太平山上的那位。
但孟行之始终觉得,这一天不会等得太久。
因为,陈敬渊三个字,就是最大的信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