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闭，岐奉行扇子朝那老妇点了一下，只见她缓缓转过身来。
落冰瞳孔骤然一缩，认出那老妇正是阿妹的奶奶——阿曼！
“靠！”他心里翻江倒海，思忖：“岐王城主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阿妹杀了她阿奶？！”冒出这么一个猜想，落冰自己都吓了一大跳。他干咽一下，看向媚女，见她脸色极为难看，一双眼睛死盯着阿曼，满是恨意。
不会吧……
阿曼的死真和阿妹有关系？
就在落冰不敢置信，觉得一定是自己想歪了时，岐奉行突然道：“阿妹，你方才一定疑惑，为什么我拿出阿宣的荷包后，第一个问的却是阿曼的死因。”
阿妹收回视线，看向岐奉行，冷声道：“是啊，为什么呢？”
岐奉行道：“其实很简单，因为……就是你从阿曼那里拿了解除吸血藤蔓的药，才有了后面的事。”
*
七夕姻亲会那夜，阿宣与阿妹碰了面。趁着众人欢呼嬉闹时，阿妹来到阿宣身边，将一个药盒悄悄塞给了他，并小声道：“这盒子里面的药丸能解除吸血藤蔓，快快拿去救你阿爹阿娘！”
阿宣正是为了此事才跟随师门来的鸳鸯楼，他紧握手里的药盒，既欣喜又感动，又念及阿妹对自己的一往情深，心想如此好姑娘，怎可负她，当即生了彻底离开仙门的意思。于是道：“我先将药拿回去救我爹娘。你等我回来找你！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阿妹愣了一瞬，她知晓阿宣这句话是何意，只是她等不了他。为了帮他拿到药，阿妹答应了阿奶的要求……但为了让阿宣安心回去，阿妹还是道：“好，我会等你回来。”
就在阿宣离开鸳鸯楼一个时辰之后，阿大在姻亲会上同阿妹表白了心意，两楼楼长当即应允了这门亲事，而阿妹也并未反对。
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的是，两人的婚事在七天后就举办了，相当仓促。
无忧听到这里，甚是疑惑，道：“殿下，阿妹真的嫁给了阿大？”那阿迟呢？阿勋楼长怎会同意？他本想问出来，但见媚女脸色阴沉可怖，后面的话不敢多问了。
岐奉行微颔首，道：“嗯，阿妹确实嫁给了阿大。”至于阿迟……那就是为何会有后面一连串恶变的原因了。
……
就在阿妹和阿大成亲后的第七天，那日子夜十分——一个红唇凄艳，披头散发的女子跑进南鸳楼的万神堂。
女子痛不欲生，对着众神哭泣，她想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如此沉重的苦难偏偏是她承受？如果上神真的怜悯世人，那为什么不怜悯她呢？
心如死灰的她将白绫甩至梁上，在蹬掉椅子之前，吟唱了一首摇篮曲。那是很小的时候，她阿奶教她唱的。摇篮曲唱完，她欲告别人世，却听到一声惨叫——
鸳鸯楼从此天翻地覆！
*
岐奉行道：“阿妹，跑进万神堂的那个人就是你。你在吟唱完那首摇篮曲后，阿曼就死了。”恰恰就是白绫缢死。
话说到这里，本来面向巨榕树思过的群鬼，突然有了些微躁动。他们虽然做不了任何事，但似乎能听得到岐奉行与媚女的对话。
而媚女的表情看起来更糟糕，苦笑道：“殿下说得没错，那夜冲去万神堂的人确实是我。”她的话刚说完，鬼群又躁动了几分。若不是群鬼现在动弹不得，大有可能冲过来撕碎媚女。
岐奉行冷冷看了眼群鬼，欲继续说时，却听到了抽泣声。只见媚女那双美眸又一次落下清泪，眼中情绪甚是悲苦。岐奉行突然就有些不忍心往下说了。沉吟片刻后，他递给了媚女一块罗帕，轻声道：“擦擦眼泪。”
媚女未接，本想冷笑一番，却见那罗帕上刺画着一对鸳鸯，心中一怔，湿润的眸光也跟着跳动了两下。
这块罗帕她记得！
当年她给阿宣的药盒里除了药丸以外，还有一张她亲自纹绣的罗帕，便是眼前这块了。这么多年，她早以为阿宣将其丢弃，所以后来化为厉鬼的她，即便知道阿宣来找过她也不愿意和他相见。原来……原来阿宣从来没有将她的心意扔弃！
想起来后，媚女颤手接过罗帕，默然盯着半晌，喃喃道：“想来岐王殿下已经清楚个中原委。既如此，还请殿下言明吧。不用考虑我的心情。”反正这么多年来，也没有谁替她考虑过，他们只会怨她恨她。
想及此，她又是一怔。
不，有人方才还在意过她。
她微微抬眸，对上那人的目光，只见他剑眉微蹙地凝视着她。
须臾，岐奉行道：“不可以不考虑。你若难受，我便换一种方式言明。不会让你……”
“不用了。”媚女截断他话，微笑道：“我知道有人在意就好了。殿下，请说吧。”
岐奉行也不再勉强，应道：“好。你……总之，你可以随时叫停。”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的，多数旁听者完全摸不着头脑，不清楚阿妹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包括落冰和无忧在内，一众听者预感接下来听到的事情一定会让他们甚是惊骇。
这时，岐奉行扇子指了指阿曼，道：“这是第一位。”
落冰和无忧又不明白了，第一位什么？直到岐奉行陆续又点了几位，他俩才明白殿下是在说姻亲会之后鸳鸯楼的死者顺序。
第二位，岐奉行指向了阿勋；第三位，阿迟；第四位，阿秦。岐奉行道：“这三人依次离世，他们的死则是因为阿大！”
被指向的三位这时也转过身子，因为脸上情绪转移给了媚女，他们虽是痛苦，却没什么表情，而媚女那种垢脸又在嘶吼哭叫。
岐奉行捏了个诀，一线金光后，从他掌心飞出一只赤蝶，那赤蝶无忧可太眼熟了，半张着嘴又惊又喜。但见那赤蝶飞向媚女，隔着面纱，先是停在她的鼻尖，又落至她的眉心，点点戳戳，带着清雅好闻的花香味儿。
很快，垢脸安静下来，不再吼叫。
众鬼急于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不免又躁动几分。岐奉行收回赤蝶，温声道：“垢脸由污秽生成，我暂且只能施法将其震慑住。若要根除，需得化了他们的怨念。”他们也就是鸳鸯楼众人了。
媚女听此，睫毛轻轻地颤了下，小声道：“……还是多谢殿下。”
岐奉行淡淡一笑。一息后，他捻去笑意，沉着眉眼，看向众鬼，续道：“前面我说到阿妹在成亲后第七天的子夜时分去了南鸳楼的万神堂。而她那夜之所以情绪崩溃，是因为她知道了一件事。”他还没将事情说出来，旁边的媚女已经在颤抖了。
岐奉行余光瞥见，就在他想着要不要停下来时，媚女忍耐道：“不用管我，殿下！从现在开始，不管我有什么反应，你都当看不见……你若真的怜我，就请……”
“行，听你的。”岐奉行没让她把话说完，他已完全理解媚女的意愿，手中扇子轻挥了下，暗暗使了一则清心术，此术可让被施法者的痛苦感降低。
见媚女眉眼舒展一些，岐奉行不再分神，沉声道：“阿妹知道的那件事是——”
与阿妹洞房之人非她所嫁的阿大，而是阿勋楼长的痴儿，阿迟！
这就是为什么阿勋楼长会同意阿大与阿妹的婚事。
作为南鸳楼长的阿勋那个时候已经上了年龄，儿子又是个痴呆，他左思右想，觉得犯不着与阿秦对着干，但又想到阿秦曾经答应过在阿妹成年后将阿妹嫁给阿迟，他又不甘心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更何况，阿勋也想给自家留个后。为此，他和阿秦商量在阿大与阿妹洞房夜，将阿大灌醉，再给阿妹下药。
最后与阿妹洞房的人成了阿迟。
这件事，有一天被阿迟说了出来。痴儿阿迟在楼人面前嘻嘻道：“你们都不知道，阿妹是我的媳妇儿，她其实是我的媳妇儿！！！”
阿妹漂亮善良，从不因为阿迟是个痴儿看低他，对阿迟一向友好，因此阿迟最喜欢黏着阿妹，所以旁人听他这么说，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只当他这个痴呆胡说八道惯了。
可心思缜密如阿大，意识到事有蹊跷。特别是阿妹与他成亲后，整日整夜地郁郁不欢，起初他还以为是因为阿妹念想着阿宣。却没承想，其中居然还有这样一段龌龊行迹。
得知阿妹与阿迟的事情后，阿大对鸳鸯楼的恨意达到了顶峰。而这个时候，鸳鸯楼人的身上陆续出现了吸血藤蔓……
第九十五章 鸳鸯楼（十五）城主言楼殁原委（3）
藤蔓的吸食速度之快引起两楼人的巨大恐慌，而鸳鸯楼里医术最精湛的阿曼已在不久前离世，一时间，楼人不得不寄希望于阿秦楼长。他们拖着残破的身体跌跌跄跄地去找阿秦，却见楼长屋内空空如也，不见其踪。
楼人对北楼楼长的信任与依赖让他们想当然地以为阿秦楼长是去为两楼奔波想法子了。只有阿妹清楚，她爹爹定是要弃楼人不顾，出逃鸳鸯楼！
阿妹见两楼人深受吸血藤蔓之苦，实是心痛。当初她为阿宣求药，除了以自己的婚事作为条件，也要求阿曼将药丸的研制方法告诉她！所以南鸳、北鸯两楼九百多人唯有阿妹知道如何解除吸血藤蔓！
只是一粒药丸只可救一人，如此大量的药剂全部制成至少也需要一月之余。但她转念一想，虔灵山上尚有灵草，先用余下的那部分灵草喂给楼人以此缓解藤蔓吸食速度，这样便可以争取一些时间！
此法虽破了鸳鸯楼的规矩，但眼下也顾不得所谓的规矩不规矩了。若是楼人尽数去世，那鸳鸯楼也不复存在！虔灵山也无人再守护！守着那些规矩还有何意义！
心意已决，阿妹欲去一趟虔灵山，到了门口准备开门时却听得沉重的步伐声，还有当啷啷的拖拉声——！
阿妹当即心跳加速，预感不妙，又转身匆忙跑至窗口，欲跳窗下楼时，一只手突然抓住她的脚，将她用力一拽，甩在屋内地上！
阴恻恻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想跑？还是想死？”阿大阴沉着脸蹲在她面前，他的手上拿了一条长约六尺的铁链！
阿妹沉默地盯着他，内心慌乱惊惧，面上却强装镇定，她知晓阿大已经知道洞房那夜的事，他对自己厌恨恶心，可她又何尝不厌恨他？
这时，又听阿大森然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有我在，你什么也做不了！！你这该死的贱货，你们全都该死！”阿大恨阿妹入骨，也恨所有鸳鸯楼人，仇恨将他的理智侵蚀得一干二净，他用铁链将阿妹锁在家里，不准她出门！
这期间吸血藤蔓吞噬着楼人的生命，鸳鸯楼处处哀怨哭嚎，有身体素质较好的楼人撑着一口气放出了求助仙门的信号。虽然来了几位仙家子弟，却是有去无回。此消息一经传出，其他仙家也不敢再来。青苍门本应出面，掌座却道：“鸳鸯楼之事，旁人管不了。该是他们的大劫。”
听说了这句话后，楼人想到当年阿信死前的那句话，哭喊着：“诅咒！这是阿信当年下的诅咒！”
“那个时候阿信冤死，我们没一个人站出来替他说话。现在报应来了！！”
“我们身上的吸血藤蔓就是他当初下的诅咒！他说过要让我们不得好死！都是报应，是报应啊！”
……
无奈之下，楼人向着巨榕树祈求神灵，甚至献祭了几位童男童女，将其挖心献血，却不见任何好转！他们恍然，原来他们所信奉的神灵都是假的！崩溃的楼人，冲进南鸳北鸯二楼的万神堂，砸了道观，推了神像！
就在他们无力等死时，却发现阿秦楼长从虔灵山上出来了，他整个人看起来好像一点事也没有！楼人眼里刚熄灭的光又重新燃起，瘫软着身体祈求楼长救命。阿秦却是避之不及，携着几个包袱慌忙逃窜，不时踹开他们的手脚。
楼人这才意识到阿秦要弃他们于不顾！他们质问阿秦：“为什么你没有事，你是不是有解药？把解药给我们！”
“身为北鸯楼楼长，你居然带头背弃鸳鸯楼！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你这个贪生怕死的小人，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你不得好死！！”
“你别想逃！我们好不了，你也得给我们陪葬！”
“……”
越来越多的楼人聚集起来，他们撑着破败的身躯咬牙拦住阿秦去路。
阿秦推开他们，奸笑道：“谁要和你们一起死，要死你们自己去死！我早受够这个鬼地方了！”他用力冲出包围，刚跑没几步，一根棍子打上他的后脑，他踉跄摔倒。捂着剧痛的脑袋回头一看，见阿大手持诘责，如厉鬼罗刹，一步步向他逼近！
而阿大的另一只手上拖着的是早已奄奄一息的阿勋！
阿大对着众人道：“看见没，这就是你们信赖的好楼长！你们就是死了也怨不得别人！一群王八蛋，你们可还记得我哥哥是怎么死的吗？！”他喊完，一鞭子打下，本就命不久矣的阿勋直接被抽死了。
这个时候，阿大又拖出来另一位，那人是阿迟。他痴痴傻傻的，虽然浑身无力，但嘴里还在念着阿妹的名字。阿大怒道：“你这个该死的白痴！竟然敢动我的女人！？这第二鞭，轮到你！”阿迟落了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至于这第三鞭？该到谁了呢？”阿大阴狠狠地看向阿秦，扭曲道：“想带着灵草跑，你觉得你跑得掉吗？你竟敢耍我！你假意让你的女儿嫁我，却让我在洞房夜被戴绿帽子！天底下，居然有你这样的父亲？你还是个人吗？你该死！你给我死！”
一鞭落下，阿秦皮开肉绽。他苦苦哀求：“阿大，看在这些年我对你多有照顾的份上，你……你放过……”
“啪！”
“啪啪啪！”
“多有照顾！？这个时候你还能说出这种虚伪的话？”阿大怒不可遏，手中鞭子抽打不停，面目狰狞如恶鬼一般，嘶喊着：“去死！给我去死！你们所有人都给我去死！让你们瞧不起我和我哥！都给我去死！你们都该死！”阿秦就这样被阿大活活抽死。
最后，阿大拖着阿妹来到面目全非的阿秦面前，冷森森地道：“看看你的好爹作的孽！”
阿妹见尸山血海，悲恸欲绝，嗤笑道：“是，他作孽，可难道你就没作吗？你这个疯子！动手吧！杀了我吧！快点杀了我吧！”
“我是疯子？哈哈哈我是疯子？”阿大一阵狂笑，疯狂道：“杀你？我当然会杀你！不过阿妹，你当我是阿迟那个白痴吗？我知道你能研制出解药。你和阿宣那晚的私会我都看到了！说！把药方告诉我！”
阿妹冷笑：“我是知道，可即便是死，我也不会告诉你这个禽兽！”
“你！”阿大一巴掌打了过去，揪着阿妹的头发，厉声道：“你不说是吗？你不说，我就去找阿宣！我不好过，阿宣也别想好过！”
一听阿宣，阿妹果真动容，急道：“阿宣早已经不是鸳鸯楼人，况且他从未伤害过你，你又何必……”
“别他妈的废话！”阿大打断阿妹的话，喝道：“你到底说不说？！如果让阿宣知道你那些龌龊事，你猜他是什么感受？嗯！？”
“……”一阵沉默后，阿妹最终妥协了，她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答应我永远不要去找阿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