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奉行实话实说:“阿宣对阿妹什么心思,我确实看不透,似是喜欢,又好似没那么喜欢……”
落冰心中小声嘀咕:“……说了等于没说。”
“是啊,是等于没说。”岐奉行低声笑了两下,意味深长道:“不过,我想,或许就连阿宣自己也不清楚他对阿妹是何情意?”
落冰觉得岐王在给自己找借口,正欲嘲他几句,就听阿妹道:“阿宣,我帮你,不仅仅是因为我喜欢你。换作别的人遇到这样的事,我若是能帮忙,也会尽力而为。但是能帮到喜欢的人,当然会更开心一些。”这一句,她说得很小声。许是勇气用光了,也不好意思再看阿宣。
……
落冰感觉阿妹前面那几句话听起来好像有某位“大人物”的味道,如此想着的时候,一道赞许的目光落在了他这边的阿妹身上,果然就见某位大人物很是欣赏地看着阿妹,赞道:“她说得很好。”
落冰心道:“好!是很好!说到岐王您心里了,是吧?”
岐奉行挑了挑眉,笑说:“你又阴阳怪气什么呢?不过你也没说错,阿妹此话确实说到我心里了。她是个好女孩,我瞧着很欢喜。”
落冰:“???”
靠,他都听到了什么?
落冰震惊之余,发现自己无比想念无忧,只因他此刻内心的情绪只有无忧能懂,懵了半晌,恍惚道:“殿下,您难得喜欢一个人,于您、于魔界都是好事,只可惜……”
“是啊,只可惜。”岐奉行打断他的臆想,认真道:“若是当年我就知道鸳鸯楼的事,我一定会跑来多管闲事。管完闲事,我还要收阿妹为徒。当然,也得人家愿意。她若是愿意接受我这个师父,我定然好好待她,倾囊相授。”
“……”
落冰无语了,没想到岐王是这个意思,跟他想的完全就是两码事。
岐奉行哪会不知道落冰什么想法,只是没了调笑的心情,他心里确实觉得可惜,这样一个好姑娘,却落得一个……想到媚女那张垢脸,岐奉行看向阿妹的目光甚是怜惜。见她此时红着脸悄声跟阿宣说话,无言一叹。
阿妹揪着身旁的小草,强颜欢笑道:“不过阿宣,你大可放心啦,我知道你是仙门子弟,一心求道,所以,不会以此要求你以身相许的,你不要有压力。至于那什么娃娃亲,算不得数。好啦!”她突然起身,拍了拍掌心,微笑看着他,“你不是需要灵草吗,我去帮你采!”她虽是笑着说的,却叫听着的人感到些许酸涩。
阿宣被她一番言语说得一颗心七上八下,还没弄清楚自己对她到底是何情意,就听到她要去帮自己采灵草,拒道:“不用了,我自己去。这么晚了,你一个姑娘家,还是早些回去。”
“姑娘家怎么了?”阿妹美眸一瞪:“我就不爱听你们男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你们姑娘家你们姑娘家的,好像我们姑娘家比你们男人弱上许多似的。”
“我没有这个意思……”阿宣心说。
阿妹撇撇嘴,指了指他的左脚:“还有,你去什么去啊,你的脚腕还受着伤呢。”
阿宣看了眼自己的脚,回道:“这点伤,不碍事的。”
“怎么就没事,”阿妹皱了皱眉,“我也是医师啊,我看出你的脚现在不宜走动,你还是听我的吧。”
“真的不碍……”
“你再说,我就不帮你问我阿奶了!”
“……”
阿宣不说了。
阿妹眨了眨眼,笑道:“行啦,你就放心等着吧,我去去就来。”
阿宣无奈,只好由她去了。
而阿妹说去去就来,果真很快就回来了。阿宣尚自怔愣中,就见眼前的姑娘将灵草塞入他手中,愕然道:“你怎么这么快?”
“我常采啊。”她笑眯眯道:“呐,你手里那些灵草,是我依着你说的情况采来的,应当没错。你看看。”
阿宣颔首,“是没错。”
阿妹道:“那就行,走吧,扶你下山。”
阿宣:“我……”
他才说一个字,阿妹就猜到他心思了,怕他为难,笑道:“你别想多了,我可没有别的意思。请记住,我现在是个医师,而你是个伤者。医者照顾伤者本就应该,就这么简单。”
阿宣无话可说了,说得多了,好像显得他有了别的意思似的,点点头,小声道:“谢谢你。”
阿妹垂首轻轻“嗯”了一声。
岐奉行看得仔细,见阿妹眼角微红,睨了一眼阿宣,摇了摇头,心道:“阿妹喜欢上这么一个呆瓜,这段姻缘注定成不了。”想此他突然一顿,又想到了红叶的话。
那天在极乐城忘忧街,与红叶谈话时,红叶说过有一段时间他总会收到来自鸳鸯楼的祈愿。那些祈愿中定然有阿妹的,且阿妹许了不止一次两次!
阿妹心上之人是阿宣,她与阿宣是有缘分的,只是红叶在处理阿妹这桩情缘时,认为阿宣已拜入仙门,又随父母幼年便离开了鸳鸯楼,算不得鸳鸯楼的人,所以便将阿妹的姻缘许了鸳鸯楼另外一人。若真是如此,阿妹的鸳鸯谱便错点了。
所以……
砸了红叶道观和神像的会是阿妹吗?
他这边想着,那两人已经走到了山下。临分别时,阿妹蓦地提到了七夕姻亲会的事,岐奉行循声听去。
阿妹道:“阿宣,初七的姻亲会,鸳鸯楼请了你们青苍门。请柬应当已送到贵仙门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
阿宣听说是听说了,但是他是听阿大说的,只当阿大说的是假消息,并未放在心上。后面又焦心爹娘病情,哪里有心思关注这些,此刻听阿妹提及此事,心头情绪又麻又乱,也不看她,说了个谎:“未曾听说。”
“喔……”阿妹心思细敏,怎会看不出他的刻意躲避。阿宣几番暗示,阿妹就是再有那份心意,也不敢期盼什么了,淡淡道:“没听说也没关系,我就是想确定下,你那天会不会来?”
阿宣:“……”
她这话什么意思?
阿宣心跳都漏了一拍,不免多想,她很在意自己来不来吗?若是他来了,她当着两楼人说出对他的心意,到时候可怎么办?自己终归是要走修仙之路的,怎么能眷恋儿女私情。可要是在那样的场合,拒了阿妹的表白,又实在对不起她。一番纠结后,阿宣轻声问道:“阿妹,你、你刚才那句话……是何意?”
阿妹已走到他前面,两手负背,轻呼了一口气。须臾,转身笑看他,语气轻松道:“我是想着,若是我阿奶有解除你爹娘身上吸血藤蔓的办法,那么七夕姻亲那天,你随门派一起来,咱们见上一面,我好告诉你呀。”
她的话滴水不漏,呆瓜阿宣当真以为她是那个意思。只道自己方才所想,真是自作多情了,登时臊红了脸,轻咳两声道:“多谢你将此事放在心上。既关乎我阿爹阿娘,哪有不来的道理。七夕姻亲会那天,我一定会来,你且等着我。”
听他说得这般郑重,阿妹怔愣住。垂在袖子里的手,指甲嵌入掌心,片刻后,嫣然一笑,爽快应道:“好,那我等你!”
*
阿宣出了鸳鸯楼后并没有回家,依他对爹娘的了解,料想他们这个时候不会想见他。若是再让爹娘发现自己因为采灵草受了伤,怕是会大发雷霆。恼怒之际,就是将灵草扔出门外,也不会收下。他寻思着不如托人将灵草送回家,避免与爹娘见面,也少惹他们生气,而他自己则回青苍门。
既然阿妹说了鸳鸯楼邀请青苍门七夕去助场,这事就不会是假的,他得请求师门让他在七夕那天也能跟着去鸳鸯楼。
只是青苍门的师兄弟一向看不上阿宣,虽承认收到了鸳鸯楼的邀请,但面对他的请求,言语间满是讽刺:“你跟去做什么,你回你家待着便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如此散漫不羁,眼里还有门派和诸位师尊师兄吗?”“修道时没见你上心,一听要出门玩了,倒是积极得很。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凭什么跟去?”
“……”
一句接一句的嘲讽砸得阿宣五脏都疼了,心道:“你们不让我去,我就去求师父,我不信师父也不让我跟着去!”他心里盘算着若是师父也不同意,他便拿爹娘送的两件灵宝说事。只要能救爹娘,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一气之下,又冲到了掌座师父门前,“扑通”一声,跪在门外,正欲请求,就听门内传来师父的声音:“不必多说,我已清楚。七夕那日,你一起去。”
阿宣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连嗑三个响头,“多谢师父!”
第九十二章 鸳鸯楼(十二)幻境出对峙怨鬼
又在山上待了几日,总算到了七夕,阿宣随着师门一起去了鸳鸯楼。此次姻亲会,排场当真是近些年来最大的一次。除仙门以外,鸳鸯楼还请了境内一些富绅望族来助阵,声势浩荡,十分壮观。
这下,里里外外的人都知道世间还有鸳鸯楼这么一个地方了。
酉时时分,楼内楼外人皆聚于巨榕树下。火把燃起,灯火通明,歌声传扬,好不热闹。两楼楼长阿秦和阿勋先后发表了讲话,不外乎欢迎贵客到来,也表明了以后同外界结交的意愿。这一番讲话漫长且客套,岐奉行趁这个时间,在人群中找到了阿大和阿妹。
虽隔着一段距离,岐奉行还是听到了无忧嘶哑的哭喊声,来来去去总是那几句:“殿下,我总算见到你了!”“殿下,我想死你了!”“殿下,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了!”
……
岐奉行无奈扶额,走到阿大身边,玄扇点了他一下,无忧现身。
就在无忧准备来个十连马屁时,却见岐王殿下微蹙剑眉地盯着他,当即吞回了一堆废话,小声道:“殿下,您……您怎么这般看我?”
岐奉行拍了拍他的肩,道:“你看看你自己吧。”
无忧不明所以,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心跟着沉了一下,但也老老实实照做了,低头看自己,发现他已经恢复了本来的形态,不再是水流形状。似是不信,他又捏了捏自己,手劲挺大,有实感,痛得叫了一声,惊道:“殿下,我……我这是恢复了?”
岐奉行微颔首,轻皱着眉又走到了阿妹身边,扇子朝她的方向一点。果不其然,落冰也恢复了。
“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呀?”多少天没能说话,快要憋死落冰了,一开口本性也跟着恢复了,他问:“岐王,是你做的吗?”
岐奉行摇摇头:“不是。”
“那是怎么一回事?”落冰急急追问:“我们不是还在幻境吗?这些人……不是,这些鬼也都还在,眼前所见,还是几百年前的事,我们怎么突然就恢复成本来的样子?”
落冰想不明白,见两楼楼长仍在发表废话,上下眼皮子一扫,怒道:“妈的,这群道貌岸然的自私鬼,话讲得一个比一个好听。骨子里都坏得很!”
话糙理不糙,无忧跟着点点头,看向岐奉行,道:“殿下,我向您汇报下近些天里所看到的吧。这个阿秦楼长实在是坏,阿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需要你汇报。”没等他唠叨完,落冰打断他话:“用不着你多话,岐王自己能看。”
无忧不知道落冰在杠什么,郁闷道:“我同殿下说,又不是和你说。你能不能不要打岔?”
落冰呵呵冷讽:“别打岔的是你才对吧,你没见岐王在想事情吗?还废话!”
无忧寻思着落冰就是找茬,怒道:“我说你这只臭乌鸦,明摆着想吵架是吧?”
“谁想跟你……”
“都闭嘴。”岐奉行还在想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就听他俩你一句我一句地又杠上了,心想还不如两滴水珠安静。玄扇隔开他们,左右各看一眼后,没什么表情道:“刚一见面,就打情骂俏,当我不存在吗?”
无忧和落冰一听“打情骂俏”四字,活像吞了绿头苍蝇似的,又膈应又恶心,顿时一句话也不说了,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岐奉行就是知道这四字对他俩的杀伤力,所以才故意说的。他走向无忧,扇子轻点了一下,无忧近日所看所听瞬间被抽离出来,一幅幅生动的有声画面,逐一呈现。
无忧傻眼片刻,这时才相信,原来刚才落冰那句“岐王自己能看”不是胡说的,不禁瞧了他一眼,见他冷冰冰地瞪着自己,无忧毫不客气地回赏了他一个白眼。
眼见又要掐起来,岐奉行忽然道:“阿秦楼长果真有把柄在阿大手上。”
几个你来我去的瞪眼工夫,岐王殿下已将阿大情况看完了,这速度……落冰吃了一惊,但也心生佩服,问道:“是什么把柄?”
岐奉行简单说道:“阿朝和阿伶当初离开鸳鸯楼,将虔灵山有灵草之事,告诉了两人,一位是阿秦楼长,一位是阿大。他们二人对灵草都有需求,不巧一日在山上碰了面。阿大孤家寡人一个,了无牵挂。阿秦恐他乱说,可又耐他不何,于是同阿大好生商量,希望阿大能保守秘密。借此,阿大要求阿秦楼长答应他一个条件。”
听此,落冰点点头,了然道:“阿大的那个条件就是娶阿妹,对吧?”
“嗯,”岐奉行道:“是这个,但也不全是。”
“这话又是何意?”落冰没有明白,疑惑着看了一眼无忧,见他刚好也看了一眼自己,同是不解,心里面平衡了些许。
“阿大想娶阿妹不假,但他其实……”岐奉行停顿了一下,极轻地叹了口气,缓缓道:“更想报复鸳鸯楼。”
闻言,落冰和无忧皆是一惊,彼此又对视一眼,脸色俱凝重。
岐奉行道:“你们应当还记得阿大的哥哥阿信是如何死的……”说来他们在不羡仙茶铺里还见过阿信。
两位点了点头,他们见阿信时,只以为他是此地一个厉鬼,并不知晓他经历了含冤鞭死之事。
岐奉行道:“阿信死的时候,阿大虽然年纪很小,但已有记忆。十几年来,他一直记得阿信被鞭死之事,只是他没那个能力去给阿信报仇。”
“能在鸳鸯楼活着对阿大来说已是不易,这点还是多亏阿伶将虔灵山上有灵草之事告诉他。不过阿伶之所以那么做,我想,就是因为她和阿朝对阿信有愧疚,想补偿一点。”
“后来,阿大撞见了阿秦楼长采摘灵草,以此要求阿秦将阿妹嫁给自己。一是,他确实喜欢阿妹,想娶她为妻;二是,成了阿秦楼长的女婿,他就有能力对付南鸳楼的阿勋楼长,为他哥哥报仇。倘若哪一天,他做了北鸯楼楼长,那么当年袖手旁观的楼人,兴许都得为此付出代价。他的算盘珠子打得挺响,贪心得很。只是他不知,阿秦楼长也答应将阿妹许配给阿迟。”
无忧并不知道还有另一段事,此刻听殿下所说,才知阿秦楼长有好几张面孔,气愤道:“他们把阿妹当什么呀!?好好一个姑娘被他们当作物品一样交换利用,真是可恨!”
“是很可恨。所以……他们都死了。”岐奉行目光凝视前方,见燃起的火把回现着当年两楼人的音容笑貌。那个时候的他们单纯质朴,同休共戚,只是人心总有贪欲,情意不敌恨恶,最终走上了灭族之路。
落冰和无忧顺着岐王殿下的视线看过去,眼前的一幕叫他们僵在原地,从头到脚凉个彻底。本来他们身处的场景是在幻境里的七夕姻亲会上,现在当年的那些人和事不仅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数不尽的鬼魂站在巨榕树下,好像又回到了他们出不羡仙茶铺被群鬼追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