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毛骨悚然，默默地朝岐王殿下走近，落冰也是头皮发麻，贴近岐奉行。两位紧张地看着那些随时可能扑上来把他们撕碎的厉鬼。有几位面孔甚是熟悉，都是这几日他们在幻境里常看见的。
“殿殿殿殿下……”无忧已经没法好好说话了，惶恐道：“现在咱们该该该怎么办？”
落冰心里也忐忑，但较无忧还能将话说得完整，道：“要打吗？岐王，这么多鬼，不打退我们恐怕出不去？”不过，为什么一眨眼的工夫，他们又出幻境了？
等了片刻，也没见岐奉行有什么回应，两位心道：“完了！岐王殿下都没办法了，这可如何是好？”
落冰急性子，直言道：“岐王，你怎么关键时候不吱声了？你那把扇子那么厉害，不会收不了这群鬼吧？”
“是啊，殿下，”无忧已经害怕地揪住岐奉行的衣角，惶恐道：“殿下，他们正在朝我们走近，您……您想想办法呀！”
沉默良久的岐奉行在他们二位的催促下，总算有了点反应，只见他眉心微微蹙起，先是看了他们一眼，而后缓缓朝前方走去。
无忧感受到自己揪住的衣角正带着自己往前走……胆怂如他，逐渐松开了五指，心道：“殿下居然就这么迎着他们去了？？？”
岐奉行向前走了几步，驻足后，沉声道：“出来吧。”
出来？
唤谁出来？
两位尚迷惑中，就见鬼群中走出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媚女！？”
可不就是媚女！
她还是出现在极乐城时那身打扮，身着一袭红色落地纱裙，白纱遮面，美目流转，摇曳着身姿缓缓向他们走来。
无忧比落冰反应快一些，终于知道为什么殿下会说“如果没认错的话，那就是认识”，原来殿下早就认出阿妹就是媚女。
既然阿妹就是媚女，那阿妹到底遭遇了什么，才会让她那张脸变成了垢脸？无忧心又凉了，总觉得鸳鸯楼后面发生的事情一定可怕可悲可怖。
不过既然是媚女，好歹也算有过交情，不知道愿不愿意让他们出去？
“又见面了，各位。”媚女看向岐奉行，娇笑两声：“岐王，咱们的缘分果真未了。不过才分别一段时间，我可想你想念得紧，日日夜夜盼你能早点来。”
她话语说得轻佻，岐奉行却道：“抱歉，我确实来晚了。”
媚女一怔，知他话中含义，一双美眸盈盈水润，白纱面罩下，唇角微微苦笑，轻声道：“岐王何必自责，鸳鸯楼做的孽由鸳鸯楼的人承担，与你无关啊。”
无忧一听，欣喜接道：“既然与我们殿下无关，那就太好了。”话锋一转，又道：“媚女，大家也算相识一场。而且我们岐王殿下还在极乐城赌坊里给你出过气，你能否通融一下，让我们出去？”
“让你们出去？”媚女尾声扬起，似是觉得无忧的话很有趣。
无忧听出她话中意味，不禁干咽一下，语气略哀求：“是啊，是啊！请让我们出去吧！”
媚女笑眯眯地摇摇头，指了指身后，道：“不是我不让，而是你们能不能出去，得由他们说了算。”
……
他们？
落冰和无忧往她手指方向看去，面色俱是一沉。
第九十三章 鸳鸯楼（十三）城主言楼殁原委（1）
落冰叫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后面这群鬼每个都恨不得冲上来将我们撕碎，怎么可能会让我们出去？你难道真要我们对你动手，把你们全打退？”坦白说，他是不想动手的，跟一群鬼打架，打赢也好，打输也罢，那画面都太过于……恶心胆寒！怕是过了几百年都会做噩梦！
他话说完，媚女却是轻蔑一笑：“这位漂亮小哥，你可真是天真。打退？呵呵，没用的！”
“没用？！你说谁没用呢！”落冰眉头紧皱，火气“噌”的一下冒上来，一息后，似是反应过来，狐疑道：“你的意思是……打退你们也出不去？”
“若不然呢？”媚女哼笑一声，眼里尽是鄙夷：“你以为我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落冰闭上了嘴，他才不会把他的意思说出来。
这时，媚女轻飘飘地走近岐奉行，嘻嘻道：“六界谁不知岐王殿下法力修为高深莫测，打退几个鬼对岐王来说那可太简单了。”
岐奉行挑了挑眉，心想不是几个，好多呢。他眨了眨眼，示意媚女继续说下去。
媚女道：“可有些地方也不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就算岐王你把我们都收了，你们也出不去！”
话说到这里，落冰心真凉了，他很清楚媚女不是危言耸听，不免焦躁道：“岐王，你倒是说句话呀！”
岐奉行看他一眼，淡声二字：“不急。”
落冰：“……”
不急？
怎能不急？
他急得乌鸦毛都掉了几根。
岐奉行淡淡道：“之前我就同你们说过，要想从这里出去，须得查明鸳鸯楼九百多口人惨死之因。”
落冰愣了一瞬，怀疑道：“……那不是你编的吗？”
岐奉行看他，微微皱眉：“怎么会。我很认真的。”
落冰“噎”了一下，心说岐王你平时没个正经，说出来的话，经常叫人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哼唧一声，抱胸不再说话。
无忧在旁听话，这时接着问道：“殿下，那现在要怎么查？我们已从幻境出来，看不到后面发生的事。这些鬼也不像会好好和我们说话的样子。如果他们不说，我们也没法看，该当如何呢？”
岐奉行淡笑道：“虽然看不见，但是，我们这里不是还有一位当事人在此嘛。”
话音落，三道视线再一次看向媚女。
媚女扬了扬眉，笑得依旧轻蔑：“你们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们当年的事？是你们闯入鸳鸯楼在先，我没为难你们，已经仁至义尽了。”
此话说得倒也没什么问题，三位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媚女没想到他们会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回神后冷声道：“况且，我如果知道为什么会灭楼，我的脸还会变成这样吗？”
她话刚说完，一阵邪风蓦地吹来，如‘特别想赢赌坊’那次一样，邪风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而同样的事又发生了，媚女脸上的面纱被吹至大半。只是这次，她没有再重新遮住，不仅没有，还将面纱整个取下，露出惨然一笑。
即便之前已经见过垢脸，落冰和无忧还是被吓傻了。须臾，无忧突然喊道：“殿下，您看！”
落冰抖了一下，刚要责无忧两句，见了眼前一幕，嘴巴瞬间闭上。只见不远处本来面目狰狞的群鬼，一个个表情尽失，眼神空洞，如同木头干块。他们垂着手臂，转过身子，面向巨榕树，似是在悔恨思过。
与此同时，媚女那张脸上的无数张小脸，更加狰狞可怖，不停地发出凄惨尖锐的叫声，一声高过一声，刺破阴森森的夜空！
岐奉行一下子明白过来，握着玄扇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心道：“看来鸳鸯楼人死前的哀怨情绪全都转给了媚女！他们以为是媚女害死了他们，成了厉鬼后又被关在此处……”
就在这时，无忧和落冰“啊啊啊”地大叫起来，见他二位要动手伤自己，岐奉行忽地闪现至媚女眼前，低声道：“抱歉。”一眨眼的工夫，那张面纱被轻柔挂回。
无忧和落冰登时清醒过来，冷汗涔涔，大喘着气。
“娘哎，险些我这张脸就没了！”无忧心有余悸道。他的这张脸虽然一般，可却是殿下耗费一件法宝帮他恢复的，说句比他的命都重要也不夸张！
落冰也颇感惊慌，三两步冲到媚女面前，厉声道：“刚才那阵风是你弄来的对不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媚女并不回复他，而是看着岐奉行。良久，一双美眸落下清泪。
落冰傻眼了，他的脸差点就毁了，他还没哭呢。此刻见媚女无声落泪，显得他欺负了她似的，转念一想，自己的脸又没什么事，又何必再为难她，她已经够可怜了，别扭道：“算了，算了，就当我没问，你别哭了。”
他放过了媚女，媚女却不打算放过他们。只见她眼神忽然阴冷，咬牙道：“岐奉行，你凭什么这么做！”
无忧、落冰：“……”
“你知道这几百年来，我被这张脸折磨得有多痛苦吗？就差一点，就差一点点，我就要解脱了！方才你若不将面纱挂回去，我的脸就能恢复了！你凭什么这么做，凭什么！凭什么！你为了你的两位下属，就可以置我于不顾吗？为什么所有的痛苦都要我来承担？为什么……”她又笑又哭，像是把几百年的委屈一下子都哭了出来。
岐奉行眸光微动，垂了垂眼睑，柔声道：“阿妹，你被骗了。并非面纱取下，将怨念转给别人，你的脸就会恢复以前。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
“你要怎么帮我？！”没等岐奉行说完，阿妹推了他一把，凄笑道：“你如果能帮，为什么几百年前你不帮？那时的你在哪里？你、青苍门，还有天庭的上神，你们都是一样的，嘴上说着济世苍生，实际上冷酷无情！你们明明知道我们的痛苦、我们的磨难，却没有任何一位出手相助！你们眼睁睁地看着我楼人一步一步走向灭亡，堕入深渊，成为永不超生的厉鬼！现在你跟我说，你会帮我？你若真的帮我，刚才就不应该那么做！”
岐奉行：“我知道你现在很愤怒。但请听我一言，只要能查明真相，你们都会得到解脱。”
“怎么查？你已出幻境，还能怎么查？”媚女凄苦一笑，“还是说你要用千香引？”用千香引看她生前死因，可那有什么用。若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她现在就可以告诉他！
无忧和落冰本来被媚女声嘶力竭的怨喊搞懵了，此时听她说到千香引，两位又是一震。千香引他们见识过的，还是在“特别想赢”赌坊，当时庄家说他花了重金从极乐城主那里买来的。
落冰愕然道：“岐王也有千香引吗？”他刚问完，就被无忧掐了一把，就见无忧对他拼命使眼色。落冰权当没看见，反掐回去。
无忧痛呼。
媚女冷笑道：“你们岐王殿下当然有千香引，那本就是他研制出来的。”
落冰：“……”
落冰默了一息，道：“千香引不是天山藏宝阁的珍宝吗？”想到这里，他的脚底忽然又麻又寒，沉着脸道：“等等，天山藏宝阁归属谁？”
“……极乐城主。”无忧说得很小声。
落冰的那阵麻寒已经升到脊背，厉声道：“你说谁？你再说一遍！”
“极乐城主 。”这回，无忧说得更小声了。他的惊讶其实不比落冰小，只是他比落冰先那么一点点反应过来。其实，仔细想想，一切都是有迹可循。岐王殿下似乎并没有特别隐瞒他是极乐城主这件事。
饶是如此，落冰和无忧还是被震得发懵。他们很想问：“岐王，您真的是极乐城主吗？”“您怎么就是极乐城主了呢？”“您若是极乐城主，当初为什么要堕魔？魔界又要怎么办？”
“还有……这些年，您为什么从不说这件事？”
……
他们心口堵得厉害，若说刚才是发懵，现在就是很想发疯。知道殿下在看他们，两位俱是垂首，不知道该以何种目光回视殿下。
岐奉行轻叹一声，没再去管他俩，心想让他们冷静一会儿也好。转而看向媚女，道：“千香引只能一个个看，太耗费时间，我也没有带在身边。何况，你跟我说过不喜欢千香引用在你身上，即便我有，也不会用。”说此，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鸳鸯刺绣的荷包，温声道：“有这个就行了。”
荷包是当日在特别想赢赌坊与媚女的赌注，媚女输了赌局后，将荷包扔给了红叶上仙。红叶与岐奉行分别拥抱时，将荷包又塞到了岐奉行身上。
岐奉行道：“这荷包是阿宣托一位叫寂川的人带给你的，是吧。”
垂首不语的两位一听“寂川”二字，倏地抬眼，齐声：“岐王……”喊完后又同时闭嘴，别扭了片刻，落冰阴阳怪气道：“城主大人怎知是寂川？”
听落冰称呼自己“城主大人”，岐奉行也觉别扭，道：“知道不难，荷包里有阿宣的记忆，我已经看完。”
落冰：“……”
原来如此。
落冰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心情五味杂陈，“唔”了一声，也不急着出鬼地方了。
无忧反应比落冰快一些，接受能力也比他好一些，想到刚才冷落殿下，心中甚觉愧疚，不管殿下是何身份，对他来说都不重要，反正他只要永远能跟着殿下就好，问道：“殿下，阿宣的记忆里怎么会有寂川？”
岐奉行道：“当日在京郊树林，寂川说他曾救过一位青年，那青年就是阿宣。”
无忧道：“啊？他救的是阿宣？不是吧，阿宣不是仙门子弟，他怎么会……”
“他怎么了！？”这话是媚女问的，她忽然拉住岐奉行，急切问道：“你说那个人救了阿宣，阿宣发生了什么？他……他不是在青苍门修道吗？这荷包里不是只有我和他的一些回忆吗？难道还有别的？你快告诉我阿宣怎么了，快说啊！”
无忧见状，将她手强行拉开：“媚女，你冷静一下！你这么拉着我们殿下，他也不好说呀。”
岐奉行琢磨了下媚女刚才的话，明白过来媚女根本不清楚荷包里还有别的事情。她以为荷包里只是她与阿宣的共同回忆，所以将荷包作为赌注扔给了红叶。殊不知修为高深的一眼就能看出来荷包里还藏有别的东西。
岐奉行拍了拍无忧的手，无忧立马懂事地放开。
岐奉行轻叹一口气，问道：“媚女，你的阿奶怎么死的，你还记得吗？”
第九十四章 鸳鸯楼（十四）城主言楼殁原委（2）
怎么死的？她当然记得她阿奶怎么死的。只是她不明白，岐奉行为什么会突然提到她阿奶？这与阿宣有什么关系？
媚女蹙眉瞪着岐奉行，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岐奉行也不催促，很有耐心地等着她，直到媚女一声“记得”落下，他平静地点了点头，温声道“好。记得就行。”说完他走至群鬼中间，视线最终停留在一位头发苍白的老妇身上。
那老妇同其他鬼一样，背对着岐奉行，面对着巨榕树。若说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便是死状。旁的鬼都是一副被吸干了的瘪瘦样，而那老妇却不是，脖颈处隐有一层轻薄的黑雾萦绕。
这时，岐奉行手中玄扇倏地展开，微微抬起，本来藏于扇中高山密林的黑龙动了动，似有腾飞之势。
媚女见此，以为岐奉行要收了那老妇，惊慌道：“你想要干什么？岐奉行，你……你不要……”
“不要？”岐奉行挑眉看向媚女，轻声问道：“不要什么？不要让她灰飞烟灭？还是……不要渡她轮回？”
媚女没想到岐奉行会这么说，呆愣原地。过了一会儿，她垂下眼帘，轻声道：“都……都不要……”
“都不要？”岐奉行露了一个不解的眼神，奇道：“你明明恨她，却不想她灰飞烟灭。而我若是要渡她，你又不依。阿妹，你如此这般，究竟是不愿意放过她，还是不愿意放过你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