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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铭发现了一件奇怪之事。
自从魔君被封印以后,魔天柱也随之消失,然而魔君其实在世间留有子嗣……按理魔天柱将会重新现世,预示新一代魔君。
可魔天柱一直未有动静,虽说此乃一件好事,免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但司空铭却愈发觉得不安,直到问了叶菡。
叶菡淡淡道:“我用封灵术隐藏了孩子的魔气,阻扰了魔天柱异动,不会有人知道它的血脉来源。”
司空铭眉头一跳,“菡儿!”
封灵术需要耗损巨大的修为灵力,对现在的叶菡来说是个极大的负担。她竟然瞒着自己,为这个孩子做了这么多。
他强逼自己冷静,俊朗的眉目间萦绕着沉甸甸的担忧,“你如今身体欠佳,绝不可再劳力费神!”
“放心,我身体无碍。我只是怀孕了,灵力并没有废。”叶菡微微笑道:“而且只有这样,这孩子才能以人族的身份好好长大。”
司空铭牵住了叶菡的手,眼神深邃,溢满了柔情与爱意。
“以后你想做的事,告诉我,我来做。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不必独自承担。我是你的夫君,你可以依赖我。”
他的夫人哪里都好,就是太独立了。
能够自己做的事,从来都不麻烦别人。
即使他们已成亲多年,但大多数时候叶菡还是不愿意全身心依靠他。
叶菡点头,“好,我知道了。”
时值六月,天气炎热,怕叶菡会中暑气,司空铭掐诀设下一个挡日光的结界,然后陪她一起在海边赏花。
婵娟岛海域开满了莲花,连接着碧水蓝天,俨如仙境,美不胜收。
叶菡拿出了纸笔,递给司空铭,“阿铭,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嗯……”司空铭沉思片晌,在白纸上写下一个潇洒飘逸的字。
“肆。”叶菡念道。
司空铭颔首,目露期许,“我希望这孩子能够肆意无羁,自由快活。”
“好名字。”叶菡嘴角弯起,俏丽的眼眸亮起光芒,更显动人,“它一定会如我们所盼。”
“菡儿,你也给它取个字。”
叶菡望着那一片片盛放的清莲,年少时无意间撒落的种子,如今已亭亭玉立。
时光可真是神奇啊。
她也从少女变成了人妻,再到为人母。
脑海里漫过往日种种,最后叶菡欣然笑道:“今年的莲花开得特别漂亮,要不就叫‘泊莲’。”
“好。”司空铭环着叶菡的腰,抚摸她隆起的腹部,一遍遍慈爱唤道:“肆儿,小泊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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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华宗,广寒岛。
还有三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司空铭提前置办了各式各样的婴儿用品。
“看,这是我为孩子准备的。”
“这也太多了吧!”叶菡环视一圈,空阔的大殿被摆放得满满当当,单单衣饰就有十箱,“这些衣裳都够它穿到三岁了……”
“小孩子长得快,多裁做一些准没错。”司空铭小心地扶着叶菡,“待孩子出生后,你便安心休养,让奶娘帮忙照看。倘若你不放心,我便亲自来带。”
“宗内事务繁杂,恐怕你会难以抽身。”
叶菡知道司空铭身为宗主,日理万机,尤其刚经历完魔君暴虐,修真界百废待兴,正是忙碌之时。
司空铭吻了吻叶菡的额头,“我是宗主,但也是你的夫君、孩子的父亲,我会尽快处理事务,多空出时间陪伴你们。”
产前与产后之事,司空铭都做了万全准备,可意外总是令人始料不及。
前面怀胎七月皆平安无事,但有一日开始,胎儿突然疯狂地吸收叶菡的灵力。
短短两天,叶菡就消瘦了十斤,司空铭心疼得心脏都要裂开。
药修长老把完脉,满头大汗,他行医三十多年,头一回碰到如此诡异的情形。
“宗主,夫人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不能再承受小少主的攫取!”
司空铭心急如焚,“有何办法停止?”
药修长老汗流浃背,汗珠流进眼睛里了也不敢去擦,“只能……立即分娩。”
“可孩子尚未足月!”司空铭的脸色愈发铁青,“如此一来便是早产!不行,太危险了!!”
“但是,再这样下去……”药修长老哆哆嗦嗦地说:“小少主会……破腹而出……”
“什么!!!”司空铭恍遭雷劈,脑子一片空白,差点没站稳摔倒。
没时间了,他不得不做出决定。
司空铭兵行险棋,喂叶菡吃了催产药,顾不上产房禁忌,一直陪在她身边。
整整疼了四个时辰,叶菡的羊水才破了,又迎来新一轮绞痛。
“菡儿,深呼吸,使力!”
“啊啊啊……”
不知煎熬了多久,叶菡脸色惨白,形容憔悴不堪,犹如透明干涸的冰晶。
她轻轻扭头看向了司空铭,心头一惊。
因为她从未见过司空铭这副神情,眉宇深锁,昔日的稳重从容消失不见,被惶恐焦灼占据。
即便当初三界动荡,暗无天日,都不曾如此大失方寸。
“阿铭,会没事的……”
叶菡极力伸出手,抚向司空铭的脸,艰难地挤出一丝虚弱的笑容。
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根本无法听清,只能通过微微张开的唇形来分辨。
看着叶菡的状态,司空铭胆裂魂飞,眼眶通红,马上命令药修长老:“以大人为先,势必要保下菡儿!!”
“是!宗主!”
然而叶菡难产,又折腾了两个时辰,胎儿仍旧无法顺利降生。司空铭眸光一沉,咬牙道:“用堕胎药。”
“太迟了,小少主已经……化形了……”
药修长老说得吞吞吐吐,不知该怎么形容,才能不冒犯碧华宗的小少主。
司空铭紧*紧握着叶菡的手,源源不断地给她渡灵力,用遍了法宝法术。但叶菡犹如一个千疮百孔的竹篮,完全盛不住灵力。
“菡儿,坚持住!!”
叶菡也不想放弃,可她心中有数,知道自己熬不过这一关了。
阿铭,对不起。
她不舍地凝视司空铭,内心遗憾万千。
接着她拼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将腹中孩儿推向了新生。
“哇哇……哇呜……”
子时刚过,屋内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
叶菡笑中含泪,闭上了眼睛。
她不仅耗尽了体力,也耗尽了生命。
没来得及看一眼刚出生的孩子,就香消玉殒,与世长辞。
“菡儿!菡儿!!”
“你醒醒!求求你看看我!!”
“……不……不……不!!!”
司空铭抱着冰凉的叶菡,歇斯底里地大声痛喊,纵使修为再高深,亦回天乏术。
眼睁睁看着爱人死在了自己面前。
痛苦,难过,悔恨,绝望。
潮水般淹没了司空铭。
夜色寂静悲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屋内只有婴儿的哭声。
最糟糕的结果还是发生了,药修长老瑟瑟发抖,等了许久,小心翼翼地对天发誓。
“小少主的事……宗主放心,我一定缄口不言,绝不会告知他人,直到把秘密带进棺材里。”
司空铭没有回话。
药修长老以为他默许了,于是赶紧转身离开,孰料没走两步,身形就被定住。
惊愕的瞳孔里,骤然爬进了傀儡术。
处理完药修长老,司空铭望向那初生的婴儿,面容阴沉到堪称恐怖。
都是因为你。
都是因为你!
不然菡儿不会死。
他是真心实意想当一个好父亲的。
盼着一家三口简简单单,过平淡日子。
可是,可是……
没了,什么都没了!!
司空铭崩溃抱头,含满泪水的眼眸布满仇恨,半晌猛然昂首,冲过去生生掐断了婴儿稚嫩的脖子。
“哇哇。”婴儿登时没了动静。
房间瞬间安静了,司空铭垂下手,觉得自己的心脏好似被挖走了,呼呼漏着风。
然而没多久,陡然又响起了婴儿的哭声,司空铭不可置信地一看,婴儿断掉的脖子竟自愈了。
……真不愧是魔童!
他戾气暴起,眼神冷酷得没有一丝人情,取出佩剑,毫不留情地刺向婴儿。
可那伤口很快就自动复原。
怎么都杀不死。
最后,司空铭仿佛遭到重锤般,无力地跪坐在叶菡身前,扯起绝望而畸形的笑。
“哈哈哈……”
*
司空铭不知自己是如何振作起来的。
心分明已经死了,却依然活着。
也许是因为魔君的封印还需加固,决不能轻易放过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又也许是因为那个不该存在的魔童,尚未找到方法处置。
总之,他还必须继续走下去。
他按照约定给孩子取名叶肆,只是没有跟自己姓,而是跟叶菡姓。
碧华宗门人只知宗主痛失爱妻,肝肠寸断,小少主年幼丧母,体弱多病。从此叶菡成了宗门禁忌,无人敢提及。
司空铭将魔童放逐到婵娟岛,不让任何人靠近。许是受叶菡意志影响,他发现魔童的魔相并非寻常魔兽,而是无害温顺的兔子。
叶菡一向待人温柔。
可如今,不需要温柔了。
他把小兔子丢到荒野丛林,冷漠地看着它被豺狼野兽猎食,被撕咬得血肉模糊,皮开肉绽。
最后才拎回了奄奄一息的小兔子,无情训导道:“这世间弱肉强食才是真理,弱者只能沦为食物,被吞吃入腹。”
魔童再不敢轻易变回原形,幼小的心灵烙下深重阴影,从此不受控地抗拒一切荤肉。
但司空铭仍然觉得不够,甚至施法摧毁了整片大陆上所有的胡萝卜,不允许魔童释放天性,又给其戴上遏制魔力的五道缚魔咒。
魔君血脉有着极其强大的力量,尽管非常不耻,可为了稳固魔君封印,他开始挖取魔童的心脏进行炼化。
从一年一次,到半年一次,再到每月一次,每月两次……
取血、抽筋、剥骨、剜心。
每当这些时候,看着那淋漓的鲜血和残损的身躯,会稍微缓解他心头的恨。
可仍是――
不能弥补失去叶菡的痛!
永远,致死,也无法弥补!!!
第122章 君临
“轰隆隆……隆隆……”
一道霹雳雷鸣炸响,犹如愤怒的野兽在咆哮,欲撕裂时空,毁天灭地。
泠轻雨顿时被震醒,从昔日往事中抽离回神,石壁褪去了所有光芒,恢复如常。
叶肆,原来你是这样长大的……
她捂着阵阵发疼的心脏。
好想赶紧找到他。
好想抱抱他。
“轻雨,轻雨!”
泠轻雨正准备冲出黑曜潭,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喊自己,是一把非常熟悉的声音。
“我在这里。”
她循声而望,直直瞪大了杏瞳,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激动地奔向来人。
“单潇然……真的是你!你掉下深渊我都吓死了,幸好你没事,谢天谢地啊!!!”
单潇然扬眉一笑,摸摸泠轻雨的脑袋,“嘿嘿放心,哥哥我很惜命的,没有把握绝不会主动往鬼门关跳。”
他当时是故意惹火絮龙,想趁机逃离,然后再伺机前来救人。
泠轻雨疑惑道:“可灵力都被封了,你是怎么飞上来的?你又不是鸟人,没有翅膀。”
单潇然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偷偷告诉你,其实,我是天使呀。”
“……”泠轻雨翻了一个白眼。
“灵力用不了,可以用法宝的嘛。这么优秀的百宝袋,不屯点宝贝多浪费。”单潇然拍拍自己的乾坤袋,神气兮兮地揭晓。
“得得得,你最机智了。”
见单潇然平安无事,泠轻雨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立马又想起了另一块大石头。
“叶肆呢?有没有见到他?”
单潇然眉头一沉,脸上仿佛挂了千钧之物,面色变得十分凝重,“魔天柱现世了,他在魔天柱上。”
“魔天柱……”泠轻雨喃喃。
叶肆的身世和原文不一样了,不是受魔气转化为魔族,而是生来就是魔君的血脉。
如此一来,狂沙一直千方百计想将叶肆弄到魔界,莫非是为了利用叶肆解除魔天柱下的魔兵封印?!
“不好了,我得去找叶肆!”
单潇然追上泠轻雨,“我和你一起去,如果出事了,三界完蛋,我们通通都完蛋……”
雷电交加,天地失色,整个魔域陷入了黢黑,恍似地狱深处的永夜,暗无边际,唯有魔天柱亮着耀眼的赤红光芒。
出了黑曜潭后,絮龙便默默跟着狂沙的踪迹,来到了魔天柱下。
现场景象令他整个人都愣住了,骇然张大了嘴巴,脸上肌肉因过于用力而变得狰狞扭曲,下巴拉长得几欲脱臼。
不可能!
怎么会有人能驱动魔天柱的封印!
魔天柱乃魔族圣物,关乎着历代魔君的降世。只有魔君以及魔君子嗣的血,才能开启魔天柱的封印。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絮龙不可置信地看着被钉在魔天柱上的叶肆。
小白脸是……君上的血脉!!!
多年来的夙愿终于实现,狂沙恣肆大笑,狭长的金瞳里燃烧着熊熊野心,尖锐猖獗的笑声冲破风暴,响彻四方。
“从今日起,本座就是新一任魔君,三界之主……哈哈哈……”
无煞的时代过去了。
接下来是他狂沙的时代。
“叶肆!”泠轻雨赶到魔天柱,远远望见了柱子上的叶肆,朝他大声疾呼。
单潇然瞧出了叶肆的异样,不禁汗流浃背,“糟糕,他中了傀儡术!”
泠轻雨心中一紧,加快了步伐,同时撕扯着嗓子呐喊:“叶肆醒醒,看看我,我是泠轻雨!”
“他现在是本座的傀儡,只听从本座的命令。”狂沙闪身拦住了泠轻雨,眉宇间缀满了唯我独尊的狂妄,对叶肆命令道:“叫一声君上来听听。”
岂料叶肆目光呆滞,一动不动。
“呸!你个丑蝙蝠,当魔君你做梦,当王八还差不多!”看着叶肆沾满鲜血的身躯,泠轻雨的眼角瞬间红了,怒不可遏地斥骂狂沙。
狂沙神色一变,额上青筋暴怒而起,口气狠戾地不屑道:“区区一个诱饵人族,先前没杀你,仅是因为你还有点用处。当下本座大业已成,可就不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