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老太太,跑起来,实在是很困难。
花祝年跑得呼哧呼哧的。
衡羿始终跟在她们身后。
花祝年的老姐妹儿,连回头都不敢,就只是带着她跑。
高人见到花祝年身后的人后,差点吓得尿裤子。
驱鬼抓妖,装神弄鬼了一辈子。
终于遇上真的鬼了。
高人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这是厉鬼。多少钱,都赶不走。你们快回去吧。我道行不够!”
老姐妹儿急道:“你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高人站到自家的墙根面前,对着墙壁疯狂地摇头:“退退退,搞不了搞不了。”
他谋财害命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遇到过鬼混来索命的。
吓都吓死了,哪儿敢帮人驱鬼呢?
花祝年觉得自己的老姐妹儿,倒是对她还有几分真心,不忍心再让衡羿吓他们。
她转过头对他说道:“后生,你来跟他们说吧。”
高人比老姐妹儿反应快,脱口而出道:“你没死啊?”
说完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闭上了嘴巴。
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后生,你饶我一命吧!我对不起你!”
说完哐哐地在地上给他磕着头。
花祝年的老姐妹儿也开始跪下来跟花祝年道歉。
“老花,我也是没办法啊!你,你也知道我家里的事。我只是想图点财,没想害命的。你救救我,别送我去见官,成吗?”
如果说衡羿心软的话,花祝年简直比他还要心软,颤巍巍地将老姐妹儿扶了起来:“我们没有报官,是直接来找你们的。只要你们以后不再害人,这件事我会当做没发生过。”
在乱世,死几个人没人追究。大家都杀来杀去,恨不得对方死了,立马把人钱袋子里的钱掏空,有种野蛮无制的饥饿感。
本来这打仗的光景,也是每天都在死人的。
即便是将他们送去见官,那些死去的人也不会活过来。
不如留他们在外面,改过自新,好好生活。
高人一听花祝年这样讲,立即又去到她那边磕了几个头。
衡羿对花祝年说道:“我们走吧。”
花祝年也不想一直留在这里,看别人给自己磕头。
这件事,她也有错。
这位后生,很轻易地就原谅了她,所以她也不愿意再为难别人。
可她没想到的是,自己刚一转身,高人就搬起院子里的一块石头,朝着他们砸了过来。
而她的老姐妹儿,就在原地看着。
高人本来是先砸得衡羿,衡羿倒下之后,才去砸花祝年。
花祝年看到衡羿倒在地上,流了一地的血。
刚想回过头骂,就看到那块石头,朝自己砸了过来。
她连躲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太过害怕,下意识地扑进了衡羿的怀里。
感觉要死在这里了。
衡羿伸出手护住了她的头,那块石头即便落了上来,也跟棉花一样,没什么痛感。
高人又砸了一下,花祝年仍旧没感觉到疼。
或许是觉得死也死不成,不如去拼一拼。
她希望她的将军,能帮她一次。
只要他帮了她,等她回去了,给他用上好的香供奉他。
不过,要是没帮成,她也不会怪他。
花祝年转过身,托举着那块大石头,跟那位高人争抢了起来。
她一边抢还不忘骂大街:“你这个装神弄鬼的老骗子!我本来好心放了你,没想到你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杀了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
高人也吹胡子瞪眼道:“断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你不让我们再行骗了,我吃什么,喝什么?你老姐妹儿的孩子怎么办?要是没药吃,死了算谁的?”
或许是这句话,刺激到了花祝年的老姐妹儿。
方才她只是纠结地在一旁观战,此刻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忽然搬起块石头来,照着花祝年的头上砸去。
衡羿微微动了下手指,老姐妹儿连人带石头,栽进了井里。
老姐妹在里面喊着:“救救我,我要死了!”
高人还是在跟花祝年拉扯着,花祝年救人心切,直接不要那块石头了。
结果,高人往回带的力气太大,直接往后栽倒过去。
花祝年跑到井边上,放了个木桶下去,将自己的老姐妹儿,一点一点地摇了上来。
高人本来还想用大石头砸她,可是看到她在救人,最后还是放弃了。
他也算是在最关键的时刻,终于有所醒悟。
官差很快就到了。
衡羿骗了他的小信徒。他的确没有报官,可是让别人帮他去报官了。
他曾百千万次轮转于世间,因此并不相信这个世间的人性。
不是所有人都跟他的小信徒一样,那么美好。
从一开始,他就没准备放过他们两个。
之所以答应小信徒来这里,试着用爱感化他们,只是为了让她看清楚人心的险恶。
小信徒失去了太多人,所以总是对朋友格外珍惜。
王寡妇跟她男人搞一起,她不管,装不知道。老姐妹儿骗她钱,还差点让她成为杀人犯,她仍旧愿意原谅她。
可是,她给别人无数次机会,等真的到了危险的时候,对方一次机会都不会给她。
王寡妇想趁她醒不过来,埋了她,老姐妹儿刚刚也想杀死她。
衡羿在天上的时候,看到他的小信徒变得市侩又暴躁,其实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比起那些大家闺秀的才情,他更希望她以生猛的姿态,在这个乱世活下去。
哪怕,面目全非。甚至,他希望她能更恶劣一点。
别人都嫌弃她暴躁,他却只害怕她,保护不好自己。
花祝年哭着看到自己的老姐妹儿被人带走了。
老姐妹儿临走前还拉着她的手,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口。
因为觉得愧疚,哪有害了人,还要拜托人家事情的?
可是花祝年赶在老姐妹儿开口之前,说了几个字:“你放心。”
孩子,她会帮忙照顾的。
老姐妹儿的男人,好吃懒做,还没有贺平安能干。
没了她的老姐妹儿撑着那个家,孩子恐怕早就没了。现在老姐妹儿走了,她自然要照顾好她的孩子。
回去的路上,花祝年一直忍不住哭。
衡羿默默地陪在她身边。
他知道,她一向心软又爱哭。这个世间如此残忍地待她,她却这样热烈赤诚地活着。
对身边的每个人,都付出了感情。
花祝年哭着说道:“我怎么也没想明白,明明我们没有报官,官差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来呢?”
衡羿的语气平静无波:“可能,是赶巧了吧。”
“可是,这也太巧了。如果换成别的时候,或许他们还能逃。”
衡羿忍不住敲了她的额头一下:“花大娘,他们可是谋财害命的人。逃去哪里,都是祸患。”
花祝年揉着自己的额头,别扭道:“哎呀,我知道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也就是跟你抱怨几句,哪敢跟别人说呢?要是让别人知道,我被老姐妹儿骗了钱,还差点被她弄死,那还不被人笑掉大牙!这个事儿,可千万要瞒着。”
衡羿笑了一下道:“好,瞒着。”
他们两个来集市一遭,什么也没买到,就这么回来了。
偏偏有风言风语传到了贺平安的耳朵里。
他没到饭点就提前回来了。
花祝年知道,每到这种时候,都是他要找理由,来打自己了。
衡羿在天上看了她三十多年,自然也是知道的。
贺平安的脾气性格,他全都摸得一清二楚。
贺平安冲过来的时候,衡羿率先上前解释道:“贺大叔,我刚刚——”
他话都还没说完,贺平安一巴掌就打了过来。
衡羿没有躲。他只是在想,打了他,就不能再打他的小信徒了。
“你们这对狗男女,出去干嘛去了?”
花祝年本来就对衡羿心生愧疚,现在看着自己家的男人,又给了这个可怜的后生一巴掌,更觉得心疼了。
她推了贺平安一把:“你别疑神疑鬼的。我跟他差多少岁?他都能当我小儿子了!”
贺平安被推后更觉得他们有事儿了。
“这是你第一次敢这么推我!而且,还不是为了你的将军,你还说你们之间没有事儿?”
花祝年无端被贺平安这样揣测,觉得很是尴尬。
“能有什么事儿?今天我和这后生,是去集市上买碗的。碗不是早上都被摔了吗?”
贺平安看着这两个人空空如也的手。
“买的碗呢?”
花祝年一下子愣住了,她吞吞吐吐道:“中途出了点事,没买成。”
“什么事?你们是不是搞破鞋去了?”
花祝年气狠了,给了贺平安一巴掌。
“亏你还是个长辈,在一个后生面前,你讲话能不能注意点?”
贺平安一把将花祝年拍到地上:“老子讲话怎么不注意了?怕老子讲,你们就别干啊!我可是听说了,有人看见你们在海边,又搂又抱的。那不是搞破鞋是什么?老子讲话是难听,老子没读过书,可你这读过书的,怎么也干这种腌臜事儿啊?对得起你读的那点书吗?你对得起老子吗?老子养你这么多年,你老了老了搞起破鞋来了!”
花祝年被贺平安污蔑得无地自容。
贺平安再一看她身上的这些泥沙,还有那个后生身上也带了泥沙,顿时就对那些传言深信不疑了。
他刚想打花祝年,结果却被衡羿拦住了。
“贺大叔,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那样,是哪样?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是个好东西,之前她病着的时候,你就趁我不在往她房里跑,原来早就看上我婆娘了!你们想干什么?是不是想合谋害死我,然后你们好双宿双栖,啊?”
第018章 可他仰躺在地上
人很容易对于自己侥幸得到的东西,患得患失。
特别是贺平安,对于跟花祝年成亲这件事,有着清晰的自我认知。
可以说,完全靠捡漏和运气。
他像极了在饥荒年代,盘旋在半空的秃鹫。
用稳定而恒久的耐心,等待着饥饿的人咽下最后一口气。
然后,俯冲下去大快朵颐,啃噬着死者的血肉。
这就是他得到花祝年的全过程。
如果不是因为战乱,如果不是她家道中落,如果不是她那时急着用钱……
贺平安心知肚明,她根本不会选择他。
他如同患了失心疯一般地,防着花祝年偷跑,防了三十年。
打了她三十年,也爱了她三十年。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从来,就不属于他。
可是,贺平安是比前世的薛尘,认识花祝年还要早的。
那年她十五岁吧,跟随娘亲去江南的姨妈家走亲戚。
走水路,走了半个多月,一路上看遍了江南的好风光。
姨妈家也是江南的大户。
那段日子,她和娘亲过得很开心。
花朝节的那天晚上,花祝年跟姨妈家的几个姐妹出游,看到当街被暴打的贺平安。
旁的人都在那里驻足观看,只有她带着姐妹们很快地走开了。
贺平安在别人的拳打脚踢间,看到了那一抹匆匆而过的身影。
他恶劣地对那些打自己的人笑道:“打得好,好啊!痛快,真是痛快啊!今天打不死你爷爷,明天爷爷就要打死你了!”
说完,跟她们一起出来的一个小妹妹,听到那里的声音后,想要回头去看,却被她一把拉开了。
小妹妹问她:“年年,你是不是怕打架的?”
花祝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她的性子本就有些冷淡和孤僻,不擅长讲自己内心的想法。
同行之中的一个姐姐,倒是很了解花祝年的想法:“当街打人,是很侮辱人的。那么多人在那里看热闹,却没有一个上前帮忙的。年年是怕那个人尴尬,才不让我们凑过去看的。从常理上讲,在别人落魄至极的时候,身穿华服佩戴美玉的人,应该主动避让。”
“啊?为什么是我们避让?不过是看个热闹嘛。”
姐姐笑着拍了一下小妹妹的头:“对方在忍受屈辱和痛苦,你却在那里兴高采烈地叫好,把人家当成什么了?”
说完又看向花祝年:“年年,我说得对不对?”
花祝年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她的确不喜欢看人被当街暴打。
这是很折辱人的事。
还有那些在一旁观看的人,如果没有能力去帮扶,那每一道目光都像是在加害。
花祝年对这些事,一向是避让的。
那晚,十八岁的街头混混贺平安竭尽全力,除了最初的惊鸿一瞥之外,再没能换来那个小美人儿的一点目光。
他也的确快被人打死了,半死不活地躺在街上,看着人们抬着花神像提灯巡游。
花神像高高在上,受人供奉,却不曾低头看他一眼。
可是,那位小美人儿,却是那样地垂怜过他。
哪怕只是一眼,就匆匆走过。
所有人都在拜花神,可他仰躺在地上,只想拜她。
贺平安咬牙翻了个身,挣扎着爬起来,朝着花祝年离开的方向,五体投地地拜了一下。
他本来就被打得很重,方才的跪拜也不过是回光返照,拜完直接趴地上不动了。
一个小厮过来,将他晃醒。
贺平安睁开眼睛,一袋钱放到了他的面前。
“我家主子赏你的。”
贺平安咧开嘴角,笑了一下:“你家主子是谁?”
“管那么多干嘛!赏你就拿着。今儿个算你命好,要是换了平日里,那就是死了烂在街上都没人管。”
后来,那些钱他一分都没花,既没有去看病拿药,也没有用来做些什么事。
贺平安像个乞丐一样,在街上躺了半个月。
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
直到有一天,他又看到了那个小厮。
还有,那位小美人儿……
没有人能理解他当时的心情。
就像,他在夜深的时刻,一直在仰望天上的星星,终于有一天那颗星星坠落在他怀里。
让他有了拥有她的可能。
后来,花祝年和娘亲走亲戚结束,要回去了。
贺平安听说后,找了个船工的营生,跟着她家的船,一路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