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个跟踪狂一样,疯狂地打探着消息。
可惜,之后即便是他知道她是花府的人,他们之间也再没什么交集。
贺平安甚至去试过去花家做小厮,可是因为没有户籍,第一关就被筛选下去了。
他是个游民,是个混混,是这个世道上,最没身份没地位的人。
好在,赶上了乱世。
乱世是最适合混混生存的。
他落草为寇,成了匪徒。一路走南闯北,杀人越货,什么脏事儿都干。
可唯独,不劫花家的。不仅不劫,他还跟各路兄弟打招呼,要是遇上了花老爷,应付一下,象征性地拿点东西算了。
世道越来越乱,做生意的商人,不是被杀就是被抢。
经济陷入了大瘫痪时期。
过路的人少了,这过路费自然就收不着了。
贺平安直接转行起义了,当了个不大不小的首领。
后来就被抓了。
本来是要坐几十年牢的,结果赶上外乱平定,大赦天下就又给放了出来。
他放出来那天,刚好遇上花祝年在刑场上,捡前夫哥的残肢。
贺平安当时就觉得自己没看错人。她是真重情义,他也是真喜欢她。
此时,距离她给银子那晚,已经过去五年了。
那些银子被他藏在了深海的沙底,就像把自己的心意藏匿一样。
贺平安知道她家道中落的事,也知道这个时候,她需要钱。
他就孤身入海,从海底的一块大石头下,将那袋银子挖了出来。
她收到他的钱时,只是跟他道谢,并没有认出他。也没认出,那其实是五年前,她派小厮施舍给他的钱。
后续,虽然答应了他的一系列条件,可仍旧没有想起他是谁。
她一直以为,她抱着前夫哥残肢的那天,是他们的初见。
其实不是的。
贺平安已经想了她很久很久了。
久到,他觉得自己是个懦夫。其实,当初做匪徒的时候,直接抢她来做压寨夫人不好吗?
花祝年被山匪抢过一次。
那是那一片,最大的山匪。吞并了很多山头,所有的匪徒都唯他马首是瞻。
所有人都劝他,别去蹚浑水。不过是个女人,没了再找。
贺平安没听。
花祝年对他来说,不仅是个女人,她可是天上的星星呢。
她比花神还要悲悯,是他唯一的信仰。
可是,当贺平安提刀赶去的时候,那个曾经被一众兄弟仰望的山寨,已经被人烧了。
他的星星跟前夫哥在一起。
火光中,他们并肩而立,衬得他像一个可怜的笑话。
其实,月老不是胡乱安排姻缘的。
所谓缘分,全看两个人对彼此的执念深不深。
因为衡羿的人生剧本被他自己改变,花祝年从未被他选择过。
那自然会跟第二顺位的人绑定姻缘。
况且,贺平安对花祝年的执念太重,也是能逆天改命的。
没有人想到,一个本来是皇后命格的女子,最后会因为一个流氓混子太过执着,竟然真的落入他手中,成了山野村妇。
月老也没办法。毕竟,这是衡羿自己放弃的。
薛尘是花祝年经年不变的执念,可花祝年又如何不是贺平安的执念呢?
从执念方面来看,月老是没什么错的。
真不能怪他乱点鸳鸯谱。
可惜,如今贺平安跟花祝年过成这样,是谁都没想到的事。
贺平安婚后越来越神经质,一看见她拜小泥人儿就发疯。
花祝年又长得很是惹眼,刚结婚那会儿,她去集市上买东西,跟商贩说几句话,贺平安都能上去把人家摊子给掀翻。
他每天都在无所不用其极地摧残她,终于把她摧残成一个垂垂老妇。
当年的那些人,再也没有人会多看她一眼。
那天上的星星,他摘了下来,然后深埋进了土里。
只有别人都看不到她的耀眼的光辉,她才能真正地属于他!
随着花祝年容貌渐老,身材也变型得厉害,贺平安终于能睡个踏实觉了。
可他没想到,她都这样了,居然还有后生来勾引她!
这个逼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不知道她是有夫之妇吗?居然公开在海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去抱他的婆娘!
她是他的,从生到死,都是他的。
是他在这个乱世,庇护着她,让她得以生存下去。
花祝年脸上的每一处皱纹,都是被他给折磨的,身上的每一处伤疤,都是他故意留下的,骂出去的每一句街,都是他教她的……
她被改造成了他喜欢的样子,全身上下,都是他的影子和痕迹!怎么还敢有人来觊觎她?
一贯的敏感和偏执,让贺平安此时变得愈发的暴躁。
他认定他们有苟且之事。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会开出残暴的花。
贺平安甚至不想听任何人解释,他疯狂地在他们面前宣泄着愤怒。
好像只要说破了他们的心思,就能阻止他们私奔到天涯一样。
可是,他现在只是一个糟老头子了,真的能阻止他们吗?
花祝年肯定会选择年轻健壮的后生吧。
他再也不能把星星埋在土下,掩盖她所有的光辉。
好不容易掉落他怀里的星星,很快就要回到天上去了。
不再属于他。
贺平安现在的情绪,已经近乎癫狂。
他对眼前这个健壮有力的后生起了歹心,不知道从哪儿拿出把刀来,照着衡羿的心口恶狠狠地扎了过去。
第019章 后生
衡羿就站在那里,任由他手中的刀,扎入自己的心脏。
反正他也死不了,让他扎几刀泄愤,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不过,他之所以任由贺平安泄愤,也不仅仅是因为他是神的原因。
主要是,他从兵革仙那里,得知花祝年本来和他有一段美满姻缘的时候,确实心念颤动了几分。
动过不该动的心思。
就连在巷子里,给那位衣衫不整的大娘银两,也是因为花祝年。
按理说,众生只能得到他们命数里有的东西。
他去施舍银两,已经过界限了。
可是,出于对花祝年的巨大愧疚,再加上没办法弥补,他才破例了一次。
仅仅只是因为,在那个战火纷飞的乱世,如果花祝年不是嫁给了贺平安,很有可能被人抓起来,在巷子里做那种生意。
他在那个女人身上,看到花祝年没有嫁给贺平安之后的另一种可能。
于心不忍,才会赠她银两。
他本该对这世间的人,一视同仁,无论他们经历怎样的事,都不是他所能干涉的。
可还是,没有忍住。
衡羿不知道自己这些越界的行为,将会受到天道怎样的惩罚,但如果是被贺平安扎几刀。
那他是可以接受的。
只要不要报应在别的人身上就好。
对花祝年产生不该有的念头,虽然他没有表现出来,可是只要产生过,上天是看得到的。
这是做神的弊端。
哪怕论迹不论心,可是作为掌管三界的神,他连出现这种念头,都是一种罪恶。
他拥有着拯救或毁灭世间的神力,绝不能再让自己的心,为了她而产生什么波动。
不然,对三界来说,都会是场灾难。
就算他跟他的小信徒有前缘,可那已经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这一世,没必要再续。薛尘,已经彻底消亡了。
花祝年不可能任由贺平安去伤害这个后生。
她今天已经差点害死他了。
就在贺平安扎向衡羿的瞬间,她忽地从地上起来,拦腰抱住贺平安,将他推出去老远。
贺平安疯狂肘击着花祝年,最后将她推倒在地上。
他骂骂咧咧道:“你还真跟他搞破鞋了!平时怎么不见你这么勇?都敢为了他,跟我对抗了。”
说着,就要上前去踹她。
衡羿一忍再忍,终于过去跟贺平安厮打起来。
不过,他还是有意让了他的。
只是不想让他再打花祝年而已,他的小信徒并没有对他,产生过什么不该有的念想。
她只是,过得太苦了,需要一个信念,支撑着自己活下去而已。
他在天上看了她那么多年,她从未在拜他的时候,说过什么对他调戏的话。
甚至就连喜欢和爱,都没有说出口过。
唯一让人有所遐想的,还是她含蓄又天真地跟那个小泥人儿商量:“能不能,在她死的时候,来接她?以夫君的名义。”
可是这又有什么过分的呢?
她把他当成信仰,虔诚地拜了他一辈子,他最后以薛尘的样子去接她,难道不可以吗?
她对着个小泥人儿,念了他一辈子,死后就连看他一眼也不行吗?
他的小信徒,只是有这些卑微至极的念想。
又招谁惹谁了?
凭什么要被贺平安这样侮辱,这样打骂?
一个心性柔和的神,这样想着,逐渐上头。
最后一拳挥下来的时候,地动山摇,电闪雷鸣……
在他的拳头即将落到贺平安脸上时,一声炸雷惊醒了他。
不,不行。
他不能跟一个凡人过不去。
他不是薛尘。
如果他是薛尘的话,宰了贺平安都行!
可偏偏,他是衡羿。对众生,他要像父亲般教化,像母亲一般包容。
衡羿的拳头没有落下,反倒给了贺平安反扑的时机,他疯狂地锤击着他。
恨不得打死这个勾引他婆娘的人!
花祝年坐在地上痛哭道:“别打了!我没有被后生勾引,在海边抱他,是因为我差点杀死他!我是一个母亲的身份,来抱他的。”
贺平安听到之后,仍旧不怎么相信。
不过,他的拳头,却是停了下来,悬在了半空之中。
被按在地上的衡羿,眼角处滑落下一滴泪水。
天阴沉得不像话,雨要下不下的样子。
她、她是,以母亲的身份吗?
可他当时,并不是以儿子的身份,去抱她的。
他只是以一个神的身份,去抱一抱他可怜的小信徒。
拍拍她的头,让她不要害怕。
花祝年狠了狠心,把本来说好要瞒着的事,讲了出来。
“我被老姐妹儿骗了,以为这个后生,是山林里来的精怪。就想请高人做法,把他给收了。可没想到,那个高人是个老骗子。直接偷袭后生,还把后生装进了袋子里,又放了几块大石头,将他沉入了海底。”
“我是后来觉得不对劲,才去偷听高人和老姐妹儿的讲话。知道自己害死人后,我做不到袖手旁观,怀揣着巨大的愧疚,请人来打捞后生的尸体。”
“打捞上来后,我以为后生死了,结果他没死。我就一时想到了他的娘亲,这才忍不住抱了抱他,觉得他受苦了,是我害了他,我对不起他。”
贺平安知道在人命关天的事情上,花祝年是不会说谎的。
他对她问道:“后来呢?”
“后来,老姐妹儿和高人都被抓了。我不想让村子里的人知道,他们是因为我才被抓的。后续,我还想把老姐妹儿家里的娃娃接过来养,本来想跟你商量的,可是你一回来就骂街,我没来得及。”
贺平安一听这个,立马就不气了。
主要是,他觉得花祝年,差点害死这个后生,有点好笑。
她都想害死他了,那俩人之间,肯定是没事儿了。
他咧嘴一笑:“嗐,你早说啊!早说,我还至于生这么大气嘛。”
说完,还上前将花祝年扶了起来,帮她拍打着身上的土。
拍打的时候,忍不住打了她屁股一下。
花祝年拍开了他的手,让他别在外人面前这样。
贺平安笑了笑,把她揽过去,亲了一口。
又走到衡羿面前:“后生,真是对不住啊。你看看,你贺大叔,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我就说嘛,你长得虽然不是很俊俏,可是毕竟年轻啊,怎么可能看上我这婆娘?”
衡羿脱口而出一句:“也不一定。说不定,哪天,我真的会带着花大娘私奔。”
贺平安觉得衡羿是在说气话,因为他之前那样侮辱过他。
他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衡羿的肩:“你就别逗你贺大叔了,我才不相信!哈哈哈,原来是场误会啊。唉,白让我生这么大气,你跟你花大娘,还遭这么一场罪。”
花祝年一言不发地往灶台处走去,该做饭了。
无论经历什么,总要吃饭的。
被打已经很痛苦了,如果再饿肚子,那这日子就没办法过了。
衡羿看着他的小信徒,拿了木盆去洗菜。
他觉得,她的心性,似乎比他还要坚韧几分。
内心脆弱不堪的人,是很难担得起皇后的名号的。
况且,她是开国皇后,自然要比后世那些养尊处优,如同金丝雀一般的皇后,多几分难以磨灭的心性。
按照原本的人生来走,她是跟着他一起打了几年天下,才坐上皇后之位。
什么样的苦都吃过,什么样的罪都受过。
在战场上,帮他管理后勤,带着将士的眷属,建设大后方。
一朝黄袍加身,固然天下间所有的赞誉都在她身上,可是稍有不慎,天下间所有的毁骂也会随之降临。
如果换了寻常女子,大喜大悲之下,可能早就疯了。
只有花祝年,会抗住这一切。
可惜,她坚韧的心性,没有用在治国上。
困在了山野之间。
被侮辱得那样惨,被打得那样狠,也是照样要吃饭的。
贺平安见衡羿的目光,总是追随着自己婆娘,不免又开始吃味起来。
“后生,你老看我婆娘干嘛?她都人老珠黄了,有什么好看的!你不如去外面看点年轻姑娘,那多养眼啊。”
衡羿小声地对贺平安解释道:“贺大叔,花大娘的衣服划破了。我在想,要不要提醒她。”
贺平安仔细一看,的确是侧腰那里,划了一个大口子。
露出里衣来。
大概是他在打她的时候,袖中的匕首,不小心ῳ*Ɩ 划破的。
想来也是有些危险,差点给婆娘开膛破肚了。
贺平安走上前,直接将花祝年揽在怀里:“做饭不着急,进去换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