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不会为了谁而停留驻足。
当苦难降临,并不会有神来救他们。
这世间的人,只能自己救自己。
他没有为小信徒破例,自然也不会为别人而破例。
况且,他还是不免存了一点私心。
去鲁家的流兵,是两拨人。一波是兵革仙带领的流兵蛋子,年纪偏小,另一波,是凶神恶煞的成年流兵。
他觉得贺平安会在那里挨一顿打。
说不定,还会被打成重伤。
像贺平安这样的人,被人狠狠地打一顿,能让他老实好几天。
衡羿的确没有违反天道,也没有插手人间的事。
他只是利用了一下人间的规则。
让蛮横的去惹不讲理的。
其实,就算没有这份私心,他也是不准备救任何人的。
这次下来,他为的只是给小信徒送终。
再有三个月,她就要离世了。
花祝年刚做好饭,端桌子上,就听到隔壁院子里,有打斗的声音。
她急匆匆地想要跑出去看,结果却被衡羿一把拦住:“花大娘,我们要不先吃饭吧。”
“饭菜在桌上,你去吃吧。”
说完就要推开他,要去找贺平安。
可是却再次被衡羿捞了回来:“你不跟我一起吃吗?”
花祝年焦急道:“我去看看隔壁怎么样了?怎么听着声音有点不对劲?”
衡羿还想再拦着她,结果被花祝年一把拍开他的手。
“后生,你不想惹祸上身,大娘理解,毕竟你是个外乡人。可我们这里有自己的规矩。”
在乱世,各个村子,都有条不成文的规矩。
如果谁家遭了难,被流兵抢了女人,周围的人都是要过去帮忙的。
这是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唯一能保护自己的方式。
就算打不过,好歹也去充充场面。
衡羿在天上看这世道乱了三十年,又怎么会不知道这样的规矩?
他只是担心她有危险。
平心而论,他的小信徒性情挺暴躁的,到时候万一惹到了不该惹的人,骂狠了对方,让人家想砍死她,他是帮还是不帮?
可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小信徒已经拿着锅铲气势汹汹地出去了。
他怕她出事,还是跟了过去。
花祝年还没走到跟前,就看到贺平安的那条大砍刀,被人砍成了两半,扔在一旁的菜园子里。
她知道贺平安一向爱惜那把刀。
而她,也靠着那把刀,过了三十年还算安稳的生活。
至少没有被抢走过。
现如今,那把刀断了,贺平安也被人打得躺在地上。
不只是他,还有鲁大梁和其他的几个邻居。
他们都被那些流兵围着踹,靴子都给踹得裂开了。
花祝年拿着锅铲冲了进去,当场就戳瞎了一个人的眼睛。
她知道,那是他们的头头儿,看盔甲能看出来。
头头儿瞬间捂着眼睛坐在地上,血从指缝里渗了出来。
贺平安抓住机会,从地上起来,随意抢了把刀,就照着对方的头砍了过去。
当场削下来一颗带着头盔的头。
周围的人见状,忽地有些害怕,也不再打他们,反而往后缓步退却着。
鲁大梁当年是富过的,靠着交钱,躲过了当兵上战场。
他这辈子,都没摸过刀。
鸡都是他老婆杀的。
可是现如今,也是被打得没办法了。
他捡起贺平安那把断刀,也开始胡乱地比划着。
可是对方仍旧没有要放开鲁绒绒的意思。
最后是鲁绒绒的娘,拿了把菜刀冲出来,从背后解决掉一个。
其他被打的人,觉得怎么也是死了两个,不如都杀了!
开始捡起地上的兵器,发了狠地厮杀起来。
衡羿不愿意在人间看到这样的场景。
可是,这种事却每天都在发生着。
上位者不把百姓当人没关系,百姓会自己把自己当人。
那几个成年的兵,都死在了院子里。
其中有一个,在临死前对着花祝年求饶,说家里还有老婆孩子。
自己是被迫来当兵的,不想抢女人,是上边儿的要求。
话还没说完,就被贺平安一刀插了进去。
溅了花祝年一身的血。
贺平安抹了把脸上的汗,娴熟地指挥着院子里的邻居们,找来运输工具,将这群死人埋去后山。
衡羿没有参与厮杀,自然也不用负责处理尸体。
他回到了花祝年的家,坐在桌子前,小口小口地吃着她做的饭。
每口饭,都来之不易。靠着厮杀,才能换来安稳吃饭的机会。
他正吃着东西的时候,花祝年过来问他要身上溅了血污的衣物。
准备一起拿去后山烧掉。
衡羿脱了下来,递给了她,在她转身之际,他喊住她:“花大娘,你没事吧。”
花祝年沉静道:“没事。”
她不想杀人,也不想害人,只想好好地过安生日子。
可总是有人,不想让她安生。
花祝年不明白,这个世道,怎么乱成了这个样子?
每一个上位者,无一例外地,都变得荒淫无道。
大有一种捞完这把就跑的感觉。
她生了三个儿子,他们全都为了守护这个国家,死在了战场上。
可是,现在这些兵又做了些什么呢?
他们狠狠践踏了那些为国牺牲者的尊严,难道不该杀吗?
如果有人不想让百姓过安稳日子,那大家就都别活了。
处理完这些人后,贺平安跟下手的人,一一对口供。
说要是上边来查,要怎么说。
不过,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人来查的。
没人会在乎爬犁的生死,他们只在乎爬犁给自己捞了多少东西回来。
在上边儿给他们下放这种命令时,就已经设想到了这种可能,本来干的就是不占理的事儿。
死了也好,死了干净,省得再往上查,到时候查到自己的头上。
衡羿这顿饭吃得很慢,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其他人都去对口供去了。
兵革仙推开篱笆,走了进来:“你真坐得住啊。”
第022章 让我猜猜看
她的话中暗含揶揄。
仿佛是在讽刺他,总是一副闲适自在的状态。
那边人都死了一堆了,他作为亲历者,居然还吃得下饭。
说是运筹帷幄,实则,不过是极致的冷漠。
当然,神本就是如此。
永远冷眼看着人间,不会垂怜于任何人。
衡羿从小篓子里挑着菜吃:“比不上你。发现不对劲,提前带着儿子走了,也不提醒剩下的可怜人。”
刚才去鲁大梁家的流兵,的确是两拨人,一拨成年,一拨还没有。
兵革仙本来应该在成年那拨,但是她要陪着儿子,所以往往跟着没成年那拨混。
她发觉来鲁家的村民,越来越多时,就悄悄提醒儿子,让他带着手下的几个人快走。
不然得交待在这里。
最后,那群人果然被乱刀砍死了。
天下间的兵革之势,起于欺压和反抗。
她对人间那汹涌不可抑制的愤怒,异常敏感。
因为,她就来自于那里。
衡羿这样说她,倒也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只是觉得她偏心。
如果她当时连那些成年的兵也提醒,或许今天这场厮杀就不会发生。
兵革仙轻笑道:“我也就只能获得儿子的信任而已。他把我当长辈看,我说什么,他听什么。至于,旁的人,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衡羿喝了一口小木桶里的汤。
桌子上这些木质餐具,是花祝年从杂物堆里收拾出来的,虽然被她涮洗过好几遍,可还是有些淡淡的霉味儿。
家里的盘子和碗,在早些时候摔碎了,一直没能买成。
有机会了,他要再陪小信徒去买一次。
兵革仙看着衡羿闷闷不乐的样子,忍不住对他调侃道:“衡羿仙君,什么事让你心情这样不好啊?”
她知道,绝对不是因为刚刚那场小面积的厮杀。
那样的厮杀,在乱世,几乎天天发生。
他在天上看了三十年,不可能会有什么感觉,否则也不会在这里有闲心吃饭。
衡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对她劝诫道:“回天上吧,再留在下面,迟早出事。”
兵革仙冷笑:“你是在说我,还是在说自己?”
“我是来给她送终的,三个月后,自然会回去。所以,自然是在说你。”
“衡羿,你现在心里很不舒服吧。让我猜猜看,你为什么心里不舒服?”
衡羿的筷子轻颤了一下,他并不认为自己不舒服。
只是心里莫名地有些堵。
可是,又找不到发闷的原因。可能,是饿的。一想到这里,他又低头吃了几口饭。
她看着他吃饭的样子,觉得他在装腔作势。
“你刚刚看见花祝年的战斗力了吧。她脾气那样不好,戳人也很敢下手,你就没想过,她为什么任由贺平安打骂,却从未还手吗?”
衡羿低头喝着笋汤:“别说了。”
兵革仙走上前,坐在了他的对面,抢过他的笋汤来一饮而尽。
“你想这口,想很久了吧。可终于吃上小美人儿做的饭了。天天在上面,看她给另一个人做饭,啧啧啧。”
周围的风吹得有些阴冷。
她知道他心里别扭得厉害,于是放下汤桶,加大力度说道:“衡羿,你心里很清楚,她接受了贺平安的存在,认可了他做她夫君这件事,甚至是要跟他相护扶持着走完一生。这是在她嫁给他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的。因此,无论她婚后遭遇什么,她都会忍耐下去,这是她为自己的选择,所应当付出的代价。”
“而你,在生气!你气她为了葬你,那样轻易地毁掉了自己的人生。气她为什么不再多坚持坚持,或许能遇上更好的人。没必要急着让一堆残肢入土为安。她想让你安,可你却不安了三十年。”
“你看她在下面,因为错误抉择受苦受累,却什么也做不了。特别是在你知道,她本该是你的皇后时,心性就没办法再那么坚定了吧。”
“你试图弥补一些什么,可就在刚刚,你发现她不需要。你设计贺平安挨打,却没想到她会拿着锅铲救他。衡羿仙君,你为了一个小美人儿,跟凡间的凡夫俗子过不去,可真是卑劣得可以。”
兵革仙想起衡羿讽刺她的话,继续说道:“我在用自己的感知救人,避免一场杀戮。你却是为了私心,恨不得贺平安死。哈哈哈,原来你这么恨他啊!还想兵不血刃,既不脏自己的手,又不违反天道,不能不说是心机深沉。现在我相信你的确轮转了百千万劫,才回归神位的。”
“在人间厮混这么久,光学着怎么动心眼子了吧!花祝年看不透你,我可是看得透透的。”
衡羿颇为沉稳地说道:“别这样臆测一个神。我对待小信徒和贺平安,是一样的。他们都是我可怜的孩子,所有人都是我的孩子。我不可能利用谁去杀谁,那虽然符合人性,却不符合神性。”
兵革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有时候,可能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说真的,衡羿仙君,该早点儿回去的人是你,再留下来迟早会出事的人,也是你。”
兵革仙是那种说完就溜走的性子,她可不想承接天神之怒。
好笑的是,在她刚出门不久,天就打了一道响雷。
衡羿吃饭的桌子,忽地被劈开了。
这下家里连最后的吃饭用具,都没了。
贺平安和花祝年处理完尸体后,已经是半夜了。
花祝年之前做了不少饭菜,全用小篓子装着,她觉得后生怎么也得跟他们剩一些。
结果两个人一回来,发现桌子裂成了几块,篓子里的饭菜全洒在了地上。
至于那个后生,在书房里睡觉。
贺平安和花祝年对视了一眼,一头雾水地把衡羿喊了起来。
他揪着衡羿的领子道:“后生,外边桌子怎么回事儿啊?”
“吃饭的时候,劈下了一道雷。”
花祝年回想自己埋尸的时候,推了推贺平安:“是有道雷声,而且还是炸雷,动静挺大的。”
贺平安怒气冲冲道:“不是,那就算雷劈的,你就不能帮我们收拾收拾?我们两口子干到这么晚才回来,连口饭都没吃,合着还得收拾残局是吧!”
衡羿看着花祝年道:“花大娘,你中午的时候,说过你喜欢自己做事,不用我帮你做什么,还让我回房间睡觉,所以外面那摊子,我也就没有帮忙收拾。”
花祝年的确讲过这样的话。
可她那是因为当时这后生,不让她去找贺平安,只能留下来给他做饭,觉得心烦意乱的。
看见他在自己身边晃就觉得烦,才说了那么句话。
不过,既然话是她说的,好像也不好收回去。
她抻了抻贺平安的衣服:“算了,后生是客人,让他继续睡吧。”
贺平安将衡羿丢回到枕头上:“你们这些读书人,真是冷血得可怕!不帮着救人就算了,也不帮着收拾屋子,就知道吃!”
贺平安虽然骂衡羿不帮忙收拾,可是他自己也没有帮花祝年收拾。
反而光着身子,在外面用冷水冲澡。
说起来也没闲着,算是给自己找了个事情做。
对此,花祝年早已习惯。
这些年来,她都是一个人做饭,一个人收拾的。
就算被糟蹋得再乱的屋子,她也能收拾得井井有条。
不过,衡羿倒是先替她心里不平衡起来。
他走出书房,对花祝年说道:“花大娘,怎么不喊贺大叔来帮你?”
别看贺平安人在外边冲凉,可耳朵听得真真的。
他对着里面怒吼道:“你这后生,怎么讲话茶里茶气的?没看见我有事儿吗?忙完了就去帮你花大娘。”
衡羿内心冷笑,三十年来,贺平安从未帮花祝年干过半点家务。
不过,为了逃避责任,总是会在花祝年干活儿时,自己也找点微不足道的事做。
他宁可在一旁浇菜,都不会帮花祝年一下。
都是男人,衡羿早已经看透了贺平安,奸猾偷懒的小把戏!
花祝年依旧沉浸地收拾着满地狼藉,仿佛完全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一样。
衡羿主动地说道:“花大娘,我帮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