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就是应该被他舍弃的。如果不是她不配合自己,现在他早已经送她去投胎了。
古怪的小老太,就知道乱他道心!
衡羿忽地从她肩前起身,哭着斥责她道:“你不要碰我!谁许你碰我了?”
花祝年被他吼得一哆嗦,小心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她坦诚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不要再哭了。因为,我会很难受。”
衡羿努力地抗拒着她的诱惑,现在她的每句话对他来说,都像是往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一样。
她丢完了跑了,让他以后怎么过?
这个情,他必须跟她断得干干净净,不能有一点误会的那种。
他被她气得冷笑了一下。
“你看谁哭不难受?贺平安哭的时候,你也觉得难受吧!少说这种话来勾引我了,我根本就不会上当。我明白地告诉你,别再白费力气,扰乱我的心了。没有用的!不是你的,不要强求。”
花祝年不是习惯卑微的人,哄人她也哄了,歉她也道了。
还要她怎么样?
怎么说话还越来越难听了?她勾引他什么了?
也没有强求啊!
他是不是得失心疯了?
她对着这个不断啜泣的男人说道:“别哭了,再哭就烦了。”
衡羿一边止不住地哭,一边错愕地看着自己的小信徒。
难以想象,这竟然,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
她这就是不喜欢他了吧。
是吧!
不然,怎么会如此冷漠地对他呢?
就连贺平安哭,她都会抱抱的,到了他这里,他才哭了几声,她,居然,嫌他烦?
他看她根本也没有那么喜欢他!
不行,又想哭了。
可惜,比眼泪更先出现在他脸上的,是巴掌。
花祝年把他摁到地上,抽了他两巴掌,心里终于舒服了几分。
“一天天地,哭哭哭,福气都让你哭没了。”
“你永远不会喜欢我这件事,我已经接受了。这本就是你的自由,谁逼着你喜欢了吗?干嘛一副被我强迫的样子?”
衡羿委屈地被小信徒摁在地上,道心碎了一地。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你……你打我?”
之前她不知道他的身份,一直打他就算了,他也不是不能忍。
现在他是她供奉了三十年的人,别人摔一下那个小泥人儿,她就会大病一场,可见有多在乎。
但她还是就这样打了他……
花祝年暴躁道:“打你怎么了?我都不知道,你一直在哭什么。”
“不过是和离这点儿事,你至于唧唧歪歪这么半天吗?”
“我都说了,以后我跟你没关系!做什么也不用你管。谁要你愧疚了?你愧疚得着吗?关你屁事啊!”
“一直哭,一直哭,嗷嗷哭,烦死了。谁家男人像你这样哭唧唧,怎么哄都哄不好?我又不是没哄你,还让我怎么着?”
“你都封神了,以后都是平静的好日子。你到底在委屈什么?”
“是我自己不想以任何形式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我他妈真是烦透这个逼世道了!”
“别说你从来都不喜欢我,我也根本不留恋你啊。你也不配我受几辈子的苦,做些什么事来跟你再续前缘。况且,我与你,从来都是我固执强求,也并没有什么前缘可续。”
“我这样讲,你明白了吗?放心了吗?我永远,都不会再跟你产生半点儿关系!”
“你就在天上好好待着吧。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跟你怎么着。你不用这么一个劲儿地哭哭哭,视我如洪水猛兽一样。”
衡羿被抽了几巴掌,终于老实了。
可还是好委屈啊。
她都要消失不见了,怎么还要抽他呢?
他小心地扯了扯她的衣袖,不成想被她一把甩开。
衡羿可怜巴巴道:“扶我起来。”
花祝年垂眸看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去扶他。
只是还没将他扶起来,她自己颈上突然套了圈佛珠。
勒得死死的,金身罗汉往后一拉,就将她拽出去好远。
衡羿从地上猛然起身。
金身罗汉对衡羿行礼后说道:“我说过,她是要下地狱的。”
不等衡羿说话,被死死勒住的花祝年,奋力挣扎道:“我为什么,要下地狱?”
“那日,你路过一寺庙,只因对方不济你斋饭,就放火杀我佛弟子众多。杀孽太重。”
花祝年被他气得狠了,一把揪住脖子上的佛珠,猛地往下一拽。
金身罗汉一时失手,竟真被她抢了过去。
一个小老太,哪来那么大牛劲?
花祝年二话不说,抡着佛珠就砸了过去:“你大爷的!惹谁不好,非要在这个时候来惹我。”
真是让他赶上好时候了。
正是刚死不久,怨气冲天,还被喜欢的人拒绝了个彻底,满腔怒火没地方发泄。
金身罗汉再有金身护体,也经不住花祝年这么抡。
她抡得又猛又狠,他连施法的机会都没有,已经被她打断好几次了。
佛珠明明只是一串而已,可锤在他身上,却密集如骤雨,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衡羿在一旁看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都有点心疼了。
金身罗汉本来脑袋就大,现在被打得更大了。
身上也被打得凹进去了好几处。
花祝年也是不白打,一边打一边振振有词,让对方挨打挨得明明白白的。
“光杀别人了,忘杀你了!”
“那是不济我斋饭的事儿吗?那是他不普度众生!既然不普度众生,干嘛占众生的地界?不知道自己干嘛吃的啊!”
“一群又淫又假烂了肛的和尚在里面厮混,连《地藏菩萨本愿经》都不知道,老子用里面的话骂他们,他们都听不懂!那时候,你干嘛去了?那是你的佛弟子吗?你他妈的怎么管的?”
“佛门怎么落魄成这样?就算你们什么人都收,你他妈的倒是度啊!”
“跟一群烂和尚在一起,怎么能念好经呢?”
“老子帮你清理门户,你还敢让老子下地狱,你上边儿到底是谁?谁让你抓的老子,你把他给老子喊过来!我今天,非要跟他掰扯掰扯。你给他千里传个音,让他过来领你。”
金身罗汉哪儿敢再把上边儿的人给喊过来。
喊过来再被她暴揍一顿,那传出去不成了笑话?
他对衡羿发难道:“你到底管不管!你不管,我可就说了。”
衡羿心里也怕,金身罗汉说出些什么东西来。
现在他以薛尘的身份,就已经挨了她好几巴掌了。
她要是知道,他早在三十年前,就回归神位了,那肯定揍得比金身罗汉还惨。
他为难地上前劝道:“别打了。他也是奉旨办事。”
花祝年本来已经气到了极点,听到薛尘居然帮对方说话,暴脾气真是压都压不住。
她转过身,一佛珠抡在脸上,把他抡得趴倒在地。
衡羿现在没有灵力护体,还是靠着兵革仙,才来到了这里。
她每抡他一下,他感觉自己骨头,都要被她抡裂了。
花祝年一边打,一边歇斯底里道:“你不喜欢我,真的没什么关系。但是,你不要是非不分。”
“别人不知道路上的事,你还不知道吗?当时,我被逼成什么样?我都想死了!我那么痛苦,一直把你抱在怀里。你明明都清晰地感知得到,我所有的痛苦,是怎么说得出不让我打的话的?我打死他们这群鳖孙都不解气!”
“他妈的,一个个,占着茅坑不拉屎。在佛门之地,消耗信徒的信仰。真是不害臊啊!这个逼世道,就是让你们这群逼神仙,逼罗汉给搞坏的。”
“你说老子该下地狱,老子就该下地狱了?老子还说老子该上天呢!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决定老子的去处。”
她说完,又猛抡了衡羿一佛珠。
“还有你,你又算什么玩意儿,就连你的神位,也是靠着老子才封的。非要让老子去投那个逼胎?老子就是不投!当人当够了,别的也不想当,就是不想活了!没有人能再让我吃一丝苦,我就是不想再吃苦了,这有什么错?”
衡羿感觉浑身上下都被打散了一样。
动都动不了。
金身罗汉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是真不想受这个活罪。
唉,两口子吵得正热闹的时候,你说他过来瞎掺和什么啊!
金身罗汉被打服后,无奈地劝她道:“施主,既然你读过《地藏菩萨本愿经》那应该知道,‘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能于五浊恶世,现不可思议大智慧神通之力,调伏刚强众生,知苦乐法。’你就是经中说的那刚强众生,为何不遵从菩萨法旨?”
金身罗汉说完还碰了碰衡羿,让他赶紧帮着劝劝。
衡羿弱怂地说道:“对,《道德经》也有言,柔弱,胜刚强。”
说完,又趴在了地上,等待她的一顿暴揍。
哪料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
衡羿抬起头来看她,却发觉她满脸泪水。
花祝年想到了自己的娘亲,之前读《地藏菩萨本愿经》也是受娘亲的影响。
她沉静下来说道:“地藏菩萨,我知道的,她是个好人。为了救自己的娘亲,立宏誓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可是,她知道后世人把经给念歪了吗?”
“调伏刚强众生,是没什么错处的。我是刚强不假,可独独我刚强吗?那些杀人越货的土匪,草菅人命的狗官,愚弄百姓的权谋者,以折磨人为乐的世家子弟,一心想着翻身压迫人的读书人,有哪一个,不是刚强众生呢?为何这种话,独独对着我讲!”
花祝年走到衡羿面前,对着他猛踢了几脚。
“还有你,柔弱胜刚强。老子说的是吧,那老子不听。可以吧?”
趴在地上的衡羿无奈地点头。
她什么时候听过他的话?这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金身罗汉让他帮着劝,他也就装装样子劝一下,也没指望真能劝动她什么。
只要金身罗汉,别把他是三界的神这件事说出来就好。
“就连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被后世篡改得都不少,你怎么知道老子的话,没有被篡改过呢?那帮高高在上的逼玩意儿,为了规训世人,什么逼话讲不出来?我为什么要听?”
花祝年之前在家里读书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
有些经典,是被篡改过的。
为了达到某种不可言说的目的。尽信书,不如无书。人的感知,永远是最重要的。
感觉不对劲儿的话,就不应该听信。
同样是人,自己的脑子,干嘛被人三言两语地指挥着?
“况且,就算老子的话,没有被篡改。老子一生,都讲究无为而治,不折腾百姓。柔弱胜刚强这种话,应该用来约束权势者,你跟我一个小老太说个屁啊!也不怕闪了舌头!规训我干嘛?有的说说,没的道道,闲得你蛋疼!”
衡羿默默地叹气。
她还真是无差别地骂着每一个人。
山野糙汉她骂,老年权臣也骂,白月光也骂。
爱和恨都这样浓烈。
花祝年越说越来气,越气就越转着圈儿地骂大街。
“其实也不光你们佛道两家,被后世这群逼人念歪了经。儒家和法家又何尝不是呢?儒家把人的舌头割掉让人变哑巴,法家把人的腿打断让人趴着走。要么你就从上到下,全都约束,要么你就彻底都不要约束。只约束下边的人,完全沦为高位者的统治工具,算怎么回事?”
“老孔天天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有人听吗?老孟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有人在意ῳ*Ɩ 吗?法家严刑峻法,结果现在刑不上士大夫,钻法度控子的不管,天天拿着法度震慑百姓。”
“所有圣人的言论,诞生之初,应该是为了保护百姓吧。他们大概也不知道,自己的每一个字,没能约束得了高位者,最后竟全压在了百姓身上。”
“你们少拿这些来约束规训我,我是一个字儿都不会听的!”
一百斤的小老太,一万斤的反骨。
花祝年转悠着就去到了阳间的路口。
强光照得她的背有些疼。
她转过身想最后再看一看他,看一看这个自己供奉了三十年的人。
其实,她并不怪他。
当神仙了,自然有神仙的规矩。
跟她是没什么相干的,她也不在乎他今后的神仙生活。
但是,送薛尘封神,花祝年是不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