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祝年起初是想把宋礼遇,安排去慎王那边的。
不过,从一开始就不忠于慎王,和后期背叛慎王还是不一样的。
不忠在任何时候都是大忌。
“你什么时候开始背叛的他?”
她之前曾让风和畅搜集了各股势力中,那些得力干将的资料,包括他们的作战习惯。
其中自然也有他的。
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就能坐到这个位置,除了作战勇猛之外,势必是很得慎王青睐的。
衡羿笑了笑:“我没有背叛他,只是替他选择了他该走的路。”
花祝年才不信这些。替慎王选什么路?死路吗?
“只是为了减少杀戮,所以才背叛他吗?”
“也可以这样想吧。反正,我说什么,你总是不信的。你现在不相信任何人,不是吗?”
爬得越高,越像惊弓之鸟。
花祝年在原地怔了一会儿,思索着他话中的真假。
她不相信有这样的人。
只差一步就能得到那个位置了,怎么可能为了减少杀戮,就暗戳戳地向她投诚呢?
事先还一点风声都未曾透过。
这样的背叛理由,俨然不能保他的命。
今天他可以对慎王不忠,那明日也可以对她不忠。
到时都可以用减少杀戮的理由来辩解。
有朝一日,外族踏破河山,他也可以说,不抵抗是保留实力。
花祝年无法理解薛凡的想法。
不过没关系,反正这人她也是要杀的。
倘若他说个好一点的理由,或许她还会留他一命。
明目张胆地投诚,比临死之际的背叛,都更要让人信服。
在她转身之际,他对她问道:“你不会留我,是不是?”
其实,他早就想过,自己做每件事的结局。
她若是留下他,那才是件稀奇事。
可还是想亲口听她说,她要他死。
倒也不是在自虐,就是觉得好玩儿。衡羿像冷宫里疯了的妃子一样,企图小信徒在杀了他之后,可能会在某一日想起他是谁,然后帝恸哭……
但应该不可能,帝王多是很薄幸的。
她现在冷血得让人害怕。
不过,无论她对他做什么,他都是很理解的。
他理解每个人的人生。理解他们的不甘、错愕、绝望、悲苦、自私、狭隘、扭曲、明朗、肆意……
她在众生之中,从来不曾脱离。
花祝年没有回应薛凡,她没有必要告诉一个背叛者,自己今后的打算。
哪怕这事关他的命运。
她回去后,颁布了两条法令。一条大赦令,一条杀令。
慎王的那些将领,除了衡羿,所有人都被特赦了。
进京前,总要把人心给收拾干净。
她这里容不下背叛者。
花祝年自从打完最后一仗后,身体居然愈发疲倦,不似以往那般硬朗了。
她已经六十五岁了。
能撑到现在,已是件极不容易的事。
午睡的时候,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踹开。
贺平安一刀劈开了她榻前的书桌,满腔怒火地看着她。
花祝年迷茫地睁开眼睛,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十五年前,还是那个被他摁在泥里打的午后。
自从她死过一次后,贺平安对她格外珍惜,并未再对她拳脚相向。
其实以前也是很珍惜的,只是他容不下她心里有旁人。
现在依旧容不下,但没人敢亲近她了,再加上她也不再供奉小泥人儿,两人之间的日子,倒也如常地过了下去。
她从榻上坐了起来,锤了锤自己的老腰,耐着性子问他:“你又在闹什么脾气?”
贺平安二话不说,将她房内的摆设,拿刀劈了个稀巴烂。
她屋中的一切,都是他给她打造的。
贺平安虽然不通文墨,但她的笔墨纸砚,都跟他脱不了干系。
花祝年漠然地看着贺平安发疯。
唉,他好些年不疯了,突然这样疯,不知道又是受了什么刺激。
贺平安将一切毁得彻底后,冲到她面前,跪下来质问她:“你要休我,是不是?”
她定了两秒后,忽地松了一口气,早说晚说都是说,他知道了也好。
“嗯。”
贺平安气得用刀背,疯狂地锤着自己的脑袋:“你休我干嘛啊?我对你不好吗?这些年,我哪件事没听你的?”
花祝年本想之后再亲自跟贺平安,说这件事的。
进京前,要把册封的名额弄好,依照贺平安的履历,是可以做征北大将军的。
她记得,在起义之初,他一直都想出人头地来着。
当然,她也不单单是为了他。朝堂方面,她有宋礼遇可以跟风和畅制衡。
可是军权方面,她能插手的部分,仍旧十分狭小。
也就是说,她需要一部分完全支持自己的队伍,不仅仅是在打天下的时候支持她,而是在得天下后,仍旧支持她的主张。
可这,是非常难的。
这也是她不让贺平安进后宫的原因。
贺平安拜将的名额,是她力排众议定下来的。
平心而论,她对他算不错的。
但贺平安完全不知道这些。
他是个顶级恋爱脑,还是偏残暴的那一类。
丝毫不在意她的处境如何,他也不想当什么将军,他就想进后宫!
爷们儿就要进后宫!才不要当将军,他根本不想要权力。
贺平安的性子始终都没有变。
旁人起义是为了封侯拜相,只有他一如既往地为了跟她在一起。
他只是在追随她,缠着她,霸占她,就算是有朝一日拥有权力,也是为了让她看得起自己。
可如果那份权力,会让他跟她分开的话,那他就不要了。
见花祝年沉默,他气得把刀一摔,忽地扑过去抱住她吼道:“婆娘,你说句话啊!”
她冷静下来后,问他道:“这件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在公布名额之前,这些都是机密,可如果他提前知道的话,那势必是有人泄密。
贺平安趴在她肩上嗷嗷哭:“还用别人告诉我吗?大家都在议论说你不要我了!他们还说,你进京后,要广开后宫,养一堆小白脸宠幸。这才把我扔去塞北那个犄角旮旯的地方。”
花祝年气得想给他两巴掌,怎么别人说什么他都信?
“给你权力不好吗?你可以在那边再找一个。王寡妇好像也还单着呢。”
贺平安从她肩上退出来,情绪崩得不能再崩道:“王寡妇单着,到底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她单一辈子都没人在乎!我明明有妻子,为什么要和离,跟不相干的人成亲?我哪有不守夫德,你ῳ*Ɩ 凭什么休我?”
花祝年叹了口气,将其中利害关系讲给他听。
说了一下午,但他只听见了四个字——她要和离。
他不依,肯定是不依的!
第098章 就要死命地拖着你
不过, 他的胡闹,用处不大。
她已决意要离。
相较于贺平安的个人情感,自然是她的大业比较重要。
她撑着一把老骨头,吭哧吭哧十五年, 绝不是为了做一个吃干饭的傀儡。
那跟前朝、前前朝、前前前朝……又有什么区别呢?
打仗死了那么多人, 到死都没有看见太平, 她要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人。
花祝年伸手抚去贺平安脸上的热泪:“你回去吧。回去睡一觉, 醒来就受封。”
贺平安的心起起落落的。
他以为她给自己擦泪,是心回意转了,没想到竟然是让他回去睡觉。
这是嫌他在这里闹了?
贺平安宣泄的声音,回荡在满地狼藉的房间。
“我为什么要受这个封?你凭什么安排每一个人?你他娘的就是个纯木头!根本不懂男人心里在想什么。一天天地, 不是给那个封神,就是给这个封将军。谁要你封了吗?谁缺你封吗?”
“当初,若不是你执意要给前夫哥封神,也不会草草地嫁给我, 受这四十五年的王八气!我若是前夫哥的话,看你过的这破日子,九泉之下都难安, 势必化为厉鬼!”
“你从来, 从来, 都不管我们怎么想, 就自己在那里莽着劲儿地瞎安排,不是,你到底懂不懂爱啊?”
贺平安控诉花祝年的声音, 又大又难听。
让她听了也很难受。
他像一个绝望的糟老头儿, 仿佛只要喊的声音足够大,气势足够威猛, 就能让她回心转意一般。
偏偏,她也觉得,他的嘶吼,是带着血的。
她知道他不想和离,但是她没办法。
这时候也找不出旁人来扶持。
相较于她一个年迈的小老太,军中的人似乎更信服于那个三十多岁,正值壮年的军师风和畅。
花祝年听贺平安哭了半天,最后无奈地说了句:“别再哭了,再哭,眼睛哭瞎了怎么办?你年纪也大了。”
贺平安本来就已经很绝望了,听她这么一说,更是哭得嗷嗷的。
嗷嗷哭,还不忘跟她吵架:“你那是关心我吗?你明明是怕我瞎了之后,没办法再做什么征北大将军!到时候,军权方面你一点儿都插不上手。连带着宋礼遇跟风和畅,朝堂上的平衡也会打破。”
“是呀。你这不是都知道吗?贺平安,你对我很重要的。”
贺平安恼道:“这算什么重要?这对我来说,一点儿也不重要!我根本就不想让你当什么皇帝,我想让你跟我回家种地!他们说的没错,女人一有权力就变心。”
“……”
贺平安轻晃着花祝年的肩膀:“婆娘,你跟我回家吧。我们什么都不要了,反正天下也太平了。你我年纪也大了,回家过安稳日子多好啊!”
其实,贺平安倒也不是真的特别想回家种地。
他只是不想她当皇帝,开后宫养小白脸儿,到时候还有他什么事儿?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对于贺平安这样的男人来说,是没有什么巧思去留住女人的。
旁的男人或长袖善舞,或楚楚可怜,或少年意气,或情意绵绵……就连衡羿那种老不死的老神仙,也懂得若有似无地挑逗一下她。
可贺平安,啥也不会,除了打她,就是骂她。
山野糙汉的想法,总是一根筋的,倘若明珠侥幸落于手,那定是要埋进土里。
也不肯让世人窥得半分光彩。
他是那样痴愚地喜欢她,喜欢到自己不要权力,也不许她触碰分毫。
花祝年气狠了,上去踹了贺平安一脚。
不过贺平安很厚实,差点没把她自己顶个跟头。
她揪起他的衣领气道:“我好说歹说哄了你一个下午,就是畜生也该通人性了,结果你就给我这句话?被逼得活不下去,才起的义,只差一步了,我为什么要回去?”
“天下真的太平了吗?只是不敢再闹了,那群人要是没人管着,连三年都不用,只消三个月,欺负人的就全回来了!别人我不了解,我还不了解他们?”
“眼看就要到手的权力,我为什么要放弃?你自己愿意回去,你就回,我不会拦你,但你别想拉扯着我一起!贺平安,坦白讲,这些年,我很感谢你为我出生入死。可你不能跟水鬼一样,死命地往下拖拽我。”
贺平安觉得无奈又委屈,他现在是真的不认识她了。
他大咧咧地叫嚷道:“为你出生入死,我就是你男人,让你放弃一切跟我回家,我就是水鬼,是吧!你还没当上皇帝呢,就已经薄情成这样了。真要让你当上了,你还不得上天呐!”
花祝年忍了一下午,终于是被他给逼恼了,她锤着坐榻嘶吼道:“我不是说给你权力了吗?你为什么非得要我回去?”
“就要回去!只要我在一天,这个皇帝我就不让你当。我从一开始,就只是想陪着你,从没想过真让你当皇帝!不只我没想过,那些将领们都没想过,都以为你等不到收复河山,就死了。谁想到你能活到现在啊?”
这话是不假的,风餐露宿这么多年,她能撑到今天,的确是个奇迹。
换了旁的朝代,六十五岁都到了退位的年纪了,只有她,准备上位。
可终究也不是那样容易的。
就连她的家人,口口声声一心为她的男人,也会给她添麻烦。
她如今已经不想再跟他吵了。
“滚出去。”
贺平安大为震惊,他在这里撕心裂肺这么半天,她怎么能平复得这样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