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祝年被气得浑身颤抖:“这种鬼话你也信?他为了活下来,什么屁话说不出口?我若是说饶了他,他跪下来喊我祖宗都行!”
鲁戎无望地嘶吼道:“你还是不相信他!”
“我为什么要相信?相信这些会给我一整个天下吗?并不会。他们一个个跟蛆虫一样,天天惦记着我手上的权力。蛆虫经年的喜欢和惦念,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当然不是。
不过,这只是神仙的看法。
就像当初在天上的衡羿一样,他曾把她看作蛆虫,觉得她对自己的供奉很是麻烦。
他厌恶她的一切,整天做一些没用的功夫,不过是在乱他道心。
可鲁戎是很难接受的。
她并不像花祝年这般饱经风霜,也没有心死到那种地步。
花祝年在她面前,像一个挥霍感情的老怪物。
她是那样冷漠地践踏着一个后生的心意。
但其实衡羿是不怎么在乎的。
他甚至听完小信徒的话,内心有种莫名的爽感。
也不是喜欢被践踏,她骂他,轻贱他,他自然难受,可就是觉得爽翻了。
他没办法确切地解释这种爽感的来源。
非要说的话,那可能是,觉得她不愧是他的小信徒,果然得到了他的真传。
哈哈哈,这小老太也太不是东西了!
衡羿已经很久没这么爽过了。
哪怕是被回旋镖打中了,也还是爽得不行。
他当初也是这样轻贱她的喜欢的。
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
衡羿戴着脚镣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步步地朝外面的刑场走去,连一个目光也不肯给自己的小信徒。
爽归爽,可是爽完了,也还是会难受的。
小信徒长大了,也不再需要他,一箭射碎他的泥像还不够,还要斩尽他的肉身。
外面的阳光依旧炽热,风吹在脸上都是暖的。
他走到刑位前,看到那个被几个壮汉,才勉强摁住的将领,自顾自地跪了下来,不用任何人摁,趴在了断头台上。
安逸啊,真是好安逸。
待会儿她一刀下来,他就回天上去了。
终于能摆脱这种不死不休的纠缠,过他闲适自在的神仙日子。
人间这个粪坑,他再也不来了。
被死死摁住的武寒仇叫嚷道:“不是,我,哎,我真服了,你这——”
衡羿趴在断头台上转了个方向,看着他:“怎么了吗?”
“你是不是有病?哪有自己走上刑场,趴台子上的?好歹也挣扎一下啊!得让在场的所有人知道,她就是个滥杀无辜的老妖婆!闹得大了,她也怕哗变,到时候就不敢杀了。”
衡羿闭上了眼睛,懒得理对方。
武寒仇又大声嚷嚷道:“你听见没?倒是说句话啊!我什么错都没犯,哐地一下就给我扔这儿来了。她这不是暴君是什么?你得跟着我一起反她!”
“你找找自己的原因吧。退一万步说,就算你什么错也没犯,就不能被杀吗?”
第101章 我都不好意思说你
武寒仇纵横沙场十几年, 从来没虚过。
结果让衡羿一句话给干懵了。
不是,他有病吧!
什么错都没犯,斩他干嘛?这还有天理吗?
其实武寒仇一般跟底下人不怎么讲理,但是刀架脖子上了, 他突然就想讲理了, 甚至是谋求一个公正。
可他看旁边这人一心求死的样子, 越看越闹心。
他不解地盯了他一会儿后, 忽然对他嘲讽道:“奥,我想起来了,你是慎王的人!怎么卖主求荣后,明主没接受你, 也跟我一起上断头台啦?”
衡羿闭着眼睛睡觉,仿佛旁边趴了一只聒噪的蟾蜍。
他从来不在乎什么背叛不背叛的。
那是用来约束人的,又不是来约束神的。
兵革仙当初都是一投明主,再投明主, 又投明主……
谁有希望跟着谁干,良禽择木而栖,怎么能说是背叛呢?
况且, 他也从未忠诚于谁, 所做的一切, 不过是想尽早地结束战争而已。
倘若当时慎王赢面大一些, 他也会去策反小信徒的,才不是为了她如何如何。
天地可鉴,他并不偏爱于她, 仍旧是一个很合格的神。
衡羿身上是半点污点儿都不能有的, 曾经他已经错过一次了,差点弄死贺平安。
幸好被上衡给救了回来。
之后, 他一直都是很清醒很冷静的。
也不再想跟小信徒有什么。
就连天道降下旨意,要他辅佐社稷主,他也是要跟她保持距离的。
很快她就会不在的。
可他要做万世,乃至万万世的神明。
她不能成为他履历上,夺目刺眼的私心。
衡羿非常爱惜自身的羽毛。
况且,他除了是神之外,原身还是一只鹤。
更爱了。
可以说,痴愚的小信徒,连他的一根羽毛都比不过。
高傲哥又莫名其妙地高傲起来了。
武寒仇在一旁不断叫嚷着,一会儿讽刺他几句,一会儿又大声喊冤……
衡羿枕在断头台上,却几乎要睡着。
他之所以这样淡定,是对方说的话,他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衡羿根本不信小信徒会滥杀无辜。
小信徒是特别特别好的人,不会因为私情而救人,也不会因为私仇而杀人。
不然贺平安早被她斩了八百次了!甚至他也会被她纳入后宫。
可这些事都没有发生。
能让她在进京称帝之前,从一众将领中拎出来杀的人,势必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只是误以为自己藏得很好而已。
凡间的人在做完坏事后,最喜欢虚张声势了。
小信徒杀人绝不是随便杀的。
倘若仅仅是为了杀人立威,杀贺平安岂不是更好么?
那个混蛋,居然能蹦跶这么久,衡羿实在是没想到。
倘若这些年他在她身边的话,早把他给——
不经意地想到这里,又被他给猛地止住了。这是他们两口子的事,并不是他该管的。
他也不能对贺平安怎么样。
衡羿每天提醒自己八百次,绝不能被凡人给毁掉!
他现在跟她是上下级的关系。
至高无上的神明,绝不是那种上学爱上老师,打工爱上老板,辅臣爱上社稷主的恋爱脑。
一个神是绝对不会爱上,自己那痴愚狂热小信徒的。
谁爱,他笑谁!
周围的将领,起初是被花祝年突然压着人,上断头台给吓到了。
可随着武寒仇的叫嚷,纷纷心中开始不平起来。
其实本就憋着一股气,现在看到昔日的弟兄,被薄情首领这样对待,更想反了。
只是一直有风和畅在从中周旋着,要大家先别闹。
风和畅虽是军师,可是跟这群武将的关系,也非常微妙。
他想要跟花祝年争权,那就要博得众人的支持,可相对应的有些事,他也得帮他们遮掩。
不过,随着这些年的运作,他已经逐渐和这些人交融在一起了。
什么时候闹,那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现在不是闹的时机,因此他才出来调和,还能向花祝年表表忠心。
可将领们是从战场上厮杀过来的,有时候上了头,风和畅的话也不是那么好使。
他越是不让人闹,大家反而闹得越厉害。
甚至,一些污言秽语都冒出来了。
贺平安听不了这个,他当即就提着刀架到了一个叫嚷得最厉害的将领身上。
“再骂老子砍死你!”
以往这种威胁是顶用的。
可现在大家的情绪已经被挑动起来了,隐隐有合伙弄死贺平安的气势。
他现在护得越厉害,别人就越想杀他泄愤。
杀不了花祝年,还杀不了你么?
风和畅又出来做和事佬。
他现在的确觉得气氛有些诡异,真不是闹的时候。
花祝年过于沉得住气,他反倒开始心慌起来。
“贺大哥是首领的男人,护妻子有什么关系?”
“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这总要分得清楚吧!之前那么难都过来了,现在闹个什么劲?”
风和畅竭力想把众人的目光,转回到杀武寒仇这件事情上来。
而不是让他们把对花祝年的不满,发泄在贺平安身上,那样虽利于团结,但不利于夺权。
果不其然,风和畅的话一说,大家又开始为武寒仇鸣起不平来。
他甚至已经隐隐感受到了杀气。
仿佛只要有人挑个头,花祝年今天就得死这儿。
愤怒值已经到临界点了。
花祝年自然感受得到。谋求权力的人,倘若连这点儿敏感度都没有,那,还是回家吧。
她方才之所以一直不说话,就是在等下面愤怒的积聚。
让他们发泄到极致,最想反的时候,突然来一场震慑,才会刻骨铭心。
她把虎翼喊到自己身边,小声地说了些什么。
让她去传话。
虎翼走到台前,对着下面的人,用最为寻常的音量说道:“夫人说,想好了再闹。”
这是夫人教她的。
因为下面太吵了,如果她很大声的话,是没有人听的。
反倒她用寻常的音量,让大家将将听见,可是又不那么听见的时候,才会静下来听。
后来没多久,就趋于安静了。
一方面是在等她讲话,另一方面,那几个字确实很恐怖。
想好了再闹。
到底是在为自己而闹,还是在为别人而闹?又值不值得闹?
现在还没进京,给各自册封的职位,还没整理出来。
若是一时反了她倒也罢,可若是没反成,贸然为旁人强出头,那这十几年的仗岂不是白打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为了一个将死之人去叫骂,让对方临死之前,再利用自己一把,恐怕是天下间最愚蠢的事。
安静下来后,花祝年将武寒仇的罪状交给鲁戎,让她宣读。
鲁戎肿着半张脸,不情愿地走到她面前,小声地跟她闹脾气:“你以为这样做,我就会原谅你么?打了我,再让我出尽风头,我就会感激你?你跟那群老阴比有什么区别?”
其实鲁戎挺可爱的。她虽然经常跟花祝年对着干,但绝不会明面上叫嚷,也担心会影响到她的权威。
就算是闹脾气也是暗戳戳地给她两句。
花祝年笑了笑:“谢谢夸奖。”
老阴比是对一个权谋者的高度认可,她还挺喜欢的。
不阴还怎么玩儿?只会被玩儿。
鲁戎心里本来就有气,拿到罪状之后更气了。
越读越气。
等她在台上宣读完后,下面的众将领安静如鸡。
武寒仇确实该杀。
花祝年一向军纪严明,武寒仇不敢明着抢什么,他也看不上那点小钱。
可是,他仗着自己搞军储的职位,弄了一批劣质兵器。
跟正常的兵器混杂在了一起,这样不容易被人发现。
可这就导致,九年前的一场战役中,这边的士兵伤亡惨重。
当时大家都觉得是花祝年决策失误,她被剥夺了三年的决策权。
那三年,她就跟个吉祥物一样。什么决策都做不了,也没什么人肯听她的,大家都觉得她打仗没水平,造成了众多士兵枉死。
旁的首领或许有很多次试错的机会,可就因为她是一个老太太,大家都说她老眼昏花,懂个屁的打仗。
她只要错上一次,就会被剥夺所有权力。
直到大家跟着风和畅差点全军溃败时,她才重新被抬了出来。
没信心了,又需要她的天命加持了。
那件事一直是她的伤痛,她甚至一度自责……误以为真的是自己决策失误。
直到,再一批劣质兵器的出现,花祝年才想起当年的那件事。
当初的影响相当恶劣,武寒仇的确害怕了很多年,晚上做梦都是士兵的亡魂来找他报仇,所以很多年都没再贪,这也是花祝年一直被冤枉了这么多年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