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作为忠仆,阿草对这碗红薯汤的态度和昨日那碟子烂糊的桂花糕是截然不同的,“郡主……这个怪味红薯,虽然吃着怪怪的,但……”
“但?”
萧鸣笙等了许久,也没等出阿草的“但”,看着她那碗刚动的红薯汤,“要是你吃不惯……”她倒是能勉强再吃一碗。这是岭南口味,阿草是西北人,大抵是真吃不惯。
“惯的惯的,我可爱吃了……我就是怕烫……郡主你把碗放着,我等下一起洗……”
说罢,阿草又呼呼吹着热气,心里不住给自己打气:卢妈妈做过那么多难吃的东西都吃了,这可是加了糖了,区区生姜而已,吃了!
*
萧鸣笙想出去,掂量这身体的状况,便在廊下走走,消消食。日头躲进了云层,她便在小院里晒一晒。
每走半刻钟,总是要回去歇一歇。等半个时辰后,又出来走一走。
连卢妈妈去送药,看主子面上的潮红和薄汗,也是不忍心,哑着嗓子劝道:“主子一直在养病,想是闷了。奴婢想着,等开了春,让阿草带郡主去后山赏一赏梅花。”
开春,那得是大半年后了。
萧鸣笙也不反驳,老老实实将药接过喝了,问起了夕食的事,这回也不单是她自己,连带着他们三个人吃什么。
“当日灶房里剩下什么,奴婢们便吃什么……”
卢妈妈也是仗着萧鸣笙从不去看灶房的杂物,想着同从前一样糊弄过去。
萧鸣笙屏息,将那苦人的汤药一饮而尽,就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萧家是武将世家,她生来便是主子,往日是随和的,可不说话,上位者的威严便显露出来,卢妈妈下意识一哆嗦,悄悄抬眼去看郡主的神色。
这山坳,名为梅花坞,想来就不是个繁华的地。她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但一人在古代过活,也难了些。
“嬷嬷,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的身子好……今早你也将账本给我看了,里头就算是有些门道,光凭外行,也难看出来。如今我的封赏,每年有多少,懵然不知。我这郡主当得,再窝囊也没有了。可单是窝囊也罢,昨儿嬷嬷是要拿香油给我驱虫的吧,家里是不是连香油也用完了?”
郡主前几年身子不好,诸事没办法细细过问,卢妈妈亦是羞愧万分,跪下请罪道:“奴婢这些年,也努力学了……可惜奴婢从前在府里就是个在灶房里做粗使活计的婆子,没福分在夫人身边伺候,也就是夫人心肠好,身边的人几乎都认了字,就连奴婢这样不中用的人,也跟着学了几个,不过也就是那几个而已……”
打理家事,那是主子身边的老嬷嬷和大丫头才会的事。如此,家里这局面,也算是卢妈妈尽心了。
“嬷嬷还是快快起身罢,我今日同你们说这些,不是要问罪的……没你们照料我的身子,前几番病重,就该随父母去了,哪还有今日?郑御医开的方子,似乎更对我的病症,才几帖药,我就觉着好了许多。往后的日子,不单是我的,也有你们的,不得不早早打算着。总不能让人说你们跟着位郡主,往日连顿饱饭也没吃过,这丢的,是我的颜面,也是皇家的。真要问罪,我怕是第一个就受罚的。”
萧鸣笙分析的入情入理,卢妈妈哭得不能自已。这些年,也是全靠她撑着,阿草听了呜呜的哭声,赶忙是进来求情,“妈妈每日加的炭是少了,但那是为了省一些,我就是嘀咕两句,郡主您别当真啊……”
好个傻丫头!
卢妈妈哭笑不得,要去拧她的嘴。
萧鸣笙也扶着她起来,“原是连炭也少了,阿草不说,我还不知呢……”
“啊……”
这下,阿草更加茫然望着卢妈妈:那是在计较什么事?
卢妈妈也是要教阿草给气笑了,“既然阿草过来了,奴婢便回去点一点还剩下多少东西,再呈来给郡主过目。”
……
此番,萧鸣笙立住了脚,也团结了家里的人心。
出游的事,还早着。但是,家里几口人,总是要吃饭的。
卢妈妈从前就没掌过勺。这几年缺东少西,也没正经开火做过几回饭。最最拿手的,便是萧鸣笙那碗白米粥了,下多少的米,多少的水,手法无比老道精准。
萧鸣笙歇息好,也去了灶房,想着吃一碗有滋味的粥。就是个好的,光吃这没什么滋养的白粥,也该吃出毛病来了。
灶房里的食材,捉襟见肘。能用的,就那瓮即将见底的白米,半筐红薯。墙角里,还有几节黑乎乎的东西。
“那是什么?”光线不大好,萧鸣笙问道。
“是棍子。”阿草当即答,“她来的时候,送了红薯,也有这个棍子。不过没红薯好吃,我就没蒸。”
神色亦是不掩嫌弃之色。
第004章 铁棍山药粥
萧鸣笙无力笑笑,心说从前这家人的日子是怎么过,怎么会连山药也不大认得,难不成原身就这样吃了几年白粥配咸菜吗?
好个可怜的娃,这场穿越游戏,要是对等穿越,那她家里有数不尽的干货,也有一锅梅子糖醋排骨在焖。
想着那锅排骨,萧鸣笙觉着肚子更饿了,转头看了看,“有没有肉?骨头也行。”
阿草也想吃肉,跟着吸溜了口水。“梅花坞没有集,最近的一个……我想想,我也好久没出去了。像是在城里头吧……”
“后山林木也多,就没个兔子什么的吗?”萧鸣笙无奈苦笑,拿起根铁棍山药往外头走去。
“兔子……郡主,你拿棍子做什么?”
阿草紧紧跟着,看郡主撩了衣裳蹲在廊下,似乎是要给棍子削皮。
“这棍子,它叫铁棍山药。削了皮,用来煮粥,是个好东西。”
萧鸣笙一时也找不到可以削皮的工具,阿草心领神会,但是没走,只是喊了袁志出来了。
“大哥的刀呢?削皮。”
“……”
莫说是萧鸣笙了,就连袁志也是叹气,看明白了,又快步走去灶房取了把刀出来。
他的架势拉满,像是要劈柴。
“就轻轻刮去,要不还是我来吧。”
袁志绷着个脸,他从前也是西北军的一员,剁个肉,劈个柴,自然是不在话下。
只是,这一家子,老的老,痴的痴,萧鸣笙瞧着那锃亮的刀光就不大放心。袁志是家里唯一一个儿郎了,别是为了削皮这种小事就将手伤了。
而且,她也得给自己往日下厨找找说辞。
“这两日歇了好觉,这脑子里,像是多了本菜谱,今日才一时兴起,想自己煮个粥看看这梦是不是真的。”
她说的认真,眼睛一眨不眨的,像是山里一泓清泉。
袁志赶忙是撇过头去,阿草却是信以为真,当即道:“郡主是梦到了这棍子的做法吗?”
“嗯,就是没有肉,也能做的好吃。等下我们一人吃一碗。”
“好——”
阿草应了一半,被袁志盯得吞下了另一半的话音,她想吃棍子粥,就得削皮。“刀给我,我来削。”
午后那一锅红薯,也是阿草帮忙削的皮,萧鸣笙本来是很放心,才要转身,一节白花花的东西急速飞了过来,就落在绣花鞋边上。
阿草削过红薯的皮,按理山药也是一样。
可是萧鸣笙忘了一事。红薯硬挺,山药是脆弹的,稍稍不得力,便能折了。
才第一下,就削去了老大一片,露出白花花的口子。那老长的棍子,也断了。
“唉……”
萧鸣笙比刚刚叹得更重了。山药断了,捡回来就是了,这一大块——捡回来也能用。
“啊……郡主,你听我解释……”阿草忙不迭去捡断了的棍子,“是刀太利了,你看我给红薯削皮就不会这样,一定是大哥把刀磨太利了。大哥,罚你午后去山里抓一只兔子回来给郡主吃。”
袁志在一旁看着,听阿草说抓兔子,自然是去征询郡主的意见。“后山,是有兔子,只是……”
“只是什么?”
萧鸣笙也不明白,萧家可能是被克扣了封赏,但背靠大山,总是有山货的吧,怎么就将日子过成这样?
袁志面色只是稍稍变幻,摇头又点头,“郡主想吃,我现在就去。”
“离午食也近了,吃了再去吧……”
“无事,属下尽早赶回。”
说罢,人是利落翻了院墙出去,留下萧鸣笙对着那道残影感叹:少侠,好功夫。
阿草也算是渐渐得了诀窍,就在二人说话的功夫,小心刮了半截出来。白花花的,像是冬雪搓成的条。
她呲溜了一下口水,动作麻利将剩下的也刮了。
萧鸣笙进去拿个木盆,就碰到了卢妈妈。后者大惊失色,赶忙劝道:“郡主想要什么,吩咐阿草做就是了。”
“阿草在削皮,没闲着的。我就拿个盆,不费什么事,嬷嬷你只管忙你的。”
萧鸣笙也不给她机会反驳,端了盆就出去了。留下卢妈妈欲言又止,她怎么记得前些年,郡主是吃不得这东西的?
阿草言语痴了些,动作是不含糊的,熟练之后就将山药刮了个干净。刮完就收到木盆里去,院子里是有一口小池子,她们用的水,就从山上接来。
竹子破开,将中间的竹节刮去,充当是管道,泉水就沿着竹管淅淅沥沥来了。
萧鸣笙试了试水温,临近中午,山泉还是温凉的,这日子不支棱起来,等到了冬日,还不知怎么熬呢。
萧家这日子,总是在令人眉头一皱和尽享山野情趣间。
灶房里,米粥已经由卢妈妈煮着了,萧鸣笙用木勺舀出看了看,米粒微微裂开,这时加入山药,正好。
将山药切成小块,放进锅里和红枣、米粥同煮。起先,还有一股腥气,再往后,随着小火炖煮,将山药的香气逼了出来。
阿草闻着,不停地吸溜口水,“这棍子,原是这么吃的啊……”
卢妈妈看她没出息的样,笑骂一声,“你个丫头,还不快去廊下收拾干净。”
阿草应承着出去了,萧鸣笙自己守着粥,也看着灶上的动静。锅里就蒸着红薯,想来卢妈妈他们就是光用红薯顶饱的。
等到了米粥熟了,袁志也还没回来。
这碗粥,是卢妈妈亲自下的米,再加了山药,也就一碗出头的份量。她亲自倒了,送到郡主房中。
萧鸣笙本想问问午食的事,看着卢妈妈鬓边的白发,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铁棍山药粥,是在卢妈妈的眼皮底下煮的,不像红薯汤怕被发现,自然是将山药煮得绵软。
伴着米粥,也该是养胃的佳品,可萧鸣笙尝了一口,是照着从前的方子做的,米香浓郁,山药粉糯,红枣甜香,可就像是缺了什么。
卢妈妈还候在一侧,颇是担忧望着郡主蹙起的眉头,“要不,往里头加一些糖?”
“糖?不用不用,一点点盐巴调味,刚刚好。”萧鸣笙抬头便看到她揪心的模样,“嬷嬷去用饭吧,我这儿不用伺候,你和阿草都安心吃着。”
卢妈妈不大放心走了,米粥加料,都是郡主亲自做的,她都不好尝一尝,难不成味道不好?
阿草在灶房里,也有些好奇盯着剩下的一点点米粥,好吃么?这棍子和红枣一起煮,好像也没什么味道。
“红薯快冷了,你怎么不吃?等我做什么?”卢妈妈笑着走过去,又不着痕迹将山药粥的锅拿开了。
这次,当真是冤了阿草。今年才吃了几天红薯,还没腻呢,也不馋棍子。
*
今日阿草有口福了,没吃到棍子粥,但袁志如愿捉了兔子回来。背上也不知是从哪里取来的竹篓,上头是好大一把野葱,底下不知藏什么好东西。
阿草走进一看,更是一蹦三尺高,“郡主,是山鸡诶,诶嘿山鸡……大哥可真厉害。”
一听说有兔子和山鸡,萧鸣笙的脑子里已浮了好几个菜谱上来。吃肉,吃肉,等不到晚饭了,下午茶就吃肉。
兔子是活捉的,在小院铺的石板上,一蹦一蹦的,异常可爱。
连袁志这种三五大粗的汉子,都晓得拿只鲜活的兔子来讨主子的欢心。若非是顾忌着身份,萧鸣笙是很想同它一道蹦一蹦,这可是肉啊,香喷喷的,新鲜跳动的肉啊!
“卢妈妈是不是也不大会做兔子?”他家柔弱不能自理的主子兴奋发问。
袁志看了眼阿草,她同是迫不及待说道:“兔子可以烤,就是卢妈妈不会做,大哥也能做的。他在军中外出时,遇到什么都是能吃的。”
“烤兔肉不难……但是……”
袁志斟酌了一下,就被萧鸣笙找到了话,“单是烤的话,未免单调了。若不然,由我来做一做。我的脑子里有几个蜀地处理兔子的法子,从前未曾听过,光是看看就已经要流口水。对了,家里是有辣的东西么?譬如,茱萸?”
阿草不大懂灶房的事,歪着头疑惑道:“郡主想要辣的,直接用辣椒就可以了。茱萸,反而是个稀罕的。不过郡主要的话,大哥去山上再采,也有的。”
袁志也跟着点点头。
“……”
萧鸣笙拢着身上的披风,保持着合宜的笑:这时代,怎么红薯有,辣椒也有?原身要不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自己真是每一句话都露了马脚。
“既然有辣椒,就不必麻烦去采什么茱萸了。”
萧家的几人是存了哄主子开怀的心思。阿草更是如此想了,就卢妈妈那手艺,自己都吃得下。兔子那可是肉,郡主又不拿来烤,也不会烤糊,再如何,自己都能吞下去的,嘻嘻……
“你们能吃辣的吧?”她知道就原身的体质,就是做出了兔肉,也吃不了多少,还是得顾着他们的口味。
“能的能的,从前在西北,一年得有大半年是在下雪,不吃辣,就要冻死人了。”
阿草吸溜着口水,已经吃了好几天的红薯了,光凭着郡主这一问,散发着腥气的兔肉,也变得鲜活可爱起来。
刚刚还在蹦蹦的兔子,被袁志拎出去宰杀,回来就变成了这一盘切好的粉肉。
第005章 红烧兔肉
余下的事,阿草想让萧鸣笙口述,她跟着做。
但做饭饱含了无数适量、少许的琐碎环节,还是自己加调料稳妥些。
萧鸣笙让阿草去烧火。等着水开,将兔肉放进去汆烫后,中火烧锅,放油烧热,放入兔肉翻炒至水分炒干。
光是到这一步,阿草半站起来瞧了好几次,“郡主,要不,我们就这样吃吧。”她没忘记那碗怪味红薯汤。这水也滚了,肉也该熟了。
“才到哪里啊,蜀地食方的精髓还没做出来呢。”萧鸣笙又倒入开水,浸没兔肉。
阿草看得心怦怦跳,这回做岔了,可没有糖来救一救。
殊不知卢妈妈暗地里也相助一二了,送来了炖菜的卤料包,往常是放在冬日里用的。
萧鸣笙也没全用,只挑了桂皮、八角出来,和姜、辣椒一起放入烧开,好在家里也有酒、酱油、姜和糖,同盐一道放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