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鸣笙便是有意想帮一把,可这位秦家表姐除了哭,也不开口,实在是难办。
偏崔明端看多了,施施然走来,“郡主也制了盏蒸羊,臣爱吃。”
“……”
萧鸣笙生生是教他气笑了。“大人爱吃,就多吃点!”
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乎,年夜饭分成了两桌。
主子们又在灶房里,阿草他们去了堂屋。
五辛盘、盏蒸羊、假蛤蜊、东坡豆腐、红烧鱼、椒盐虾。这么一分,本就不大丰富的年夜饭,倒成了家常样子。
卢妈妈是最讲规矩的人,“郡主和大人先吃……”
萧鸣笙笑道;“那可不成。等下菜冷了,还要再起火去热,费柴火呢。嬷嬷就安心带阿草去吃,今夜让她多吃两杯暖暖身。”
卢妈妈哪里不知这是郡主的善心。下人收拾主子余下的饭菜,也是莫大的恩典了,哪里就需要重新起火去热?
阿藤得了大人示意,熟门熟路帮着将菜移过去。
“记得点个炭盆。”萧鸣笙很是不放心,就算不为耿家姑娘考虑,也别把自家人冻着了。
而身后,崔明端净过手,看着桌面上略显简单的年夜饭,心里莫名安定。
“内侍省好歹是将鱼羊都送了来,否则今夜还不知拿什么招待大人呢?”
萧鸣笙跟着坐下,要将那碟盏蒸羊挪到他面前去。
崔明端不着痕迹摆正,话起家常,“今日臣进宫去看了郡主的仙鹤。”
“体型可大?”
“已经贡来几年了,灵气逼人。”
黑白配的生灵,总是自带一股惹人怜爱的气质,譬如熊猫,奶牛猫猫。
萧鸣笙尚且出神想着那对仙鹤,与房中的鹿角,碗里已经叫人添了块鱼肉。
是鱼腹的位置,刺也被剔了。
“大人从前也伺候天子用饭么?”
这话换做旁人问,就算是荀二郎,崔明端必得训诫一声,可换了她,他如实道:“天子厚赐,臣吃得多。”
所以会剔鱼骨。
礼尚往来,萧鸣笙也替他夹了假蛤蜊。
送鱼来的福公公,特意说这鳜鱼是新鲜的,用来做蛤蜊正正好。
可不是正好么?要不是她正好也会这道菜。
鳜鱼沿着鱼骨将鱼肉片下,去除鱼皮和鱼刺。将片下的鱼肉切成薄片,模仿蛤蜊的形状,加入少许盐、料酒、胡椒粉和葱姜水,抓匀腌制一刻钟,使鱼肉入味并去腥。
腌好后,轻轻拍上一层薄薄的面粉,增加鱼肉的嫩滑度和口感。
假蛤蜊外形要像,口味也是关键,还要虾汤。内侍省也让人省心,虾子也有。将虾头和虾壳洗净,放入锅中熬制成虾汤,加葱段、姜片去腥增香,待汤色变白且浓郁后过滤掉虾头和虾壳。
将腌制好的鱼肉片逐一放入沸水中汆烫,用笊篱轻轻拨动鱼肉片,防止粘连。待鱼肉片变色且微微卷曲时迅速捞出,沥干水分。
最后一步,将汆烫好的鱼肉片摆入盘中,浇上热腾腾的虾汤,撒上少许的葱花、香菜为点缀,俨然像极了蛤蜊肉。[1]
不过,阿草说了一句,“原来是用鱼肉来做蛤蜊肉……”
后面的话,让卢妈妈咳嗽着打断了。
眼下,崔大人瞧了半晌,萧鸣笙才想起:“忘了大人不吃香菜……”
“臣并不挑嘴。”
在家,也吃过这道菜。他自幼在京城长大,对海货也不怎么上心。只是时人不常吃到,所以鳜鱼蛤蜊风靡一时,不单是宫廷世家,连家境富裕的百姓也要学这道菜,过过吃蛤蜊的嘴瘾。
他夹了一片入口,嫩滑爽口,口感似比蛤蜊更好,虾汤的味道也融合得巧妙。“甚是美味……”
“大人爱吃,便多吃几个。”
剩下的虾子,还制成了椒盐大虾,金黄酥脆,好吃到让人吮手指。
阿藤随了崔大人,真把梅花坞当成了自家,跟着袁志碰杯后,再夹了个虾子,“这虾可真香,也不知小人是烧了几世的高香,才能吃着郡主做的饭菜。”
“那可不是么?还用鸡蛋液炸的呢……”
阿草也赶忙夹了一个,本想给小草也夹一个,扭头才发现小草好像没跟过来。
而在上首位置坐着的耿姑娘,一听这些菜都是荣安郡主做的,更是惊讶。
即便她在吉安,也听过荣安郡主很得陛下圣心,怎么要亲手操持年夜饭呢?
家中仆妇……也不多。
她在家偶尔也会下厨,不过都是由下人将琐事都操持好,过去调个味罢了。
*
年夜饭,阿藤也在崔家吃过的,虽然克制,但也吃撑了。
灶房的崔明端,自然也吃撑了。只是,他有橘子水。
不是上回用新鲜橘子烤出的果汁,是十月贡来的南丰蜜桔。
她用盐腌制后,泡在玻璃罐里。眼下取一个,加蜂蜜,再用温水化开,酸酸甜甜,既能助消化,又能治治某人隐隐的咳嗽声。
也不知是哪道菜不对,崔明端吃后,总时不时咳一声。
萧鸣笙也细细看过了,好像是五辛盘的缘故。五辛盘是由大蒜、山葱、韭菜、芸薹、胡荽五种辛味蔬菜组成,寓意祛病健体。崔大人是清雅之人,只夹了一筷子芸薹。
“大人从前吃过芸薹么?”该不会是芸薹过敏吧?
这过敏源,也太小众了。
崔明端约莫晓得是在家宴吃了几杯酒,又快马疾驰而来,吃的凉风。这会儿发散出来,不要紧。
“不是芸薹缘故,无事……咳……”
“我就说吧……”萧鸣笙大抵也晓得了,就是他不戴帽子受凉了。她起身去找橘子,又把手炉给了他。
“我瞧卢妈妈过年缝了个新帽子,等会儿大人回去带着走吧……”
潦草吃了几个水煮的虾子,本是窝在他身上睡得正香,一咳一抖,便将它吵醒了。
“喵?”这是在做什么?
崔明端含笑挠着它下巴,使得萧鸣笙警铃大作,“那大人总不能揣着小草回去吧?孩子还小,受凉了可怎么好?”
“咳咳……”什么孩子?好好一狸奴,这样类比,崔明端咳得越发严重。
后背便被轻轻拍了拍,头顶还有说教的声,若不是带着几分的揶揄的笑——
“我便说了吧,戴帽子,自然是比玳瑁猫实在。”
“……”
便是说他觊觎潦草,不是个实在人么?
崔明端冤得很。可她的手掌轻一下重一下拍着,又教他甘之如饴。
“我瞧外头天色不早了,也不知城门是几时关的……”
——崔大人,你该走了。
崔明端好不容易才品出来的甜,尽化成了橘子残留的酸气。
“叨扰久了……咳……臣是该告辞了……咳……”
唔。他咳得可怜,面颊顺带着耳根,都红通通的,不免让萧鸣笙反省自己是不是坏人。可今日过年,他总不能不回去守岁。
崔明端不断摩挲着潦草的脑袋,也学着它厚颜一回,“潦草是郡主爱宠,臣不敢有觊觎之心,只是……能否斗胆同郡主讨个腌橘子吃?”
“啊……好啊好啊……”只要不是猫,什么都是好商量的。
她找了家里多余的琉璃罐,装了八分满,又顺道将那个丑丑的毛毡帽戴在崔家六郎脑袋上。
亏得是他坐着,才让她有可乘之机。
“我这橘子,金贵着。大人可不要仗着量多就糟蹋自己的身子。”
一手按着他脑袋,一手将琉璃罐递过去。
玲珑剔透的罐子,里头装着黑乎乎的橘子。
正如自己——嘿嘿,我可真是个黑心的。
萧鸣笙自嘲罢,赶忙撤手去抱潦草。“那大人慢走,我就不送了。”
“是……郡主留步。”
再不舍,崔明端也起身。只是走前,又同萧家借了马车,将人也带了回去。
临走前,耿姑娘还撩着帘子回望,山风呜呜,入夜后,梅花坞没多少灯火,像埋伏了一群野兽,盏盏灯笼更像是发红的兽目,令人心惊。
进城时,崔明端用了圣上御赐的金牌,说是接个人进内城住着。
城门校尉自然晓得轻重,闭紧了嘴。只撩了帘子查验一眼。
然而,这风,也不知怎么吹的,翌日荀二郎来拜年,搭了他肩膀耳语道:“崔兄好雅兴,纳妾也选在大年三十。也不提前知会一声,白让愚兄招了一顿打。”
第093章 桃花酥
说起这, 崔明端也深感无力。他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受世人瞩目。
“我与荀兄便不说见外的话。那位,是吉安府耿康太的女儿, 她假借萧家表亲, 前来投奔, 恐生变故, 也只能将人接回内城住着。”
“这样有损你声誉的事, 崔家自然不会做。听说今年陛下将贡茶全赏了你, 我就晓得你这年是要过不安稳了。崔兄站的高,也要提防高处刮来的阴风才是。”
崔明端倒无谓什么清名, 只是如今满城风雨, 害怕流言到了她耳中。
人, 是从萧家接的, 她或是不会误信谣言才是。
*
崔家六郎纳妾的风,也吹到了梅花坞。
大年初一, 柴氏带着对龙凤胎兄妹来给萧鸣笙拜年。
俩孩子模样酷似,但哥哥沉静,妹妹活泼。
梅花坞要比荀府好玩, 两人便去院子玩, 一会儿去墙角团雪球,一会儿要去练箭。
萧鸣笙比柴氏这当妈的还操心, “我那靶子都立在荷花池旁, 路滑, 还是别走近了。”
“有仆妇们看着, 郡主,妾身同你说个事……”
柴氏让左右伺候的人都退了, 一脸痛心,“崔大人,已是京中世家子的清流。枉费前些日子我还说他与郡主勉强也配得上,大年三十便借着出城来给郡主拜年的机会,偷偷往私宅里藏了人,还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哼……这些年,倒是借着等郡主出孝之事,攒了好大的声望呢……”
“这……”
萧鸣笙也为难。倒不是因为崔大人纳妾,而是耿姑娘才来,便满城皆知。
“郡主也不必伤怀。哼,没了他崔家六郎,我们日子还不过了?这些年我也看荀二郎也烦着呢,要是郡主不嫌我……”
“那我自然是能厚颜唤一声姐姐……”
萧鸣笙低估了平阳柴氏女的魄力,赶忙找了个由头,“上回小公子和小娘子没跟来,今日可好了,我与姐姐下厨做两道新鲜热乎的吃食可好?”
柴氏原是要一口应下,但也道:“今儿是大年初一,不好下厨吧?”
“原是不好下厨的,可柴姐姐特意带 孩子们来给我拜年。我不能光坐着听孩子们的吉祥话,再一味拿那些生冷的糕饼来打发人吧?”
说罢,二人便手挽手来了灶房。
阿草负责揉面,柴氏心里对崔明端还是有刺,“郡主要是不嫌弃我这两个孩子吵闹,认一门干亲如何?左右我这做娘亲的脸皮厚,三两日总会过来一趟。郡主待我也赤诚,不如亲上加亲?”
“女子十月怀胎本就辛苦,柴姐姐又怀的双生子,其中艰难,我不能分担一二,反倒是白捡了两个好孩子,只怕世人都要追着我骂呢……”
荣安郡主是陛下封的,身子不好也是明摆着的。柴氏原也没想那么深,只是想让平阳柴氏为她所倚仗,免得他们清河崔家为所欲为,全然不顾女子的颜面。
萧鸣笙知柴氏热心,不想思虑深远。经过这些日子,她也知萧家表面风光,实则举步维艰,那两个孩子着实惹人怜爱,实在是不忍心将他们过早拉入权术的漩涡。
大过年的,她预备做的点心是桃花酥和豌豆糕。
桃花酥相对简单些,豌豆——眼下,名为胡豆。
“天恩浩荡,我这儿总是要一些早熟的菜蔬,胡豆,柴姐姐和孩子能吃么?”
“能的,我来搭把手。”
柴氏今日过来,特意换了窄袖衣裙——万一郡主善心,要做东西给她吃呢?
眼下,她痴痴笑了笑,“我从前在平阳,年纪最小,家中姊妹多,个个都让着我。姐姐们待嫁前,都由嬷嬷教习庖厨之事,谁也不敢带我,唯有在绣花时才在一处。我看,没了才是姐妹间相处的乐趣。”
荀二郎是个会吃的,柴氏小他几岁,性子活泼,自然也喜爱美食。
萧鸣笙也能瞧出,“那柴姐姐亲手制一份桃花酥回去,今春的花,约莫是要早早开了。”
“郡主……”柴氏当即羞红了脸,揶揄道,“来日等郡主成婚,看还说这样的浑话不?”
来日之事,实在不可预测。
萧鸣笙将红曲粉拿出,用水兑了兑,颜色是秾艳的桃花粉。
柴氏不常下厨,却也看出这颜色重了些,不过忍着没说。
鲜艳些的桃花酥,那好看喷香的!荀二郎要敢嫌弃,便让他吃西北风去。
萧鸣笙瞧她出神,也道:“等下还要进炉子烤一烤,所以要调得稍稍浓一些,成品才会如三花桃红。”
油皮取适量面粉、水、猪油、糖粉,揉成水油状态,盖上棉布,醒面一炷香的时间;酥皮则是用另外一坛面粉和猪油,加入刚刚调和出来的粉色,揉合均匀,成团。
馅料用普通的红豆馅。
荀二郎和崔明端来时,两个孩子正在外头练箭。年纪和绪安一样大,手上没多少力气。
即使是用了最小的那张弓,也不能射出去。
仆妇们个个担惊受怕,这对兄妹不说在荀府是金疙瘩,在平阳柴家也是心肝宝贝。这大过年要是伤了手,自己一年也没盼头了。
谁知,荀二郎看了却很高兴,上去就将妹妹抱了起来,“我们且看你兄长如何射箭,可不要伤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