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鹿姝说能借书回家看，江盛很是心动。
县文化馆虽然可以借两本书，但归还日期是有要求的，至于江盛的其他借书渠道，多数都有人在后面排队等着看，他把书拿到手，就得争分夺秒地看。
有时候遇到好书了，想仔细品读也没机会，只能囫囵吞枣地把喜欢的段落摘抄下来。
也因此，每年放长假的时候，江盛没有书看，只能翻出以前的课本或者摘抄本反复观看，权且聊胜于无了。
可若是能在长假时也有正经的书看……
江盛有些不好意思地瞄了下鹿姝，又垂下头，声音都低了不少：“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鹿姝乐得可以补偿他，“当然不会，顺手啦！”
第19章 晚自习
出了文化馆，鹿姝和江盛就各自分开了。
鹿姝去彭师傅小院打牙祭，江盛则是去熟悉县城的大街小巷。
彭师傅小院并不对外待客，只有像鹿姝这样被亲友带过来的绝对可信的人来了，才当作亲戚把人迎进去。
鹿国安也是他大哥，也就是鹿姝大伯亲自带过来认了门，才能吃到饭。
至于大伯是怎么成为彭师傅小院食客的，鹿姝就暂且不得而知了。
彭师傅小院里住的是一家四口，头发花白却精神健硕的彭师傅本人，沉默寡言的儿媳，以及痴痴傻傻坐在天井下石台边拿着一本书发呆的儿子。
上次鹿姝来的时候，彭师傅的儿子也是这样坐在那里抬头看着四四方方的天空一动不动，若不是还要眨眼，便仿佛成了一座石雕。
鹿国安提醒过鹿姝，来的时候见着了也不要多问，只要跟彭师傅打个招呼，也无需说自己要吃点什么，吃几个菜，彭师傅会自行安排好。
也幸好彭师傅是一位热情开朗的小老头儿，个子矮瘦，家里氛围也不太好，他却总是笑眯眯的，见着跟在儿媳妇身后进来的鹿姝，当即笑着一边取下晾衣绳上挂着的围裙，一边招呼鹿姝：“鹿同学来了，快进屋坐着，也是巧了，今儿巷子里那群小孩儿送来了几条河鱼，还有些河虾，咱就吃个河鲜烩，马上就好！”
彭师傅儿媳妇把鹿姝领进堂屋，只是默默给她拉开椅子擦了擦，又给她倒了一大杯自制的大麦茶，什么都没多说，转身拎着茶壶脚步轻巧的走了出去。
鹿姝往外看，发现彭师傅儿媳在路过天井石台的时候，顺带给坐在那里抬头望天的彭师傅儿子倒了杯大麦茶。
彭师傅儿子一动不动，她就慢慢把水凑到他唇边，耐心地给他喂进去。
而彭师傅儿媳原本麻木的眼神，此时落在他身上，也显得温柔灵动了许多。
鹿姝有些好奇他们的故事，不过她也只是偷偷好奇，并不好意思表现出来。这样的情况，其实不用多问，大概也能猜到些许。
不得不说，彭师傅的手艺是真的好，平平无奇的河鱼河虾，加上简单的食材，愣是给整治出了极致的鲜甜可口。
食材的味道全都发挥了出来，吃到嘴里，便是说不出的美味。
吃饱喝足，鹿姝又慢悠悠地往学校走，路过供销社的时候，顺带进去买了几块梨膏糖。
就凭她的小金库，便是买外国巧克力也是可以的，但鹿姝不喜欢干吃巧克力，每次干吃，总觉得吃了一团黏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的，非得就着温水吃才舒坦。
天气冷的时候，她便喜欢含颗梨膏糖在嘴里，既有梨膏的甜香，还能降火润肺，止咳化痰，她小时候姑婆就总爱有事没事往她嘴里塞上一颗，倒让鹿姝喜欢上这个味儿了。
回了学校，时间差不多也到该上晚自习的时候了，鹿姝没回宿舍，直接去的教室。
张海燕和闻胜莉已经在教室里了。
鹿姝给两人各分了一块梨膏糖，也没管旁边眼巴巴等着的刘燕子，假装没看到，扭头好奇地打量着不远处扎成一堆的男同学，“他们在干什么？”
闻胜莉吧唧吧唧抿着糖，满脸羡慕地说到：“咱们班男同学和高二一班的男同学约了一起打篮球赛，体育委员正找人组建篮球队。”
他们班的体育委员叫王栋梁，是个皮肤比大部分女同学都还要白的胖子，说胖也算不上，用鹿姝的眼光看，就是微胖。
不过在这个人均瘦子的年代，体育委员被一衬托，就胖得格外显眼了。
别看王栋梁胖，这位却是个灵活的胖子，开学自带篮球，立马成了学校最靓的崽，天天课间休息时都能在操场上看到他运球投篮的身姿。
也是因此，王栋梁当仁不让地成了体育委员。
他本人性格也挺不错的，爱玩爱闹，跟谁都说得上几句话，即便是目前还和他们保持着一条看不见的分割线的女同学，他也能笑嘻嘻地搭上几句话。
鹿姝一听，也来了兴致。
虽然她不会打，但她可以看呀！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天生就没有运动细胞，前世身体条件不允许，连刺激的体育竞技现场比赛她也很少能看到。到了今生，原本想着自己身体好了，鹿姝就对运动发起“总进攻”，试图成为在操场上身姿矫健挥洒汗水的运动健将。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不管是足球篮球羽毛球，就连乒乓球她都能半小时接不到一球，曾把信誓旦旦要教她的堂哥逼到当场抱头跪地求饶。
对此，赵美丽和鹿国安两口子也十分纳闷儿。
好在除了体育运动，鹿姝平日里并没有出现肢体不协调的情况，这才没有过度紧张。
总之鹿姝这辈子上球场是没指望了，现在能看比赛也挺好：“他们有没有说约定哪一天啊？咱们班都有哪些人参加？”
闻胜莉凭借着开学就托举班主任的壮举，很得男同学们的佩服，再加上每次劳动课上她都不把自己当女同学，干的活永远是最累最脏的，和她一起干活的男同学们渐渐跟她处出了革命战友情。
因此闻胜莉对于男同学那边的情报是知道得最快最准的：“就下个星期一的下午放学以后。”
“那时间有点紧张哦。”张海燕用牙齿磨着糖块，慢吞吞地说话。
等了半晌都没等到鹿姝给她也分一块糖的刘燕子憋气得紧，闻言不屑冷哼一声，刻薄道：“要我说，王栋梁他们就是自不量力，班上满打满算也就几个会打球的，口气大得很哦，一上来就去跟人家高二年级的约比赛，到时候我才不会去看，简直就是给我们高一一班丢脸。”
鹿姝她们仨对视一眼，都当作没听到刘燕子的话，自顾自说着到时候要去看比赛的事，还讨论起他们班上哪些男同学会上场。
也不知道江盛会不会去。
自传里对于他学生时代只一笔带过，着重提过对他帮助良多的周老师。
这明目张胆的排挤孤立，让刘燕子越发气恼，偏偏又顾虑着鹿姝明显不一般的家境，不好直接发火，只能一甩脑袋，扭头对着里侧的墙壁生闷气。
见她这样儿，闻胜莉歪眉斜眼做了个怪表情，逗得张海燕和鹿姝笑了出来。
听见她们笑的刘燕子更生气了，脑子里乱哄哄地一会儿想怎么报仇，一会儿想怎么攀别的高枝，同时也暗暗唾骂邓家红。
这人看起来厉害，实际就是个怂包。
明明她都添油加醋地说了鹿姝她们偷偷说她坏话，结果这人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偏偏又硬是憋着不敢找鹿姝麻烦，嘴巴上说得好听，说什么身为班干部，要为集体和谐氛围做出牺牲。
其实还不是因为底气不足，不敢硬怼鹿姝么？
虽然鹿姝没有说过，但班上也是有能人的，没多久私底下就传言鹿姝全家都在白鹭公社有职务，还都是机关里的。
而装得自己家境有多好，还是走读生的邓家红，实际上靠的不过是一个嫁了小领导、还对她没多好的大姑。所谓的和彭小虎是“青梅竹马”，不过是她大姑家和彭小虎家住一条街上。
横看竖看，这家世，真是连文艺委员梅小雨都比不上。
好歹人家梅小雨的妈是供销社的，她爸是派出所的呢。
刘燕子越想越气，越气越想，最后成功把自己气睡着了，直到一阵当当地敲击声宣告晚自习上课，教室里的大灯泡被拉开，这才被光晃醒。
学校的晚自习只属于住校生。
走读生是下午结束了集体劳动课后就可以回家了，除了生活委员还要在离校前统计好当餐吃伙房的人数，剩下的值日生负责。
作为学习委员，这时候鹿姝就得上讲台当摆设了。
周老师一般也不会这时候过来，自习课就真的是自己学习，时间到了就各自回宿舍休息。
今天刚借到新书，鹿姝自然是坐下就迫不及待看起书来，旁边还有个印着“白鹭公社宣传部”字样的黑皮本，这就是鹿姝的优美词句段摘抄本了。
光这种摘抄本，鹿姝家里书桌上就堆了十几本了，可见这些年她没少看书。
下面，江盛见鹿姝低头认真看书，忍不住生出些许莫名的遐思。
她现在看的书，将会在几天后，以同样的姿态展开在他眼前，也或将带来一段无言的精神共鸣……
第20章 周六放卫生假
星期六。
下午的第二节课是数学课，邋里邋遢的数学老师依旧踩着铃声进了教室，言简意赅道：“这节课我们测粪堆。”
说完转身就走。
现在可不讲究什么干不干净的，谁若是嘴上喊一声累和脏，那都是要被人揪小辫子的。鹿姝他们也只能庆幸一下现在天气还不热，好歹秦老师也没那么丧心病狂，非得等到天热了，粪堆里各种生物开大会了，才带他们去上这节课。
“按照秦老师的习惯，这节课肯定会提前下课。”张海燕说。
现在学校都是实行单休制，每个星期放假一天，称之为“卫生假”，顾名思义，就是放这一天时间给师生们解决个人卫生问题。
到一个月后，才会放一次假，时间因校而异。
像他们学校，就是放三天，这是为了一部分家距离学校比较远的学生考虑。免得学生回去拿生活费背口粮，翻山越岭都得披星戴月的，太危险了。
闻胜莉点头：“今天晚上我就可以吃到红烧肉了，想想就要流口水了。”
吃伙房大锅饭吃得馋虫翻滚的闻胜莉没少念叨她妈说等她周六回家就要给她炖红烧肉。
现在又说，张海燕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鹿姝倒还好，自从那天去彭师傅小院吃过一顿河鲜烩后，每天下午她都要出去吃一顿。
不过周日放一天假，她也是要回的。
除了去姑婆家玩，这还是鹿姝第一次离家这么久，她想家了。
“我想去百货楼买点东西，你们要一起去吗？”第一次离家，鹿姝想给家人带点东西。
张海燕和闻胜莉有些意动，但又有点怯场。
“听说县城百货大楼里的销售员可傲气了，如果我们只看不买，会不会被打？”
得知鹿姝在百货大楼有认识的婶子，两人这才没了顾虑，欢喜地开始掰着手指头算自己能买点什么带回家。
虽然花钱是大事，可如果能在县城里买些家里要用，又比供销社或代销店更便宜的东西回去，她们父母肯定就不会骂她们乱花钱了。
升入高中开学后的第一个卫生假，大家都挺期待的。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准备回家，大部分选择住校的同学，都是因为家里离学校太远，来报道的时候就已经把第一个月的生活费和口粮都带足了，这会儿就不用火急火燎往家赶。
数学课果然提前放了，秦老师只带着大家上手测了一下粪堆的直径、周长和最高度，然后就让大家自己去计算粪堆的重量，至于其他的，放完卫生假后下周一再说。
前前后后也才十几分钟。
这在如今的学校已算常态，像秦老师这样明着摆烂的老师都算是负责任的了，至少每节课他还会给大家教一点知识。
更多的老师自己都搞不懂，识字的就照本宣科读一读书上的字，遇上不识字的老师，那就干脆让班干部上台读一读，然后就让大家自由学习。
至于自由学习期间学生们具体要干啥，只要不是把他们绑上台子批判，他们也是不管的。
在当下，整个新国学校的学习氛围都是这般松散，学生们的精力也更多地放在搞事上，每天斗这个斗那个，口头最常喊的口号就是：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当然，在前世闲暇时候有特意研读过这段时间名人名句的鹿姝自是知道这句话其实讲的是奋斗的精神，乃精神领袖鼓励自己，鼓励当代青年人坚持不懈奋斗到底的名言警句。
只不过现在新国初建不久，很多名人名言传着传着，就开始被曲解了，然后就被某些一知半解的学生扯上大旗，宣誓要为了精神领袖而坚持以“斗”的形式保卫祖国，保卫领袖，保卫伟大的解放成果。
因是大势如此，班上也没同学嘀咕老师教得太少，一个个乐得提前放学，丢下东西就往教室里跑。
——要回家的同学们早在中午时就把收拾好的行李带来教室了！
鹿姝和张海燕她们也回教室带上各自的包袱，手拉手赶紧往学校外面跑。
“等一会儿百货大楼肯定会有很多人，我们赶紧跑！”闻胜莉以赶了无数大集的经验信誓旦旦如此道。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鹿姝带着两人去买了所需的东西，还没等出百货大楼呢，外面就蜂拥而至一大批人。
鹿姝都被挤懵了：“怎么这么多人啊？我们学校有这么多人吗？”
他们学校就四个班，每个班大概50人上下，一共也才两百来人吧？平时也没觉得人多啊。
闻胜莉一马当先，利用自己矮小的身材优势见缝就钻，一钻过去就生拉硬拽，愣是一拖二把鹿姝她们带了出去。
张海燕在被人一肘子差点撞上胸口的时候及时挡了一下，喘着气道：“不止我们学校，放，还有小学，初中，工厂单位也，也放！”
别看这年头大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可百货大楼供销社这等地方，依旧是人挤人的热闹场面。
除了来买些日用必需品的，更有不少人只为了过来看一看，转一转，不买也能看得兴致勃勃。若是撞上有电视机收音机自行车这样的大件儿到货，众人也是必定要留下来围观一番，还有不怕销售员打人的混不吝趁着围观时伸手摸上一把，就觉得今日这热闹是凑得心满意足了。
也是因此，买大件的人家，总能从头到尾收获到满满的羡慕和吹捧，情绪价值绝对拉满了。
等彻底脱离了拥挤的人潮，三人开始查看各自的收获。
张海燕买了六盒火柴，半斤盐，又花了8分钱买了一盒最便宜的电车烟，这些都是不要票的。
张海燕一边整理，还一边笑眯了眼道：“没想到县城里的火柴和盐巴比供销社便宜那么多，就这火柴，才1分5一盒，供销社可得2分一盒，买六盒就省了3分钱，都又能再买两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