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槽忆苦黑馍不好吃,那也是信得过的朋友私底下说,就如今这样的社会风潮下,谁敢真的把嫌弃拿摆到明面上?
鹿姝是被宠着长大的,可也不是被宠得没了脑子,自然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给家里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对于彭小虎的特殊对待,鹿姝是很想直接拒绝的,可对方就时不时来这么一下,也不明说,若她上赶着说些拒绝的话,反倒显得她自作多情似的。
和同桌一起带着凳子路过的江盛看见彭小虎拦着鹿姝说话,鹿姝一张小脸上完全没了平时总挂着的浅笑,顿时皱眉站住了脚。
他同桌陈大海看他突然站住不走了,有些诧异:“怎么了江盛?”
江盛摇头,刚想说什么,就看见鹿姝和她两个朋友绕过彭小虎走了,彭小虎也没追,这才暂且放心了。
他知道班长对鹿姝的特别是为了啥,但也知道鹿姝对班长没什么好感。
虽说男女之间的那点事,他不好插手,可如果班长在鹿姝点头之前想要对鹿姝做点什么的话,他是一定要站出来的。
哪怕没有鹿二叔和赵阿姨的托付,江盛也不愿意看到鹿姝被人欺负。
“没什么,走吧,就是刚想起来一会儿开完会我还要去县文化馆还书,想着是不是要把书一起带上。”江盛随便找了个借口。
陈大海没有怀疑,哀嚎一声:“不是吧!你前天才借来的那本《烈火金刚》居然看完了?!”
陈大海虽然学习还可以,但对于看书这种事,着实不咋热衷。
特别是这几天因为刚开学,劳动课上都是实打实的干活儿,已经够累人的了,还要自学一些新的知识课程,每天的时间都不够用。
他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三天看完一本书的江盛,简直就是……
嗯,陈大海停下不合时宜的比喻句,转而追问起《烈火金刚》故事结局:“飞行员肖飞到底咋样了?排长史更新是不是真的牺牲了?女战士林丽有没有被狗汉奸拦截下来?”
问得江盛都想叹气了。
最后他只说了一句:“这是一本好书,好书就应该自己去细细品读,下次你自己去文化馆借来看吧!”
所以什么都别问了!
忆苦思甜大会邀请来的都是附近生产大队里的贫苦老农,大部分老农面对学校的师生都很拘谨,这次来的老农却是个口齿伶俐的,他甚至还说着说着,就表演上了:“……黑心地主上门来翻箱倒柜,把咱家最后一个好碗都砸碎了也没找到一把口粮,回过头来就要拉扯我才四岁的小妹妹,哎呀呀!我爹娘跪在地上求啊(做双手合十使劲摇晃哀求状)……”
来的时候都很兴奋的同学们被带得陷入了那悲苦的回忆中,感性一点的同学已经开始擦眼泪。
鹿姝本就是个感情细腻,同理心很强的人,这会儿也彻底忘了忆苦黑馍带来的心理阴影,用脖子上搭着的白毛巾捂着半张脸一边抽泣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老农,泪水如珍珠一样在绯红的眼眶凝聚又滚落,一双眼睛被泪水浸着,越发显得水雾朦胧。
哭得既可怜又可爱。
彭小虎在不远处频频回头,被发现他动作的邓家红假公济私推着手臂提醒了几次,依旧忍不住回头去看鹿姝。
引得邓家红心里憋气,也跟着回头狠狠瞪了鹿姝好几回。
可惜鹿姝和她身边的两个小姐妹都专心致志地听着老农诉苦,根本没注意到两人的举动。
忆苦过后,就是思甜。
老农又说起解放后越来越好过的日子,说自家儿孙在D的领导下过上了能穿暖,能吃饱,还能上学念书的好日子。
等到老农说完,又有高二年级两个班的同学上台表演节目。
一个班上来了四个人表演了一段《白毛女》,一个班上来两人打着快板颂扬了一番新社会新时代,这场忆苦思甜大会就在同学们自发大喊“领袖万岁”、“打倒剥削者”、“解放全人类”的口号中落下帷幕。
手里发下来的黑馍却是在不知不觉中就啃完了。
闻胜莉嘀咕:“这还是我第一次忘了忆苦黑馍啥味道。”
鹿姝点头:“楼大爷说得真好。”楼大爷就是今天被请来那位老农。
张海燕想说什么,忽然想起该负责把板凳搬回去的同桌刘燕子怎么不见了人影,就回头四处张望,却只看见刘燕子远去的背影。
这让张海燕忍不住皱眉:“这个刘燕子怎么回事,说好了来的时候我搬凳子,回去的时候她搬。”
虽然凳子不重,教室也离操场不算远,可说好的事怎么不声不响就不作数了?
闻胜莉撇嘴:“我看这个刘燕子不像啥好人,我都不止一次看见她去巴结邓家红了。”
鹿姝对邓家红实在很难生出好感,一听刘燕子和邓家红走得近,就觉得不太好,“以后我们还是少在刘燕子面前说那些话了。”
其实她们也很少说不能让人听到的话。
只收生活费那天邓家红做得实在太过分,引起众怒,鹿姝和江海燕才忍不住嘀咕了几句。
张海燕深以为然:“对,她就不是能和我们玩到一起的,明明啥也没做,还成天惦记着占鹿姝便宜,又是借头绳又是借手表的,美得她!还有宿舍里说鹿姝坏话的李水花。”
一开始因为是同桌,名字里又都有一个“燕”字,张海燕是想和刘燕子好好相处的。
可多相处一段时间,她就发现刘燕子占便宜没够,还生了一对势利眼,一心想着往上攀关系。
想上进没人能指摘,可妄图踩着别人往上爬,顺带还想占点便宜,那就让人厌烦了。
达成共识后鹿姝就不想说那些无关之人了,问两人要不要去文化馆:“现在离吃饭还早,我想去看看书。”
第16章 县文化馆
最后去文化馆的只有鹿姝一个人。
顺带她还让两人帮忙跟邓家红说自己晚饭不回来吃。
开学几天,手里有钱的同学都会偶尔打个牙祭,区别只在于是去老师食堂吃小炒,还是去外面吃食堂。
虽然司务长老师手艺好,可大锅饭缺油少盐是客观存在的,这年头就算是领导,那肚子里也是缺油水的。
这会儿才下午三点多,鹿姝不是第一次去县文化馆了。
前世鹿姝心脏天生发育不健全,既有左心室发育不良,又有大血管错位,通过多次矫正手术也只能延缓病情。
因为病情不乐观,鹿姝记忆里自己只去过学校三次,分别是小学一年级报道,初一报道,高一报道,等她参加完高考,身体就彻底垮掉了,去世前也没能去她向往已久的美丽大学报道。
唯三的学校之行,也是特意挑了学校比较安静的时候。
不管是跌宕起伏的影视小说还是网络娱乐活动,都有可能刺激到她的心脏,为了多活几年,鹿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听课或是在医院疗养,能用来打发时间的消遣实在太少了,可她又不能每天睡觉发呆。
因此长久下来,鹿姝养成了阅读的习惯。
说是阅读,鹿姝觉得用“看字”来形容更贴切。
因为不能看情绪跌宕起伏的那种文学作品,她很多时候看的都是一些严肃或专业的文学著作,也不管看不看得懂,也不在意看完后能记得多少,总之每天都要进行大量的文字阅读活动。
若是没有书,便是产品上的标签说明书她也要逐字逐句地去阅读。
这种情况在重生到这个时代后得到了缓解。
因为身体更健康,加之四岁之前一直没有前世记忆,就是个单纯的体弱多病的小孩儿,在有记忆的时候就在堂哥这个孩子王的带领下有了更多更好玩的游戏,重新想起前世后,对阅读的需求也没有那么病态了。
但鹿姝还是很喜欢看书,且大约是因为前世被压得狠了,现在她就特别向往看那种刺激的书。
最近几年正处于特殊时期,禁书是没得看啦,鹿姝只能把目光放得更长远些,公社图书室的书她已经看了个遍,从去年开始鹿姝就在县文化馆借书了。
鹿姝长得好看,人也有礼貌,到了文化馆熟门熟路地找到借书室。
管理员正坐在门口的凳子上织毛衣,听到脚步声抬头看过来的时候手上的动作也没停过,一边穿花似的织着,一边笑着跟鹿姝打招呼:“小鹿同学又来借书啊?正好,最近刚到了一批新书,都放在东南角架子上,来借的人还挺多的,知道你肯定喜欢,我还给你留了两本,就塞在脚下老位置。”
鹿姝抿唇笑着走过去,一边从随身斜挎的布包里拿出一个油纸包,一边笑盈盈道谢:“谢谢张姨,还是您了解我,您留的书我肯定喜欢。”
声音温软,又放轻放缓了些,听起来跟撒娇似的。
虽然她本人只是想这样说话显得自己更契合“大人社交”。
张姨也没推辞,看着那油纸包还挺高兴的。
甭管里面是啥,东西多不多,白得的东西咋不让人欢喜?反正这一屋子的书借谁不是借?她也就顶多在整理书籍的时候稍微留一手,又不违反规定。
似是想到了什么,张姨忽地停了手里的动作,左右张望了一下,作鬼祟状。
鹿姝也被她营造出的氛围影响得心头一跳,然后下意识也跟着鬼鬼祟祟东张西望。
两人视线相对间,就仿佛地下工作者完成了加密信号的核对,默契地脑袋凑近了脑袋。
鹿姝就听张姨用气音说:“最近上面在内部解封了一批书,不过不许对外开放,你要是想看……”
正是寻求刺激的鹿姝一边捂着砰砰乱跳的小心脏,一边点头:“既然都是允许内部流通的,那肯定大问题没有,张姨,我能借出去看吗?”
不等张姨说话,鹿姝就举手作发誓状,表示自己一定不会借给别人看。
张姨被她郑重其事的样子整得扑哧一笑,“哎呀你这丫头,哪有那么严重!只不过这些都是要内部工作证才能弄到,所以你借走的话就在外面包个封皮,被人发现了就说是从家里大人单位里借的。”
只要不提是从她这里借走的就成。
她这边被人发现,她就说是被某某老师或者领导借走了。
鹿姝那边再遮掩一二,哪怕是被拉着当面对质也是不会出问题的。
鹿姝眨巴眨巴眼,点头如小鸡啄米。
跟着张姨去员工库房扒拉了一本名叫《九三年》的“内部书”塞进布包里,之所以在书架上一眼就决定选它,盖因它有一位闻名世界的著作者:雨果!
拍了拍布包,确定看起来并不会鼓囊得太突兀,鹿姝这才怀揣着干了坏事的小激动,暂且告别张姨,去了她和张姨藏书的老地方,准备把张姨特意给她留的那两本书也一块儿借走。
到时候她就白天看那两本,晚上偷偷躲被窝里看这一本。
完美!
然而事与愿违。
当鹿姝踩着轻快的脚步满怀暗喜地跑到她和张姨经常做“交易”的老位置——偏僻书架最下角堆积着各种杂书的角落。
却发现早就有人坐在那处的水泥地面上,正背靠着书堆,翻看着手里的一本书,显见是看得如痴如醉,连鹿姝的脚步声都没能惊醒他。
鹿姝一时陷入怀疑:张姨给她留的书到底是已经被这人发现了,还是恰好被对方挡住了?
无论是前后哪种,鹿姝都觉得有点麻烦。
就在鹿姝在旁边书架前一边假装选书一边想办法的时候,看书的人终于抬头扭了扭脖子,在鹿姝看清对方的脸,认出对方是谁的同时,坐在地上的人也发现了鹿姝的存在。
初春的暖阳斜斜地从老旧窗棂格子里洒落,一道光织就的网格打在书架上,也落在了书架前的人身上。
细软的发丝,光洁的面颊,还有,纤长微颤的睫毛。
江盛是坐在角落背光处,抬眸看过去时,被这幅光影错落,美好如笔触细腻的画作所惊艳,怔愣片刻,又在与那双眸子的对视中回过神来。
原本还一派安逸惬意地随意坐在地上的江盛顿时浑身不自在,仓促地从地上站起来,下意识反手去拍刚坐了地面的裤子部位,拍了两下又反应过来,深觉拍屁股这一行为,在鹿姝面前实在不雅。
于是手又僵硬地垂落在裤缝边,摸索着衣角视线躲闪地左右游弋。
直到另一只手在捏紧的时候触碰到书的触感,江盛才勉强缓过神来,强忍着从耳朵蜿蜒往下的滚烫温度,故作镇定地开口问候:“鹿姝同学,你也是来看书的吗?”
问完又立刻懊恼起来。
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委实太蠢笨。
来文化馆借书室,不是看书还能是买菜不成?
鹿姝哪知道短短三个呼吸的时间对面的人脑子里就转了多少个念头啊,像这样颇为“废话”的问候语,不也是很常见的么?
比如在村里端着饭碗出门溜达,遇到个同样端着饭碗出来溜达的社员,大家都是问一句“吃饭啊?”
这不就是他们国民传承多年,还将继续传承下去的日常问候模式?
因此鹿姝完全没多想,还暗自高兴原来这人是江盛。
不管是她通过父母最近才了解到的江盛少年期,还是通过那本自传书粗浅了解到的成为大佬后的江盛,这人都是个很优秀,也很有道德感、责任心的人。
这样的话,就算张姨留给她的书被江盛无意中发现了,她也完全可以跟对方商量一下,到时候互相换着看。
“是啊,”鹿姝捋了一下斜挎包的包带,抬手指了指他背后的书架角落:“我习惯了在这里翻书,你现在方便让一下吗?”
原来自己无意间挡了别人的路。
已经从耳朵红到脸颊的江盛连忙挪开,“当然,不好意思,挡住你了,刚才我找到一本书,一不小心就看得入了神。”
鹿姝笑了笑:“没关系,这里本来就是大家都可以来的地方。”
她一边蹲下身去翻找被张姨藏在这里的书,一边好奇地问江盛:“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江盛“嗯”了一声,有心想说县里借书室里的书可真多啊,这里随便拿一本书都让他看得忘乎所以,却又怕自己这么说,显得太无知,一时呐呐无言。
第17章 关于书的交易
虽说无巧不成书,可现实中大多时候,巧合也不是那么容易发生的。
江盛并没有无意中翻到张姨给她加密隐藏下来的那两本书,鹿姝在翻到那两本书的时候,颇有种在沙砾里找到宝藏的小惊喜,忍不住蹲在那里就开始翻看起这两本书来。
这时候的书,大多都是半旧不新的模样,有的书还残缺了封面,被人重新粘了粗糙发黄的硬壳纸充当封面,用以保护书籍。
封面上,便用毛笔写上书名。
当然,也有那种封面书名被“篡改”或“窜改”过的。
前者是为恶意的,是某些派别的人出于某种想法,对他人著作进行曲解、丑化。
后者是为中立或好意,只是为了保护这些书籍。